第15章 我相信你
那天過後,好像有什麽悄無聲息地變了。
遲筠一向遲鈍,但對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卻異常敏銳。就像冰川在海平面之上不動聲色,但只有他知道,冰下是如何暗流湧動。
最明顯卻也再普通不過的變化是每天的晚餐後,他們會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影,一人半個西瓜。
至于看什麽電影,通常是由遲筠決定的。他新買了一個投影儀,第一次對着空白牆壁調試的時候,葉望濘很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身邊,問:“我們要看什麽?”
遲筠對“我們”這個詞沒有任何抵抗力。
那天晚上他放了一部一直想看的電影,可是看到最後卻心不在焉,記不得結尾是什麽了。
遲筠只記得播放片尾曲的時候,葉望濘已經靠着他睡着了。葉望濘可以往右靠,可以往前靠,可以往後靠,可偏偏向左靠了,靠向他。
有柔軟的黑色發絲落在遲筠的頸間,很癢,他不敢動,心跳幾乎錯拍。
葉望濘的左眼有189根睫毛。遲筠花了二十分鐘,得出了這樣的一個結論。
相比之下,遲筠和葉望濘在微信上的交流頻率低了許多。
遲筠不找葉望濘,小部分原因是之前葉望濘一直有意無意地透露最近自己很忙。而剩下的大部分原因,是遲筠不知道該怎麽對葉望濘開口說,真巧,你的網友其實也是你的室友這件事。
但葉望濘并不是沒有找過他。星期三的下午,遲筠收到了葉望濘的轉賬,原封不動的五千塊。
遲筠終于有了發微信的理由,他收了轉賬,回了一句:最近還是很忙嗎?
葉望濘過了半個小時才回:有一點,最近小賺一筆,在繼續觀察走勢呢。
還發了一張屏幕截圖,彎彎折折的曲線圖,遲筠看不懂。
遲筠回了一句那就好,又不知道說什麽了,他思忖再三,還是把早在對話框輸入好的文字按了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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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同時,葉望濘也發來了一條微信。
——你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視頻一下嗎?
——要不要和我一起做,賺點零花錢?
還未等遲筠反應過來,怔愣的片刻間,葉望濘已經很快做出了選擇:抱歉。
遲筠的心重重一墜。
可葉望濘接下來的回複卻讓他更加不知所措:以前我母親就是因為開車和我視頻的時候出了車禍去世,所以我對視頻有些心理陰影……抱歉。
遲筠很久沒有回複,短短兩三行字,他盯着看了許久,眼眶有些發紅。
直到對面的小秦偶然一擡頭,撞見他鼻尖眼睛都發紅的樣子,驚訝地問:“怎麽了,小遲?”
遲筠擋住臉,随口敷衍了小秦兩句,才低下頭回複: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葉望濘仿佛一直在等他的回答,隔了兩三秒,又發來一句:我們找個時間直接見面吧。
遲筠沒想到會是葉望濘提出見面,他心裏有不安,但更多的是期許。
他們又閑聊了些無傷大雅的話題,葉望濘拐彎抹角地轉回了剛才的話題:想和我一起弄理財嗎?
遲筠對這方面不了解,更不感興趣,但因為提出來的人是葉望濘,所以他并沒有敷衍,而是很誠懇地回答:我真的不懂。
葉望濘卻說:沒關系啊,我手把手教你,很簡單的。
遲筠猶豫了半晌該怎麽回複,葉望濘的微信又來了:或者你随便充一點,我幫你弄,你躺着收錢?
這個方案顯然比讓遲筠自己操作可行,他回了句好啊,跟着葉望濘教他的步驟,下了APP。
充值的時候遲筠問葉望濘要充多少,葉望濘含糊其辭,一會兒說四五萬吧,一會兒又說還是多充點,賺得也多。
遲筠倒并不在乎賺多少的問題,只當花錢買葉望濘一個開心。他湊整充了十萬,然後把賬戶的用戶名和密碼都發給了葉望濘。
葉望濘回複得很快,他開玩笑說:充這麽多,不怕我是騙子啊?
還發了個吐舌的表情,又補充一句:放心吧,我一定給你翻倍。
遲筠想了想,只回了前一句:
我相信你。
葉望濘晚上将近九點多的時候才回來,遲筠已經吃過晚餐,正和妹妹一人一貓,一同窩在沙發裏發呆思考人生。
聽到開門聲,妹妹首當其沖,跳下沙發去門口迎接他,遲筠反應慢一點,只好殿後。
“我買了荞麥面,”遲筠慢吞吞地挪到玄關,問正在換拖鞋的葉望濘,“你要吃嗎?”
也許是下午聽了葉望濘在微信說母親去世的那段傷心事,他再面對葉望濘,總覺得有些難過,連說話都帶了幾分小心翼翼。
好在葉望濘并沒有發現,只回答:“我吃過了。”
停頓片刻,他又補充:“學校實驗室的細胞間被鎖了,我去送鑰匙,順便吃過了。”
遲筠“啊”了一聲,忽然瞥見葉望濘手裏還拿了一個小盒子。
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葉望濘主動遞了過來:“給你的。”
盒子是透明塑料的,裏面躺着個圓形的海綿小蛋糕。
遲筠捧着蛋糕盒,有些雀躍,出口卻又是傻乎乎的一句:“我可以吃嗎?”
葉望濘瞥了他一眼,遲筠猜葉望濘一定想冷嘲熱諷地反問,又或者用挖苦的語氣說:不然給你敷臉?
但葉望濘沒有,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只說了一句:“可以。”
于是遲筠開開心心地捧着蛋糕窩回了沙發裏。
蛋糕是酸奶味的,很好吃,唯一有點可惜的是太甜了。
妹妹圍着茶幾打轉,躍躍欲試地想湊過來舔舔蛋糕胚,被遲筠用一只手攔住,另一只手握着叉子吃蛋糕。
“好吃嗎?”葉望濘洗過手,走過來坐在了他對面。
遲筠鼓着臉點頭:“好吃。”
葉望濘“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接了一句:“我接種的乳酸菌。”
遲筠沒聽懂,又吃了一口:“什麽?”
“酸奶,”葉望濘說,“高溫殺菌後接種,再繁殖乳糖分解成乳酸。”
遲筠的動作停了,他好像聽懂了:“……你在實驗室做蛋糕?哪兒來的烤箱?”
葉望濘臉上挂着很淡的笑意,用那種求表揚的表情說:“不需要烤箱。”
遲筠放下了叉子,他忽然心理作用作祟,覺得肚子有點疼。
對面的葉望濘卻不覺,他盯了一會兒蛋糕,似乎在尋找什麽,半晌又擡起臉,看向遲筠。
“當你把一個有生命力的覓母移植到我的心田上時,事實上你把我的大腦變成了這個覓母的宿主,使之成為傳播這個覓母的工具。”
他說了一段讓遲筠暈暈乎乎的話,忽然探身向前,直視着遲筠,“就像病毒寄生于一個宿主細胞的遺傳機制一樣。”
遲筠已經顧不上葉望濘說了些什麽天文符號,只想往後縮,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葉望濘沒有眨眼,而是直直地注視了遲筠幾秒,然後若無其事地接過了他手裏的叉子,笑了一下。
“道金斯,《自私的基因》,今天剛讀的一本書。”他說,“用一下你的叉子。”
遲筠心如擂鼓,眼看着葉望濘輕描淡寫地接過他剛用過的叉子,插了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裏。
但葉望濘只吃了一小塊,就放下了叉子,他站起身,說:“我去休息了。”
遲筠來不及說“晚安”,葉望濘就已經進了房間。
他像是被葉望濘灌了迷魂湯,迷迷糊糊地盯着桌子上的蛋糕,還有那把放在旁邊的叉子,上面沾了些許海綿蛋糕的碎屑。
整理好剩下的蛋糕和茶幾,遲筠在準備入睡前,打開了微信。
像是彌補那句剛剛沒說出的“晚安”,遲筠在與葉望濘的對話框裏輸入了一句晚安,還附贈了一個彎彎的月亮表情。
他點擊了發送,屏幕上卻突兀地彈出一句話:
“葉望濘開啓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