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保持距離
事實上遲筠的第一反應是微信出現系統故障了。
他看見那句沒發出去的晚安後面跟着一個醒目的紅色感嘆號,又發了一句:晚安。
這次後面沒有帶月亮表情,也依舊沒有發出去。
遲筠把微信對話框往下拉,下面一條是趙佳茵剛問他晚上吃了什麽的微信,他慢吞吞地打字回複:荞麥面。
發送成功。
趙佳茵很快就回複了,她發來了一段語音,先是說不要總吃涼的東西,又說了讓遲筠早點睡覺,少玩手機。
遲筠盯着床角露出的一小塊條紋被罩,愣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沒有出現系統故障,是葉望濘把他拉黑了。
為什麽?明明葉望濘今天回家的時候心情還很好的樣子。
在發呆的時間裏,遲筠想了無數種可能性,比起直接去敲葉望濘的門,問葉望濘“為什麽”,他更傾向于是他在無意間做錯了什麽。
于是遲筠重新發送了朋友驗證請求,他在申請理由裏小心翼翼地問:你不開心了嗎?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遲筠一共等了三天。
葉望濘沒有回複,更沒有通過遲筠的好友請求。他把頭像改成了一個湮沒在光影裏的側臉,看不清五官。
第三天,遲筠知道葉望濘不會再回複了。他後知後覺地想到那個理財APP,登陸上去看了一眼,才發現錢都已經被提現了。
玻璃杯中的冰塊融化,順着杯壁下滑,變成透明一層水汽。
辦公室裏盡是沒完沒了敲打鍵盤發出的聲音,在一片按鍵聲中,遲筠開始想一個很沒意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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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葉望濘先偶然間加了他的微信,還是葉望濘本身就是帶了行騙的目的,加了他的微信。
這個問題簡單一點來說,無非就是先有因,後成果,還是為了成果,才起了因。
思考的結局并不重要了,所以遲筠只在這個問題上浪費了半個下午,就不再想了。
不再思考這個問題并不意味着不在意,遲筠開始有意識地躲葉望濘。
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最明智的選擇應該是馬上去公安局報案。從公司到最近的公安局只要五站地,打車十分鐘都不到。
可遲筠總是想起一些片段,短暫的例如葉望濘在微信上叫他寶貝,第一次在網易雲私信他的時候,說的那句“這麽有緣”。
深刻一點的就更多了,第一次去醫院,第一個吻,音樂節對視的瞬間。
像電影院反複的放映片一樣,這些片段也在遲筠的腦海裏反複播放,播到最後他閉着眼就能回憶起來,無可再播。
他的悸動與心跳,分明都是真實的,可葉望濘卻不是。
于是轉眼又成了海市蜃樓,一場空。
想避開和葉望濘見面,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他們作息時間差不多,通常早上出門的時間也是差不多的,更何況還要交換早晚餐。
遲筠最先做的決定就是取消交換早晚餐,這個約定本來就是誰都沒有開口過的心照不宣,所以取消也是理所當然。
他在第四天的早上給葉望濘留了一個便利貼,貼在了茶幾上最醒目的位置,說最近要加班,暫時沒時間準備晚餐了,早餐也不需要了。
遲筠不知道葉望濘當時看見便利貼是什麽反應,只知道當天晚上葉望濘來敲了他的房門。
他把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裏,視線落在了房門處。
大概以為遲筠真的睡了,葉望濘只敲了幾下,便離開了。
周日的晚上,遲筠去了展館。
收到展館郵件的時候,他正在咖啡廳裏對着窗外路過的行人發呆。
為了避開葉望濘,遲筠不得不在周末也早出晚歸。
郵件裏發來了一個地址,發件人是展館的負責人,對方聲稱第一次公開展出将在九月中旬開放,在那之前,邀請他先去展館參觀。
遲筠欣然赴約。
展館位于城南,由于是偏私人展館的性質,規模不算太大。
一樓是公開展示區域,由白色大理石的長形回廊分為兩個區域。二樓則是私人專屬展示區域,遲筠簡單參觀了一樓,又被接待人禮貌地引向了二樓。
二樓比起展示區域,更直觀一點來說,不如說是會客休息室,裝修風格與一樓純粹的白截然不同,而無規則随意擺放留白的展品,顯然比一樓的畫展更有意思。
一個坐在米色沙發上的背影正對着遲筠,似乎聽到了他上樓梯的響動聲,那個人轉過了頭。
是一個面容英俊的男人,年紀稍長,手指間還夾着一只空了的高腳杯。
遲筠看着那只高腳杯垂在空中搖搖欲墜,莫名擔心它會掉下來。
出神的空檔,對方開了口:“你好,我是許盛澤。”
遲筠反應過來,也說:“你好,我叫遲筠。”
“我知道,”名叫許盛澤的男人笑了,他好像早就知道遲筠的來意,“是我向你發送的郵件,邀請你來參觀。”
許盛澤站起身,向樓梯處走了過來,遲筠才發覺他很高,不自覺地跟着他走了兩步,聽見了對方低沉的輕笑:
“走吧,我帶你參觀一下。”
因為還沒布置好的緣故,展品并不齊全,從二樓參觀至一樓,只花了二十多分鐘。
遲筠的畫作在展館一樓右邊的區域,畫中是一片海平線,以及盤旋的鷗鳥。下方标注了遲筠的名字,和畫的名字。
他們在畫前駐足,許盛澤開口道:“第一次展覽的主題是四季。”
遲筠一路凝神看下來,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周圍的畫都是以明亮畫風為主,顯然不是春季就是夏季。
他忽然看到右邊的一幅畫,上面畫了一片葉子,但葉子并不是從土壤裏長出,而是從雲朵上。
下方同樣标注了畫家的名字,一串法語。
而畫的名字卻讓遲筠定定地看了一會兒。
Feuille。
“Feuille,法語裏葉的意思,”許盛澤走到他的旁邊說,“這是一位法國畫家的作品,我把這幅畫的名字翻譯作一葉之庭。”
遲筠怔怔地望着那幅畫,只聽見了前半段話。
許盛澤說,Feuille是法語裏葉的意思。
從城南輾轉到家需要一個小時,結束時許盛澤主動提出送遲筠回家,被遲筠拒絕了,于是許盛澤退而求其次,提出了交換了微信。
回到家已經是八點多了,遲筠給妹妹加完貓糧去洗了澡,他在霧氣氤氲彌漫的浴室裏,對着鏡面裏的自己發呆。
他忽然很想給葉望濘發一條微博私信,他想問葉望濘,你到底想要什麽?
可惜最後這句話還是沒有發出去,遲筠平靜地洗完澡,換了睡衣。
推開浴室的門,他看見葉望濘坐在沙發裏,雙臂抱着膝蓋,正低頭在看什麽。
遲筠并不好奇葉望濘在做什麽,他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轉身準備進卧室。
葉望濘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了他:“哥哥。”
遲筠的手指虛虛搭在門把手上,他沒有推開門,也沒有回頭,只是打心裏忽然有些厭惡這個過于親密的稱呼。
“哥哥,”葉望濘渾然不覺,又或者只是裝作不覺,“幫我抽一下卡。”
遲筠走到葉望濘身邊,俯下身點擊抽卡,有沒擦幹的水滴順着他的鎖骨滴到了手機屏幕上。
抽卡結束的界面讓人眼花缭亂,遲筠想收回手,卻被葉望濘輕輕勾了一下手指,他聽見葉望濘說:“出了一件珍稀。”
遲筠條件反射地迅速抽回了手。
葉望濘當然察覺到了,他眼神晦暗不明地望向遲筠,遲筠只當看不見,很自然地坐在了旁邊。
沒有人開口,空氣陷入了異樣的安靜。
“你有微博嗎?”沉默了幾秒,遲筠有意無意地問。
他打開微博,點擊了刷新首頁,幾十條新的內容跳了出來。
半晌,遲筠聽見葉望濘回答:“沒有。”
果然,遲筠忍不住有點想笑,但他沒有笑,只是回答:“真可惜。”
葉望濘并沒有注意到遲筠語氣中的怪異,他看了一會兒遲筠濕漉漉的頭發,起身去了浴室。
遲筠一直盯着手機屏幕,他什麽內容都沒有看清,只是機械般地往下劃。
直到葉望濘重新回來。
葉望濘手上拿了一條毛巾,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低聲呢喃:“你頭發還沒……”
這句話只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因為遲筠躲開了他的手。
遲筠仰起臉,直直地對上了葉望濘的視線。
他有種錯覺,葉望濘很傷心,但這種錯覺一瞬而過。
葉望濘卻笑了,嘴角揚起很淺的弧度,他問:“只是擦頭發而已,你以為怎麽了?”
遲筠沒有躲閃,他沉默兩秒,迎上了葉望濘投來的視線:“我沒以為怎麽了。”
“之前一直沒有機會說,不好意思,現在說應該也不晚,”遲筠的語氣不輕不重,他說,“我是同性戀。”
“所以以後,我們保持距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