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來不及
纏綿了一個餘月的梅雨季終于進入了尾聲,天氣預報顯示未來的下一周都是晴天,等梅雨季結束後再過一周,又快要出伏了。
出伏意味着夏天即将結束了,也許是因為今年的梅雨季格外漫長的原因,遲筠總有種虛幻的不真實感。他用很長的時間盼望來了這個有限的夏天,卻又在無所事事和忙忙碌碌中找不到平衡,就這樣一不留神,短暫的夏天便溜走了。
遲筠盯着電腦上的半成品稿發呆,小秦坐在他對面,頭都快垂到了辦公桌上。午餐過後的下午總是這樣,昏昏沉沉的,打瞌睡的,讓人提不起精神。
終于小秦忍不住了,探過頭來小聲問:“我去拿飲料,你喝什麽?”
遲筠想了想:“可樂吧,謝謝。”
小秦擺擺手,說了句“客氣什麽”,起身去茶水間了。
他回來得很快,不過三五分鐘。遲筠正在低頭專注地看天氣預報,臉頰猝不及防地被敷上了一罐冰可樂。
是略帶刺痛的冰涼感,遲筠擡眼,看見小秦一副笑呵呵,惡作劇得逞了的樣子。
“明天終于周末了,”小秦把可樂遞給遲筠,順帶瞟了一眼他手機上的天氣APP,“連着下了多久的雨了?總算周末能出個晴天。”
遲筠并不讨厭下雨,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啊。”
小秦又自顧自地抱怨了幾句,便磨磨蹭蹭地坐回工位了。
遲筠把易拉罐裏的可樂都倒進了杯子裏,有不斷咕嚕咕嚕上升的小氣泡在到達最頂端的時候綻開,破裂。
他撐着下巴,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期待,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周日是個晴天。
天氣預報并不準确,周日的淩晨兩點,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遲筠大概是第一時間感知到了這場小雨的人,大多數人都在這個時間裏沉睡着,只有他僵直着身體在床上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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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泛白的時候,雨停了。遲筠也總算是結束了翻來覆去的失眠,暈暈沉沉地入睡了。
再醒來時是中午,遲筠半夢半醒間感覺到眼前一片白茫茫,他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上面從幔紗間隙投來的一束陽光。
遲筠的第一反應是再睡一會兒,而當他再次閉上眼,心裏卻忽然警鈴大作,想起了今天要和葉望濘一起去音樂節的事。
現在幾點了?他一下子坐了起來。
遲筠莽莽撞撞從房間裏沖出來的時候,葉望濘正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懷裏抱着妹妹,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她順毛。
他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襯衫,黑發柔軟地搭在額間,臉上沒什麽表情。
“不好意思,我起晚了,”遲筠慌慌張張地摸了摸自己因為睡覺姿勢不當的翹起的劉海,“現在走嗎?”
葉望濘并不急,瞥了遲筠一眼,只道:“還來得及,你先吃早餐。”
事實上是來不及,音樂節兩點半開始,一直到晚上九點半結束。
等地鐵來的期間,遲筠搜了一下節目單,裏面大多歌手和樂隊他都是略有耳聞,盡管最喜歡的歌手在節目單的末尾壓軸,但他還是不免生出了些急躁的心情。
葉望濘看出來了,慢悠悠地說:“坐地鐵只要四十多分鐘。”
言下之意是不會遲到的。
遲筠想了想覺得也是,于是又小聲禱告:“希望今天不要下雨。”
希望至少今天,天氣預報是準确的。
音樂節的場地在室外,四號線的最末站,坐地鐵直達,不需要換乘。
剛開始人很多,遲筠勉強找了一個角落,側對着葉望濘。
他假裝擡頭看地鐵路線圖下方的廣告牌,視線不曾停留在葉望濘的臉上。
不知道從哪一站開始,擁擠的人潮漸漸都下了車,遲筠找到一對連排的空位,同葉望濘并排坐了過去。
每一站都是不同的人上車,又離開,來來回回,只有身邊的人是不變的。
遲筠正襟危坐了一會兒,忽然覺得疲倦,他靠向椅背,轉頭問葉望濘:“要聽歌嗎?”
葉望濘眨了眨眼。
于是他們分享了同一對耳機。
耳機裏是一首随機播放的英文歌,遲筠閉上了眼。在播到歌單裏的第七首歌時,目的地的末站到了。
抵達音樂節的場地時兩點鐘剛過,已經錯過了前兩首小衆樂隊的歌。
從地鐵站到對面需要穿過一條馬路。過馬路的時候,綠燈只剩下最後幾秒,葉望濘很自然地勾住遲筠的食指:“快走。”
遲筠怔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已經下意識地緊緊回握了葉望濘。
穿過馬路,他們站在入口的排隊處,和許多等待着進場的人一起,聽了第三首和第四首。
“這是我第一次來音樂節。”排到快進場的時候,遲筠交了票,忽然說。
葉望濘低垂下眼睫看他,有陽光灑在遲筠的睫毛上,像是覆了一層薄薄的金箔。
“我也是。”葉望濘說。
他們很默契地沒有直接去舞臺前的位置,而是找了一個離舞臺不遠不近的位置,站在潮濕的草坪上,一起等待夜晚的降臨。
音樂節是一個浪漫的地方,遲筠總是這麽覺得。
在一片自由而浪漫的人潮中,揮舞手臂或者是蹦到腿酸,不會被人嘲笑沉浸在音樂裏搖擺的動作滑稽。所有的躁動吶喊是浪漫,所有的笑聲流汗也是浪漫。心愛的樂隊就在眼前,身邊有人可以擁抱牽手,似乎只要一擡手,就能抓住夏天的尾巴。
時間好像被按了快進鍵,轉眼間暮色下沉,粉橙色的火燒雲從四周合攏,挂在天邊豔麗的一角。
人流慢慢填滿了舞臺前方的位置,葉望濘去買水的空檔,遲筠望着天空,用手機拍下了一張火燒雲。
他把這張照片發到了微博上,配上一個雲朵的emoji表情。
第一條回複依舊來自Feuille,這次Feuille沒有配字,只發了一張同樣的火燒雲。
兩張照片,不同的角度,但卻莫名有些相似。
遲筠點開Feuille的私信對話框,開玩笑地發過去一句:我們的雲好像啊。
Feuille卻并沒有回複,遲筠也沒有再等他的回複了,因為葉望濘回來了。
遲筠最喜歡的樂隊在倒數第二個出場,臨近結束,夜晚的氛圍明顯比下午的更熱烈許多,還有人在旁邊揮舞高旗和手幅。
也許是被這種氣氛感染,遲筠莫名覺得愉悅,他向葉望濘科普喜歡的樂隊。人說起喜歡的事物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遲筠也不例外,他似乎忘記了上個星期說過的“不熟”,眉宇間滿是熠熠發光的期待。
“天氣預報好準,”講到最後,遲筠喝了一大口冰可樂,含糊地說,“還好今天沒下雨。”
有易拉罐邊上的水珠沿着他的手背向下滑落,葉望濘盯着那滴水珠,不可置否。
然而這句話像是一個插滿了FLAG的旗子,都不用風吹一吹,很快就倒了。
倒數第三首歌的時候,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最後兩首歌了,”遲筠用手去接落下的雨滴,惴惴不安地問,“不會下雨吧?”
葉望濘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你不喜歡下雨嗎?”
當然不是,遲筠不讨厭下雨,他只是讨厭下雨的時候在外面。雨水把劉海淋濕,再晾幹,會變得彎彎曲曲的,但是這個理由好像太幼稚了,他說不出口。
于是到最後只壓縮成一句話:“沒有啊。”
葉望濘沒有再開口,而小雨卻仿佛聽到了他的話,倏然間下得更大了。
遲筠手忙腳亂地去低頭拿放在地上的背包,背包裏裝了太多零食,雨傘被壓在最下面,他一時沒夠到。
而葉望濘的聲音在此刻忽然響起:“到你喜歡的樂隊了。”
遲筠顧不上找雨傘了,他直起身,将視線投向舞臺。
邊上有女孩子多帶了雨衣,分給了葉望濘兩件,葉望濘道了謝,卻只撐開一件,籠罩在他和遲筠的上方,無形中成了一個小小的簾幕。
臺上的主唱恰好唱到一句歌詞:
“是你來,讓我眼睛可以為愛高興。”
鬼使神差般,遲筠擡起眼,望向了葉望濘。
而巧合的是,就在這一刻,葉望濘也同時低下頭,撞進了他的眼睛裏。
葉望濘的瞳仁漆黑,仿佛下一秒就能叫人被吸附進去。
這一刻分明是夜晚,遲筠卻看見了白晝。
在過去的二十二年裏,遲筠心髒驟停的瞬間屈指可數,如果能夠簡單地用痛苦與喜悅劃分,細數起來,大概也只有寥寥幾次。
做了一個噩夢忽然驚醒,下樓梯踩空了臺階,和父親去世前站在手術室門外的那一秒。
還有現在。
心動如同不期而至的驚雷驟雨,而他來不及撐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