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社交恐懼症
晚餐的後半程,在趙佳茵與葉望濘的閑談中度過了。
遲筠沒能插上幾句話,他心裏懷揣着疑問,盡管葉望濘并未表露出任何異常,但遲筠總覺得好像有什麽被他忽略了。
他一邊心不在焉地吃晚餐,一邊借桌布的遮擋,在餐桌下發微信給以前在畫室的朋友。
對方遲遲沒有回複,直到晚餐結束,趙佳茵對蔣姨說麻煩她收拾一下客房,遲筠才回過神,阻止說:“不用了,我們等下就回去了。”
不等趙佳茵有什麽反應,蔣姨先大吃一驚道:“你好久沒回家,怎麽這樣急,又要趕着回去的?”
遲筠一時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支支吾吾地随口回答:“妹妹自己在家,我不放心她。”
事實上臨出門前他剛準備了充足的糧和水,根本不存在擔心的問題。
葉望濘輕飄飄地瞥他一眼,沒有附和,當然也沒有反駁。
“好了,下次帶妹妹一起回來不就是了?”趙佳茵沒太在意,也不強留他,“那你們吃過水果再走吧,蔣姨特意買了不少你愛吃的。”
遲筠看了葉望濘一眼,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才應了下來。
趙佳茵囑咐了蔣姨幾句,又讓遲筠帶着葉望濘去樓上看看電影或者玩點什麽,自己轉身去院子裏擺弄她的小花園了。
客廳一時只剩下了遲筠與葉望濘兩個人。
葉望濘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喝茶,眼簾低垂,似乎并沒有開口打破沉默的意願。
于是遲筠先開了口:“你想看電影嗎?”
茶是陳年普洱,口感微苦,遲筠看見葉望濘只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又皺着眉放下了茶盞,才回答:“不了。”
遲筠左思右想,又問:“那要去我的畫室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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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葉望濘沒有再拒絕。
雖然說是畫室,但因為是書房改裝的,再加上遲筠高三很少在家,大多時候都是泡在校外的畫室裏,并不常用,所以裝修清簡,顯得有些空曠了。
進門第一眼映入眼簾的是擺在中央的畫架,盡管遲筠已經好久沒回來了,但蔣姨依舊把這件畫室打掃得幹幹淨淨,物品也像他沒離開時那樣,擺放随意卻有序。
四面牆壁上挂滿了各種畫框,遲筠坐在了淺木色藤椅上,搖搖晃晃的。
葉望濘并沒有坐下,他從剛進門處挂着的畫框開始,凝神一一看過去。
一沉默下來,遲筠便總想說點什麽,倒不是他健談,只是沉默的氛圍無形中讓人覺得有些尴尬,于是他思索片刻,找了個話題。
“你知道紀伯倫嗎?”
葉望濘伸手去撫摸畫框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良久才答:“嗯。”
遲筠說:“我看過一本書,記述了他與梅娅之間的通信,我只記得一個大概。梅娅給紀伯倫的第一封信裏寫,假如她還在紐約,一定會去訪問紀伯倫的畫室。”
葉望濘沒有說話,遲筠等了一會兒,繼續往下說:“紀伯倫給她回信,說:莫非你從未訪問過我的畫室?記憶的外衣之後,不是還有記憶的隐形體軀嗎?我的畫室是我的宇宙,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博物館,是我的天堂,也是我的地獄。”
“簡單來說,紀伯倫的畫室就是他的靈魂,”遲筠盡量用開玩笑的,輕松的口吻說,“我也是,所以,歡迎你參觀我的靈魂?”
這個話題顯然并不有趣,因為葉望濘依舊沒有說話。
遲筠已經開始後悔開口了,他猶豫了半晌,決定換一個話題找補的時候,葉望濘卻忽然開了口。
“是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那謝謝你的邀請。”
總算是一個回應,遲筠歪歪頭,接了一句“不客氣”,剛想再說點什麽,忽然響起了微信的提示音。
遲筠點開微信,發來微信的人是于蔚然,他高中時在畫室的朋友。
前一條是他剛剛在晚餐時發過去的微信,于蔚然回了三條,都是語音。
遲筠想點轉文字,卻不小心直接外放了語音。
于蔚然笑嘻嘻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我在啊,你總算找我了?我都想你了。
後面還跟了一連串響亮的麽麽麽親吻聲。
遲筠尴尬得手腳蜷縮,頭皮發麻,不敢擡眼看葉望濘的表情。
于蔚然和他性取向相同,早在高中集訓的時候,他們因為一個烏龍知道了彼此的性向。于蔚然雖然身材高大,又滿身的腱子肉,但天生是純零號,鬧過烏龍後,自作主張地把遲筠認作了好姐妹。
“哈哈哈哈,”遲筠尴尬地擡眼看葉望濘,沒什麽意義地補充了一句,“我朋友開玩笑的,點錯了。”
葉望濘連眼神都懶得給一個,別過頭,沒有搭理他。
遲筠越描越黑,索性不解釋了,他點開于蔚然的語音,轉換成了文字。
第二條:什麽帥哥?有多帥?是1嗎?
第三條: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怎麽了?
遲筠随便回了兩句糊弄過去了,于蔚然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起自己下個月末要回冶城,約他到時候出來玩。
于蔚然向來是愛講愛玩的性格,一與遲筠聊起來便停不下來了,又向他抱怨了一通新男友,遲筠打字跟不上他發語音的速度,回複得手忙腳亂。
他沒注意到對面的葉望濘表情又冷了下來。
持續的微信對話大概持續了十來個回合,葉望濘終于開口了:“和我單獨在一起很尴尬嗎?”
遲筠剛回完一句“你們互相遷就一下”,聞言一怔,條件反射地回答:“沒有啊?”
一句“沒有”顯然太過于單薄,他連忙放下手機,補充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朋友忽然發微信來,我剛才在回複他。”
葉望濘緊緊抿着唇,眼神直直地望向遲筠。這不免讓遲筠有些心虛,每次他忙着做手裏的事,沒空陪妹妹玩的時候,妹妹就會跳上床,眼睛眨也不眨,用這種控訴的眼神望着他。
一模一樣。
“真的不是尴尬,”遲筠眨眨眼,作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絞盡腦汁地解釋,“我只是……有點社交恐懼症,所以有時候想找話題講,怕氣氛太沉默,偏偏有時候又講不出。”
吻都吻過了,這個理由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于是遲筠又說:“也許也不是,可能是我太慢熱了。”
“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長,所以,”葉望濘始終不說話,遲筠便盡量換了種委婉的說法,“不是針對你,而且我真的不尴尬,等熟悉起來了,你就知道了。”
他說了一堆,葉望濘終于舍得開口了,就一個字:“嗯。”
遲筠聽不出葉望濘的情緒,他思索幾秒,有些沮喪,只怪自己不夠會察言觀色:“我也想過改掉這種性格,但是好難。”
這回多了幾個字,葉望濘說:“不用改。”
頓了一下,他又說:“挺好的。”
遲筠沒太聽懂,什麽挺好的?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了回家的臨睡前。
遲筠吃了太多的車厘子和芒果,他一邊拍着小肚子消食,一邊試探性地給葉望濘發微信:睡了嗎?
葉望濘秒回:沒睡啊寶貝,怎麽了?
遲筠盯着寶貝兩個字,肩膀抖了一下,無論看見這個詞多少次,他都适應不了,更想象不出葉望濘本人喊寶貝的表情和聲音。
他想了一會兒,編輯了一長段話發了過去,為了避免葉望濘生疑,還僞造了一段在公司因為社交恐懼症和同事對接工作時發生錯誤的故事。
最後一句話,遲筠打了好幾次,又删掉,最後才猶猶豫豫地發了過去:我這種性格,是不是有問題,要改?
這次葉望濘回複的速度不算快,隔了差不多十分鐘。
他回:必須啊,我覺得你得外向點。不過哪兒來那麽多症,什麽社交恐懼症都是騙人的,你別天天看這種接受心理暗示了,乖。
果然,遲筠看看窗臺上蔫巴巴,只開了兩片的龜背竹,也跟着蔫了。
葉望濘說不用改,挺好的,也許只是和他不熟,當面不好說什麽。
可一到熟悉的網友面前,有些話就不得不說了,就像發過來的那些一樣,也許葉望濘本身就覺得他是庸人自擾,想太多。
遲筠抱着枕頭發了一會兒呆,才想起來還沒回複葉望濘。
他點亮屏幕,發現葉望濘幾分鐘前又發來了一條:寶貝,我微信提現沒到賬,借我五千行嗎?
見遲筠沒回複,他兩分鐘前又發來一個問號:?
遲筠立刻轉了五千給他,又回:嗯嗯好,我剛才沒看到,不好意思啊。
葉望濘速度收了轉賬:沒事啊寶貝,早點睡,晚安。
全然沒提到什麽時候還錢。
遲筠也不介意,他回了一句晚安,又發了一個月亮的表情過去,然後關掉了微信後臺的程序。
盡管說了晚安,但遲筠關了燈,在床榻輾轉反側,始終沒能睡着。
他坐起身,盯着緊閉的房門看了一會兒,踮着腳悄無聲息地下了床,決定把妹妹抱起來一起睡。
房間裏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來自隔着紗幔投進來的隐約月光,遲筠打開了房門,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個伫立在門外的黑色身影。
遲筠的第一反應是後退兩步,不過很快,他意識到了這個時間站在門外的,只有可能是葉望濘。
那個黑色的身影率先開口了:“你還沒睡?”
遲筠側過身,示意葉望濘進來,邊順手打開了卧室的燈:“準備睡了。”
燈光倏然亮起,葉望濘被晃得眯了一下眼,也許是因為晃眼的光,他幅度很小地皺了皺眉,又恢複了平常的表情,語氣平淡地說:“常熬夜容易脫發。”
你不是也沒睡嗎?這句話在遲筠擡頭看了一眼葉望濘的頭頂後,被他咽了回去。
“我馬上就睡了,”他又複述了一遍,“你怎麽站在門口?有事嗎?”
葉望濘“嗯”了一聲,不急不緩地問:“你下周日有時間嗎?”
遲筠很謹慎地含糊道:“可能有吧,現在還不确定。”
葉望濘依舊直視着他,像是一定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于是遲筠在這樣的注視下飛快地改了口:“應該沒什麽事,我盡量有。”
葉望濘矜持地點了點頭,擡起手,他的手裏拿着兩張門票,遲筠仔細一看,發現是下周在冶城巡回的音樂節門票。
前不久在茶水間,遲筠還偶然聽到有女同事的抱怨,說沒有搶到門票,也不知道能不能買到黃牛。
“給我的嗎?”遲筠指着他手裏的門票,愣愣的,沒接。
葉望濘糾正了遲筠的說法:“不是給你的,我們一起去。”
“不是說等熟悉起來就好了嗎?”他像是在說一件很輕松的事,“那就開始熟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