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巧合
前夜醉酒,間接導致生物鐘混亂得一塌糊塗,遲筠睡到接近下午才渾渾噩噩起了床,終于迎來短暫的周末。
葉望濘不在客廳,遲筠去敲了敲他的房門,無人應答,于是遲筠回到客廳裏巡視了一圈,看見他的拖鞋整整齊齊擺在玄關處。
說不清是舒了口氣,還是悵然所失。遲筠模糊回想一番,依稀記得昨夜他問完要不要一起回家後,葉望濘好像的确也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複。
他按部就班地洗漱,給妹妹加糧加水,回到餐桌邊開始吃早餐。
今天沒有準備好的早餐,于是遲筠翻了翻空蕩的冰箱,用杏仁奶泡了碗麥片。
這頓遲來的早餐吃到一半,葉望濘回來了,他兩只手都提了袋子,沉墜墜的。
遲筠手裏的勺子懸在半空中,他低下頭,一個一個數碗裏的巧克力圈。
也許是徹底清醒了的緣故,遲筠現在只要一看見葉望濘的臉,就無法避免地想起那個在大冒險懲罰的吻。
昨夜帶着那麽一丁點醉意的時候,這份不明所以的尴尬與無措還勉強能夠壓下去,而現在,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争先恐後地從他的腦海裏冒了出來,無處遁形。
葉望濘把兩個手提禮袋放到了玄關的櫃子上,換了拖鞋,這期間遲筠一直聽着玄關處的響動低頭裝鴕鳥,直到葉望濘的聲音響起。
“什麽時候回你家?”
一共有十八個巧克力圈。
幾乎是同一時間,遲筠的心裏響起了一個聲音。
一心二用不可取,遲筠沒聽清葉望濘說了些什麽,他呆呆地擡起臉,心裏還想着巧克力圈。
久久得不到回答,葉望濘難得有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我們什麽時候回你家,晚上嗎?”
我們,回你家,遲筠心頭警鈴大作,普普通通的請室友吃個飯,怎麽葉望濘說出口就變了個意思,像剛親完有了名份,回家見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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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會兒我吃完就走吧,”歸根究底,遲筠認為還是自己想太多了,他解釋道,“我家在近郊,來回距離遠。”
葉望濘微微颔首,算是表示知道了,他把一個油紙袋放在餐桌上,在對面坐下了:“給你帶的早茶。”
比起索然無味的麥片,遲筠迅速做出決定,選擇了剛出爐的點心,他咬了一口流沙包,才想起來問:“你怎麽這麽早就出門了?”
葉望濘正在逗桌角邊探頭探腦的妹妹,沒有擡頭:“去公司有點事,還有給你父母也買了點東西。”
遲筠想不到是什麽喪盡天良的公司,周末還要早上加班,但重點顯然是後一句話,他咳嗽了兩聲,把嘴裏的流沙包咽了,才說:“不用帶東西啊。”
葉望濘說:“第一次上門。”
“你也太客氣了,”遲筠讪讪,“上次你送我去醫院的事我媽媽聽說了,一直讓我帶你回家,想請你吃個飯,太麻煩你了。”
葉望濘依舊沒擡頭:“嗯,不麻煩。”
他撓着妹妹的下巴,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句:“那你快點吃。”
莫名其妙,遲筠竟然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些克制的愉悅。
冶城的地理位置,向來有種說法,江南旺,江北貴,意思是江南繁華且熱鬧,江北宜居且價格貴。
劃分江南與江北的是一座長達六千米的跨江大橋,來回兩趟至少要花四個小時以上,這也是遲筠懶得折騰的原因。
其中主宅最遠,在江北的近郊附近的別墅區,還有幾套房子分散在市中心和內環,都離學校有些距離,遲筠不常去。
抵達主宅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從外門走到前院需要穿過一片綠意的植生牆,石英小路走到盡頭,便是鋪滿黑白丹霞石的別墅正門。
來開門的是蔣姨,她親親熱熱地喚了遲筠一聲,佯裝抱怨道:“怎麽回來得這樣晚?佳茵還以為你今天又不回來了。”
佳茵是遲筠媽媽的名字,遲筠笑笑,解釋了兩句,回頭向葉望濘介紹蔣姨。
蔣姨引着他們來到大廳,又回廚房準備飲料了,大概是聽到了樓下的響動,趙佳茵也下了樓,她今天穿了件頗為正式的磚粉色長裙,聞聲道:“是筠筠和筠筠的小朋友嗎?”
遲筠聽到“小朋友”這個詞,下意識地側頭看了一眼葉望濘,葉望濘倒是表情不變,似乎對這個稱呼并沒有什麽異議。
“阿姨好。”葉望濘主動迎上前了一步。
“你好呀,”趙佳茵臉上挂着笑,她示意他們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對面,“我常聽起筠筠提起你,說你總是照顧他,一直想請你來家裏玩,總算是有機會了。”
遲筠用葉望濘能聽見的聲量小聲說:“也沒有常常。”
葉望濘嘴角稍稍上揚,語氣不變:“您客氣了。”
閑聊了一會兒,趙佳茵說要去廚房看看湯,她神秘兮兮道:“今天我專門下廚,給你們做好吃的。”
遲筠對這句“好吃的”并沒有抱多大期待,他的下廚水平和趙佳茵可以說得上是師承一脈,能吃,也吃不死,但說好吃實在太勉強。
葉望濘一改平日裏的冷淡神色,嘴甜而有分寸,簡直要把稱贊的話都說盡了,哄得趙佳茵心花怒放,撂下一句“帶着小葉好好玩”,就進了廚房。
沉默了幾秒,遲筠開口問:“你想去哪兒玩?”
葉望濘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停頓了一下,才回答:“我想去你房間看看。”
二樓是主卧和放映室,遲筠的房間單獨在三樓,正對着書房改造的畫室,和一間客房。
房間以藍灰和米白為裝修主調,比起那間小出租屋,格外寬敞明亮。
遲筠把剛在樓下端上來的果汁遞給葉望濘,正好瞥見了投影儀,便主動問:“你要玩游戲嗎?可以投屏。”
葉望濘接過玻璃杯和吸管,拒絕了:“不用。”
遲筠想不到還有什麽能玩的,他只好說:“那你随便看看。”
正在端詳陳列櫃的葉望濘“嗯”了一聲,顯然毫不見外。
他的指腹擦過冰涼的玻璃:“可以打開嗎?”
遲筠剛打開手機準備回複昨晚同事群裏的微信,擡頭望了一眼,沒太在意:“可以啊,你随意打。”
得到了允許,葉望濘輕輕拉開了玻璃門。
陳列櫃一共有三排,擺放的東西并不多。像是按照童年軌跡的發展,第一排是遲筠幼年時期的照片相框,第二排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紀念品,最上面一排則是畫板、膠帶和碳筆之類的。
葉望濘第一眼看見的是大大小小的相框們,從滿月照到五歲,相比現在,幼年期的遲筠似乎更愛笑,每一張照片裏都鼓起臉頰肉笑得燦爛。
看了一會兒,葉望濘忽然醒過神了一般,回頭看遲筠。
遲筠背對着他,已經躺在了床上,正仰臉舉着手機回複微信,沒注意到這邊。
葉望濘轉過頭,把手機設置成了靜音。
他握拳擋在唇邊,幾乎抑制不住笑意,另一只手點開了相機,對着相框拍了一張。
微信群聊的消息刷得很快,遲筠剛解釋完昨晚離場的原因,又有人跳出來說昨天他大冒險輸了的事。
遲筠捧着手機糾結該如何回複,盡管完成了大冒險的懲罰,但他卻說不出口,即便是說出口了,也難免不被追問。
好在小秦先開了頭,發了一句“小遲請吃飯”,于是一條條整齊的“小遲請吃飯”刷了滿屏。
他立刻回:請請請。
後面還跟了個裝可憐的哭臉。
小秦又回了句“謝謝遲總”,風向大變,群裏又開始連串地刷“謝謝遲總”。
遲筠放下手機,後知後覺葉望濘已經半天沒發出聲響了,他轉臉望過去,只看見葉望濘的背影,似乎捧着什麽東西。
他起身走過去,越靠近才越看得清,原來葉望濘手裏拿了一本他高中時畫的畫冊,從這個角度,葉望濘擋住了畫的內容,遲筠只能看到右上角寫的一句歌詞。
“愛你的事情說了千遍有回音。”
字跡潦草,歪歪扭扭。
遲筠都不記得是什麽時候寫的了,他高三有一陣子酷愛邊聽歌邊創作,然後在畫邊寫些不相幹的歌詞,盡管畫室裏不少人都嘲笑他字醜,是精神污染,遲筠卻樂在其中。
但樂在其中是樂在其中,遲筠一看見這排醜字被葉望濘看見,頓時有些無地自容。
他從背後伸出手,“啪”地一聲合上了畫冊。
沉默片刻,葉望濘轉過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遲筠心虛,便推着葉望濘往樓下走:“走吧走吧,該吃飯了。”
葉望濘往前一步,避開了遲筠碰觸他背後的手,冷着臉徑直下樓了。
晚餐是六菜一湯,遲筠掃了一眼就心知肚明:估計都是蔣姨做的,趙佳茵最多也就是打個下手。
遲筠夾了一塊糖醋排骨,用餘光望向葉望濘。剛剛下樓時葉望濘還一副冷冷淡淡生人勿近的表情,這會兒卻已經變了臉,笑着同趙佳茵聊天了。
“多喝點湯,今天的湯你蔣姨煲了好久,”趙佳茵笑盈盈道,“對了,小葉,你是哪裏人呀?”
“好的,”葉望濘吃得慢條斯理,“我是申城人。”
趙佳茵一拍手:“好巧,我們家總部也在申城,以後畢業了筠筠過去,你們倆還可以一起玩。”
遲筠正在吃排骨,他聽說過葉望濘來自申城,并不奇怪,含糊其辭過去了,葉望濘卻也露出驚訝的表情:“那當然好了。”
趙佳茵又說:“不過你自己來冶城,會不會不習慣呀?有空讓筠筠多帶你去周邊轉一轉。”
葉望濘笑笑,回答:“也沒有什麽不習慣,我高中的時候來冶城讀了一年。”
遲筠的勺子“叮當”一聲掉到桌面上,蔣姨過來給他重新換了一副,趙佳茵也責備了他幾句,又繼續問來冶城的原因之類的,葉望濘一一作答了。
“你高中在哪裏讀的呀?”
“一中,後來高二又回了申城。”
“一中?省重點的那個?”趙佳茵愣了一下,想起了什麽似的,恍然大悟道,“巧了,筠筠高三時候畫室就在一中旁邊,說不定你們還遇見過?”
遲筠還在思索剛才的事,他聞言怔了一下,不假思索道:“應該沒見過,見過的話我會有印象的。”
趙佳茵說了句“也對”,想了想,又感慨一句:“太巧了。”
葉望濘似笑非笑地附和:
“是啊,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