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鎖幽壺。”華羽攤開那還帶着些灰塵的書,放到他們面前“越過西楚海,在西楚峰後百裏處,有一片叢林。鎖幽壺就在那一塊,它可以将身染邪術的人關押,一旦進入其中,一切邪術都毫無作用。具體位置卻是沒有記載了。”
梅慕九拿起書細細看了會兒,又看了眼那木箱,裏面的古籍似乎都極為罕見,不禁感嘆:“他的身家,興許都在此處了。”
又或許,兼山君現在才是真正的灑然一身,書本都在他腦海裏,這些書不要也罷。
星光微亮,梅慕九很快就做好了決定:“我與小蕭同去尋這鎖幽壺,你……”
“我在這裏看着華息,我對付他還是沒問題的。”華羽自嘲道“在他眼裏我不過還是那個廢物王爺,他不會對我有過多警惕。”
他知道他去找鎖幽壺是不可能的事,他的修為不夠,且在這裏才能有用武之地。
梅慕九拍拍他的肩:“那,我們先走了,你小心為上。”
華羽看着他二人出門,忍不住喊道:“宗主。”
“嗯?”
他定定站了會兒,驀地對他和秦衡蕭深深作了一揖。
他想說對不起,又想說謝謝,千言萬語都湧上喉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以為死去的哥哥還活着,還做了數不盡的壞事,殺了數不清的人,如今還要連累別人去以身犯險,他既羞愧,又憤怒,更多的還是悲哀。
梅慕九沒有躲開,他知道這事根本不怪他,甚至多虧了他才救了兼山君一命,但他更清楚,只有受了這禮才能讓華羽舒服一點。
“好好休息。”梅慕九輕聲囑咐,看了眼秦衡蕭,秦衡蕭便攬着他的師尊,一齊飛上了雲端。
華羽怔怔地滑落到地上,垂頭坐着,這一晚的打擊太大了,他還緩不過神來。坐了好一會兒,他放出那只華息送的白鶴,白鶴一出來就蹭了上去,翅膀揮啊揮的想抱抱他。
他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他抱着這只大白鶴,如抱着那段還算美好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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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息已經死了。”他喃喃道。那個在黑暗中癫狂不已的男人早已不是華息了,在他換了一副又一副皮囊後,只怕他也不再記得自己是誰了。被黑暗侵蝕這麽久,沒有人還能做回自己。
越過西楚海,就是玄琅天宗,梅慕九見到那雕欄玉砌的宗門,心情才算好了一點,還有餘興笑道:“果然是玄琅,到處都是玉石。”
說着他定睛一看,就見玄琅大門前的白玉階上,衛玕正氣呼呼地跑下來。
他這麽久了,還是一副小鬼頭的樣子,根本沒長大,見到梅慕九咦了一聲,問道:“前輩你怎麽在這?”
“你呢,怎麽沒和師兄師姐們在一起?”
他們三個總是一起出現,現在倒讓梅慕九有些不習慣了。
說起這事,衛玕就來氣,撇着嘴道:“都怪師兄!莫前風剛剛來找他,還把鄭崇謙帶來了,師姐看見他就把他拉出去玩兒了。這下可好,衛琅,衛琅,現在可真是喂了狼了!”
梅慕九被他這幽怨的語氣逗得笑了起來,半晌才停下來,回答他的問題:“我們在找潛淵林。”
“嘶。”小鬼頭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置信“你要去那兒啊?”
“為何如此震驚……”
衛玕小聲道:“那裏面,沒什麽人去過,我們宗主都只肯我們在外圍轉轉。裏面肯定很恐怖。”
梅慕九好奇道:“你也不知裏面是什麽情形?”
“不知道不知道。”衛玕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想知道,反正宗主說了,小孩子都不能進去。”
小孩子不能進是什麽鬼……梅慕九抽抽嘴角,覺得他宗主就是怕熊孩子走丢了,又問:“你聽過鎖幽壺麽?”
“聽過,在叢林深處,有一條潛淵河,宗主說它是地獄之河,鎖幽壺就在河底埋着。”說到這裏,衛玕幽幽道“宗主還說了,只要接近就會被長着三個頭的怪獸吃掉,吃得骨頭都不剩!”
梅慕九:“……”
他很想和玄琅天宗的宗主見一面,一起探讨養孩子的方法。
“再會。”梅慕九給了他一袋糖,就要離開,便聽衛玕別別扭扭地喊:“你要遇見怪獸就快點跑,別被吃了哦。”
“知道了,謝謝你。”梅慕九邊笑邊回答,走遠了幹脆笑得倒在了秦衡蕭身上“他怎麽這麽多年還是小孩兒似的。”
秦衡蕭順勢摟着了他:“師尊喜歡小孩?”
“可愛的誰不喜歡?”梅慕九斷然道,但一想起自家宗門那些作天作地的小魔王們,又馬上改了口風“再多了也受不了……”
談笑着,西楚峰也極快地飛過,果然,一片無邊無際的廣袤森林便出現在了眼前。
這顯然是一片原始叢林,連路都需要自己開辟,參天古木,和遍地的藤蔓都使它宛如一片遠古時期的熱帶雨林,梅慕九幾乎要以為自己穿越到原始時代了。
此時白雪皚皚,霧凇層層,天地一白,萬籁俱寂,只有時不時風卷過雪的沙沙聲。
好在他們都是修真之人,如此難走的森林,也走得如履平地。
從天色半白,一直走到初旭普照,霧凇開始一點點往下滴起水來,梅慕九突然聽見一陣爬行的聲音,他側目一看,就見遠處一個倒下的樹幹下,竟有一群青蛇在急速地爬行。
還沒想清楚它們為什麽不冬眠,一陣妖氣便撲面而來,秦衡蕭立即擋到了梅慕九面前,卻見那群青蛇如同沒看見他們一樣,穿過樹枝,瘋狂地往前爬着。
跟着走了半晌,群蛇止住,繞成一圈紛紛起舞,如在舉行着什麽奇怪的儀式。它們中間,有一條幾人高的巨蛇,黑白相間,嘶嘶地吐着尖舌。鱗片從它的嘴角開始裂開,它身體扭曲抽搐着,緊緊盤着一截斷落的巨大樹身,一層半透明的蛇皮從它頭部漸漸脫離開來。
它蛻皮蛻了很久,看起來也蛻得極其痛苦,直到日上三竿它才猛地蹿了出來,留下那層蛇皮蜷在地上。緊接着,便見它眼中金光一閃,梅慕九愕然發現它竟已突破到了妖王了,這已相當于修士的化神修為。
蛇皮剛一蛻下,各種動物便都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和群蛇一起分食了這層皮。邊吃,修為就漲得越多,有一條青蛇甚至只吃了兩口就突破了一個境界。
巨蛇在日光下炫耀着自己新生的堅硬鱗片,突然蛇頭轉向了梅慕九的方向,一雙豎瞳妖異無比。
它很快就爬到了兩人面前,長舌嘶嘶地在梅慕九臉前晃着,梅慕九卻一點都不慌,他鎮定地從虛彌戒中取出在血武原野撿的怪獸心髒,一陣濃郁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吃嗎?”
它的舌頭輕觸了一下,立即興奮地扭動起了身子,甚至口吐人言:“人類……你當真獻給我?”
“給你。”
“你想要什麽?”
梅慕九笑道:“我只想知道,潛淵林的規矩。”
巨蛇嘶嘶地笑了,垂下頭來:“上來,我帶你去們看看。”
秦衡蕭不放心地緊握着宵斷,和梅慕九一同站上了它的頭,上去後一下視野就開闊了不少。
它揚着頭,帶着兩人向着它們的聚集地前進,身後群蛇追随,還有萬千生物見這巨蛇便匍匐跪拜,倒讓二人頗有點狐假虎威的感覺。
巨蛇的住所,竟是一個藤蔓和樹枝做成的巨大吊床,下面還分散着許多小床,應是它的臣民的。冰天雪地中這一片綠色格外顯眼,想必也是巨蛇的功勞。
到了地方,它把兩人放到吊床上,自己也伸展着身體窩了上去,一邊舔舐那心髒上的血液,一邊道:“潛淵林有九大區域,每區都有一個頭領,各區都互不往來。這是一區,你們再走過五條溪流,就會到白狼的地盤,它可不像我這麽好說話,嘶嘶嘶……”
“潛淵河是誰的地盤?”
巨蛇一頓,豎瞳幽幽地盯着他:“你說……潛淵河?”
“正是。”
“嘶嘶……那是最深處,我也不知道。你到七區問黑熊吧,嘶嘶嘶……”
秦衡蕭疑道:“如何可以通過這些區域?”
巨蛇冰涼的鱗片緊緊貼着他們,讓他們遍體生寒,再加上大風一吹,竟還有點可怕了。
它将心髒囫囵吞了進去,餍足道:“讨好,讨不好就打。弱肉強食,不知道你們人類懂不懂。”
心髒被吞入腹中,幾只猴子跳上來,為它奉上一桶清水,還對梅慕九和秦衡蕭龇牙咧嘴了一陣,像是不滿他們能坐在王的邊上。
“只是,千萬……別待太久了,不是每個王,都像我這麽好客。”
梅慕九幹笑一聲,道:“真是多謝。”
“好了。”巨蛇尾巴一掃,樹下冰雪竟全部消融了“你們今日就留在這裏,等明天天亮,我會讓孩子們送你們出去。今天……本王高興,會有場慶祝,你們會有禮物參加吧?”
這下,梅慕九終于看明白了,巨蛇也許代表的是貪婪。
還好他的存貨也不少,只是一個晚上,他興許可以喂飽這條貪蛇。
秦衡蕭沒再理這條蛇,而是幾個縱躍,坐到了巨樹樹頂,眺望着遠方,靠他極好的目力,看見了遠處有一棵極其粗壯的樹,百人合抱都一定無法抱滿。不禁問道:“那是什麽樹?”
巨蛇蜷起身子都打算睡覺了,緩緩回答:“那是神樹,神樹樹葉的覆蓋區,是唯一一片自由區域。但要得到它的庇護,很難。”
日光依舊直直地照着這片森林,梅慕九飛到他身邊,與他一同坐在樹枝上,沐浴着這難得的暖意。
“我小時候,也曾幻想過住在這樣的森林裏,每天和猴子們在樹間晃來蕩去,和動物們同吃同住,不用學習,不用工作,也不用與人交往,要多逍遙就有多逍遙。”
秦衡蕭柔聲問道:“後來呢?”
“後來……”梅慕九輕笑道“我覺得還是人間好,獸終究是獸,再像人,始終也不是人。而人,再禽獸,也通人性。”
他定定地看着遠處,又搖頭道:“不過有時候,人也比野獸殘忍得多。”
秦衡蕭很想抱抱他,終是忍住了,“至少,人可以被審判。”說着,話鋒一轉,道“我真想看看師尊小時候。”
一定粉粉嫩嫩,十分可愛,十分好捏。
“沒你可愛。”梅慕九笑着捏他臉“你小時候可愛死了。”
秦衡蕭便湊上去,氣息就徘徊在他的頸間:“我現在不可愛嗎?”
梅慕九縮了縮脖子,連耳朵都紅透了,一掌推開他,羞惱道:“你都這麽大了,可愛個鬼啊!”
紅着臉的師尊就和衛玕一樣氣呼呼地走了。
秦衡蕭憋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的師尊居然到現在還沒發現,他在自己面前居然會這般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