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溪蜿蜒,蘆花叢叢,白鷗低飛掠水而過。漁船若隐若現,撐船的姑娘每一句歌聲都在贊美這個大好的天氣。她愉悅地剖水而行,沒有發現在一旁深深的蘆葦叢中,一個傳送陣早已悄然做成。
魏先邪與霍孚遠相對而坐,他們中間是一個狀如棋盤的圓陣,隐隐的浮着藍光。
“照你們所說,帝澤的确又尋到了相柳的骸骨,并妄圖斬殺白龍,那麽……他們必然是想再次淬成魔物。”魏先邪的臉色因為劃陣而有些蒼白,但依舊在源源不斷地輸送着靈力“這次,為了成功,他們一定也會進入血武原野。此行兇險,務必保重。”
秦衡蕭聽出了他濃烈的擔憂與不舍,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便又聽他道:“你現在不是劍了……再次淬煉,會很疼。小蕭……”
“不疼。”秦衡蕭握住他的手“不疼。”
魏先邪差點掉下眼淚,忙垂下頭,深吸一口氣,才道:“快進去吧。我與小遠只能送兩個人進去,之後我們會一直守在這個陣邊,只要你們點燃符紙,我們便會把你們接引回來。”
“放心。”梅慕九安慰了幾句,與秦衡蕭一同踏入了陣中,魏先邪忙往他們手裏塞去一張牛皮紙“這是我們算出來的大致方位,一定要盡快,盡快。”
話音剛落,兩人便沒了身影,只剩下幽幽的藍光萦繞在陣上。
“小遠,我很擔心。”
霍孚遠看着終于落下淚的師父,輕嘆一聲,傾身抱住他:“會沒事的。”
血武原野本是上古時期兇獸的地盤,無數兇獸都源于此處,它們繁衍、厮殺了無數年,總有許多修士或神袛前赴後繼地過去歷練,然後留下數不盡的屍骸和武器。後來因殺氣太重,這方區域才終于被上界封閉,只時不時因震蕩而重現入口。
天幕低垂,平坦的濕地一望無際,其上到處都插着刀劍等古武,每一把都是神兵利刃,幾乎能聽見它們戰鬥時的聲響。野獸的咆哮與嗚咽都被風席卷而來,雖不見身影,但總讓人覺得仿佛早已被包圍。
秦衡蕭展開牛皮紙,确定了方位,與梅慕九一同慢慢地走着。這濕地極其泥濘,讓人很難提起勁來。
行走在不計其數的古武之間,梅慕九頗有興致,他倒不是想要,畢竟武器對于他們來說,适合的才是最好的,但他十分有興趣,就和小孩子進了玩具店一樣,感覺到處都是好東西。
看雖看,卻沒有耽誤行程,兩人跋涉了很久,梅慕九突然一擡手,止了步。
“有東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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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前方濕地裏,突然從泥下鑽出了數個巨大的怪物,光滑的黑色身軀,數不清的足,還有一張血盆大口,看起來極其惡心和恐怖。
它們圓滾滾的頭向天咆哮着,梅慕九試着趁機攻擊了一下,卻連皮都劃不開。
“速戰速決。”他拿出漏景,運轉靈力,在它們怒吼着沖過來時也找準空隙飛身迎了上去。秦衡蕭緊随其後,宵斷一出,數足盡斷。
他們不過是怪物的一根獠牙這麽大,但每一招都配合得嚴絲合縫,極為巧妙,把效果放到了最大,一劍下去便能斬去怪物半條命。難纏的是,最大的那頭怪物竟能快速自愈,剛削去它的一個足,下一瞬它便又長了出來。
梅慕九輾轉打了很久,根本不敢停下,卻始終找不到辦法。斟酌間怪物的觸手悄悄從後襲來,秦衡蕭一個閃身,大力削去了那根作妖的觸手,剛想問師父還好嗎,就隐隐聽見濕地上插着的群劍竟有了嗡嗡劍鳴。
“這裏是血武……”他恍然明悟了什麽“是武器的場域。”
他憶起霍孚遠三天前的動作,靈力往上,脖上的圖印霎時再現。
梅慕九在一邊為他打着掩護,秦衡蕭便安心感受原野中的氣息,只見他雙手展開擡起,手中宵斷漸漸顫抖起來,緊接着,方圓五百米的劍竟都發出了劍鳴。
他身上還有劍的氣息,他可以驅使這裏的所有劍。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這才從死胡同裏徹底走出來。
不等多想,他口裏低聲念道:“斬!”
只聽轟然一聲,群劍出土,萬劍齊發,如一場暴雨般從四面飛來。
秦衡蕭浮在半空之上,宵斷一指,所有劍都調轉方向,随着他的動作将那還耀武揚威的怪物一瞬間便斬得七零八落,碎肉灑了一地,蠕動片刻後就再也沒了生氣。
梅慕九看它的确死透了,随手撿了它的心髒,檢查了一遍秦衡蕭沒受傷,便趕緊拉着他離開。
“後面來人了。”
他的神識一直延展到了幾裏之外,清楚地聽到了人們的說話聲。
果然他們剛走不久,就有一群修士到了此地,看着地上這片屍體,哄然而上。這些都是妖聖級別的巨獸了,有現成的便宜撿自是激動難耐,紛紛扒皮抽骨取血起來,一時間熱火朝天。
秦衡蕭再次對比了一下方位,調整了線路,将身後這些人甩遠了,黑夜便很快就降臨了。
這裏的黑夜不同外界,它是兇獸的狂歡時間,一到深夜,所有隐藏着的兇獸都會出來覓食,争鬥。到時再厲害的大能,也抵不過無窮無盡的兇獸踩踏撕咬。
秦衡蕭謹記魏先邪的囑咐,帶着梅慕九按着紙上标出的方位,找到了一個地洞。
躲進這堪堪只能容納兩人還嫌擠的洞,在上覆上掩藏物,貼上隐匿符,下一刻,便地動山搖,群獸出洞了。
兩人緊緊靠在一起,兇獸們不斷從洞上奔過,蹄聲和嗷叫聲徹夜未斷,因為洞小,梅慕九有半個身子都被迫擠在秦衡蕭懷裏,他也沒有不自在,兩個男人擠一擠對他來說倒沒什麽。但抱着人的秦衡蕭卻臉紅脖子粗,下巴頂在他的頭頂上,眼睛都快不知往哪兒放了。
兩人就着這詭異的姿勢一動不動,一齊仰頭看着洞頂,黯淡的月光透過遮蔽物灑下來,還能看見一頭頭飛奔而過的巨獸矯健的身影。
梅慕九突然想笑。
此情此景也太過荒誕了。
他半躺在他徒弟懷裏,兩人躲在狹窄的地洞內,外面全是吃人的怪獸,還有等着殺他們的敵人。
即使是他做夢,也不會夢到這種場景。
“倒有些像一對亡命鴛鴦了。”梅慕九玩笑道。
秦衡蕭耳朵更紅了,轉移話題道:“離天亮還有很久。”
“聊天?”
“師尊想睡便睡罷。”
“這如何能睡着。”梅慕九熟練地伸手捏了一下他高挺的鼻子“聽故事?”
他是開玩笑的,秦衡蕭都大了,他不認為他會想聽,結果他立刻答應了:“好。”
梅慕九:“……”
“真的?”
秦衡蕭讓他舒服得躺在自己大腿上,看着他的雙目認真道:“師尊講的,我無論何時都願意聽。”
“好吧……”梅慕九心髒跳動速率快了一下,随即趕緊撿了個故事說了起來。
洞外正在血腥的厮殺,活生生一個殘忍而絕望的修羅場,而洞內,一個俊美的男人正在給他英俊挺拔的徒弟,講述白雪公主的故事。
梅慕九終于忍不住笑出來了。
這個世界太他媽荒誕了,魔幻主義也不敢這麽寫。
但他笑着笑着,又有點心悸。
他的徒弟,看他的眼神,是那樣真實,那樣忠誠,如一個正在侍奉國王的騎士。
他不受控制地遮住他的眼睛,啞着聲道:“聽完了,睡吧,養好精力。”
秦衡蕭的長睫在他手心掃了掃,莞爾道:“好夢。”
這一夜,再殘忍的厮殺,也沒能打攪一個小小地洞裏的安眠。
沒有人知道這個區域到底有多大,無論走多久,走多遠,它的前方總是一望無際。
梅慕九兩人如此一邊趕路一邊躲藏,在第七日的申時,才終于率先找到了那上古血池的所在地。
暗紅色的雲層下,伫立着一道直挺的絕壁,而絕壁之下正是一口三丈長寬的血池,裏面的血目前已然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進去吧。”梅慕九道。
秦衡蕭突然有些猶豫:“若有事,叫我。”
梅慕九知道他擔心自己,笑道:“我更擔心你,支撐不住了,就起來。”
秦衡蕭深深看他一眼,見血線不斷下滑,終是咬牙躺了進去。剛一躺下,撕心裂肺,拆骨割肉的疼痛便沿着每一寸皮膚,每一根筋脈密密麻麻地攀爬了上來。
鮮血将他完全淹沒了,他無法分清自己的身體是被烈火炙烤着,還是正被無數的小刀割得支離破碎,他甚至都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
只知道好疼。
真的好疼。
梅慕九在池邊,聽着那一聲聲盡管極力抑制也依舊從齒縫中洩露出來的痛吟,忍紅了雙眼。
“師尊……”
“師尊……”
梅慕九趴在池邊,哽咽地一聲聲應他:“我在,我在。”
“我……不疼……”
“我知道,快了,快了……”
他極力平靜地和徒弟說話,可他的嘴唇,早已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這樣一聲一聲的一問一答間,鮮血不斷被灌入秦衡蕭的體內,他也漸漸沒了聲音。
梅慕九知道,這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了。
他靜靜地盤膝坐在池前,在一片寂靜中,緩緩睜開雙眼:“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