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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不要了,就憑這些年的來往交情,這點兒小錢,我們幾個還不放在眼裏,卻這數萬的銀子,若老賈說不要了,那還做什麽買賣,擎等着關門大吉吧,你餘家如今是難,可我們幾家也不好過,我們也是怕餘家結不出銀子,才來的。”

鳳娣道:“這位想必是賈世伯,書南有禮。”說着又一躬下去,弄的賈青急忙來扶:“大少爺,不是老賈要為難你餘家,實在是賠不起啊。”

鳳娣掃過四下道:“各家的難處,書南知道,餘家的難處,想必各位也明白,卻,再難,餘家也不會賴賬,我今兒在這裏給各位立個誓,不管慶福堂封不封,各位的帳,臘月二十三必然結清楚,做生意,講誠信,我以餘家這百年的字號做憑,若到時結不出帳,各位砸了我餘家的字號。”

這幾句話扔出來铿锵有力,仿佛砸在地上一般,賈青望着這位立在餘家門前的少年,忽就想起了餘家那位老太爺來,當年也是這般年紀吧,不,比這位大少爺還大一些,讓人擡着慶福堂的招牌來他家,當着他爹的面說,就憑慶福堂這塊招牌,餘家欠的銀子,三個月內必然還清。

餘家一代一代過來,只說餘慶來一死,後繼無人了,卻不想還有這麽位少爺,他爹當年說過,只要有人,什麽難都不怕,就怕沒人就真完了。

想到此,賈青道:“既然大少爺如此說了,我們就信大少爺一回,信你們餘家一回,可醜話還得說在前頭,若到時結不出銀子,大少爺可別怨我們不講情面,來砸你慶福堂的招牌,老哥幾個,還在這兒做什麽,回吧。”

不一會兒工夫,走了個幹淨,鳳娣擡頭看了看門樓子上餘府的匾額,雪越發大了起來,埋在匾額上,把字都快遮起來了,鳳娣道:“忠叔搬梯子來。”

餘忠愣了一下,讓人搬了把高梯過來,架在門樓子上看着二姑娘扶着梯子上去,把餘家匾額上的積雪掃下來,雪光中,餘家兩個字更加清楚了。

餘忠忍不住眼眶有些熱,到底祖宗保佑,餘家還有這麽位姑娘,不然,真不知這一關過不過得去呢。

東正院太太屋裏,春桃撩簾子進屋,王氏忙問:“外頭怎麽樣了,那些要賬的可走了?”

春桃道:“走了,真真想不出二姑娘竟有這樣的本事,太太是沒瞧見,二姑娘出去,先是連着兩個羅圈躬,開口就賠不是,說家裏亂,沒登門給各位叔伯請安,說的那個最刁的賈老頭臉都軟了,請了安行了禮,後頭姑娘小臉一板,可就說起了規矩,照着規矩小年才結賬,他們這時候來不占理兒,三言兩語要賬的就走了。”

王氏愣了一會兒,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過了半晌又問:“二姑娘說小年結賬嗎?”

春桃點點頭:“二姑娘用咱們餘家招牌做保,說小年必定結算清帳,太太您說,咱們府裏如今可往哪兒尋這麽些銀子去去啊,聽見說可是五萬兩呢,便把咱們府裏的房子都賣了,也湊不齊這些銀子啊,莫不是想着祠堂後的藥材庫了。”

王氏道:“庫在哪兒,藥材也有,卻如今餘家這樣,外頭落井下石,等着找便宜的不定多少呢,放到鋪子裏值錢,真要是應急典出去,可拿不到好價錢,再說,那是餘家的底兒,若沒了底兒,便這關過去,以後想東山再起也難了。”

春桃道:“若不典賣後頭庫裏的藥材,哪還能籌出銀子來。”王氏目光淡了淡:“那就看咱們這位二姑娘的本事了,你去瞧瞧南哥兒怎麽樣了,早上我過去的時候,聽着咳嗽好了些,如今家裏頭亂,恐下頭伺候的人不精心,你盯着南哥吃燕窩粥再回來,我撐了大半天,身上乏的不行,且睡一會兒子,你去吧。”

春桃應了出來,見這會兒雪倒停了,使人把院子裏的積雪掃了,省的一會兒北風刮起來,凍結實了,就難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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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妥帖出了東正院往少爺的臨風軒去了,剛上了臺階,就聽裏頭一陣咳嗽,聽着倒比昨兒輕了些。

小丫頭打起簾子,春桃進去,見兩個伺候的丫頭婆子都在堂屋烤火呢,不禁皺了皺眉:“少爺的藥可吃了?”

奶娘從屋裏出來:“春媽媽莫惱,是我嫌屋裏人多,讓她們倆出來的,南哥跟前有我伺候着還有昭兒,誤不了事,人多了反倒打瞎亂,這會兒剛吃了藥躺下,昭兒守着呢,雪停了,倒比早上還冷,媽媽一路過來怕不凍透了,炭火上溫好的姜茶,媽媽喝一碗。”

說着拉着她過去火邊兒上坐了,小丫頭忙倒了姜茶遞在她手裏,暖暖的姜茶捂在手裏,春桃輕輕舒了一口氣:“可着咱們府就你們幾個自在了。”

奶娘道:“也不瞞着媽媽,咱們幾個心裏頭也虛着呢,外頭的人命官司還沒了,府裏又是這個樣兒,上個月的月例銀子可都沒發呢,要說一兩個月也不算事兒,就怕日子長了,咱們可比不得這些小丫頭子,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家裏頭一家子老少,都等着這倆眼珠子呢,眼瞅年底了,都不知這個年還過不過得去了。”

春桃白了她一眼道:“聽你這兒幾句話,倒跟今天外頭要賬一樣,不知道的,還當你們商量好了呢,你這點兒月例銀子算什麽,人家那上萬的都回去了,二姑娘說了,一切照着往年的規矩來,過兩天小年,外頭那些帳都清了,還能欠你這幾個銀子不成,寬心吧你,安心伺候少爺是真。”

正說着,忽的外頭進來個婆子道:“快着,你們幾個輪班過去領錢,賬房院放月例銀子了,我正好從那兒過趕上,今年可是造化了,不止月例銀子一錢不少,二姑娘還放了賞,有家有口的更得了便宜,一家二十斤米面,加十斤豬肉,二姑娘哪裏說了,餘家再難,也不能薄了咱們當奴才的,精心伺候主子,辛苦一年,應當過個好年。”

☆、第 8 章

賬房院來領月例賞錢的下人都排成了長龍,這還沒到小年呢,倒比大年三十還熱鬧,餘忠瞧了一眼坐在炕邊兒氣定神閑的二姑娘,忍不住道:“姑娘可是有譜了,何處籌那五萬兩銀子?”

鳳娣放下茶盞笑了:“忠叔把我當神仙了不成,慶福堂封着,府裏有多少銀子,想必忠叔比我清楚,若有門路,先頭也不至于愁的這般了。”

忠叔一愣,忙道:“既如此,姑娘怎把月例銀子發了,還放了賞?”

鳳娣道:“攘外必先安內,千裏之堤毀于蟻穴,外頭還沒怎麽着呢,咱們自己先亂了營,還用人家想什麽陰招兒,咱自己就把自己收拾了,若咱們裏頭固若金湯,外頭再大的風浪,也能抵擋一氣,不至于立時潰敗,更何況,再難,也不難在這點兒銀子上,如今府裏人心浮躁,施以小惠若能安定人心,這點兒銀子又算得什麽?”

餘忠自是明白這個理兒,只如今府裏正缺銀子使,這麽一來又出去幾千銀子,那五萬兩的賬可怎麽個着落。

想到此,餘忠不得不提醒二姑娘一句:“姑娘您今兒在外頭可是許下了,小年結不清賬,人家可來砸咱餘家的招牌。”

鳳娣做出一副憂愁的表情道:“倒是說的,我這會兒也後悔呢,剛怎麽就說了這樣的大話。”

餘忠一聽老臉都白了:“姑,姑娘您可別吓我。”

鳳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道:“忠叔莫怕,這些天府裏事多,個個愁眉苦臉的,連點兒笑模樣都沒有,我是說笑話兒,逗您一樂呢。”

忠叔苦笑一聲:“姑娘這一句可差點兒把老奴的膽都吓破了,姑娘若心裏有主意,盡早讓老奴知道吧,也省的我這兒睡不着覺。”

鳳娣道:“藥庫裏的藥材倒是值些銀子,只那是慶福堂的本錢,不能妄動,便咱們想動,這個節骨眼兒上也賣不上價兒,想必延壽堂一早等着得咱們餘家的便宜呢,這銀子還得從旁處裏尋。”

旁處?餘忠愁的不行:“若之前,往哪兒拆掇個萬八千的銀子,也不叫個事兒,咱慶福堂的買賣戳在哪兒,上趕着借咱銀子的也有的是,如今可不成了,咱慶福堂給官府一封,又挂着人命官司,平常往來的那些親戚朋友故交,都恨不能躲咱八丈遠,就說老爺這起喪事,有幾個人來,世态炎涼,這人啊,好的時候瞧不出來,等遭了難才能瞧出人心來。”

鳳娣見老人一臉憤懑,忙勸道:“忠叔也不用難過,人心本如此,生意場上誰不是為了一個利字,無利可圖的時候,自是比誰閃的都快。”

忠叔嘆了口氣:“說起來太太手裏應該有些存項,只怕太不肯拿出來。”

這事兒鳳娣早就想過了,這麽大的餘家,太太便不管事也是當家人,怎麽能沒點兒存項,卻讓她拿出來,比救餘家還難,太太心裏縱有餘家,也是為着大少爺餘書南,留着後手呢,哪裏會淹在這裏頭,這條道想都不用想。

鳳娣道:“咱們冀州府裏有幾家當鋪?”

餘忠道:“莫非姑娘想典當?便典當,咱們餘家哪拿得出值五萬銀子的東西呢?”

鳳娣笑道:“忠叔怎麽忘了,咱們餘家傳世百年靠的什麽,祖上可也是一清二白的江湖郎中呢。”

餘忠愣了愣道:“姑娘莫非指的那三百張祖傳的藥方?不成,不成,若說後頭庫房裏的藥是餘家的本兒,這藥方就是餘家的命了,這命都丢了,還有什麽,姑娘這個主意萬萬不能。”

鳳娣道:“我又豈不知這些,只如今山窮水盡,勢必要從這上面讨主意救急才是。”說着低聲在忠叔耳邊說了自己的主意。

餘忠眼睛一亮,卻又有些猶疑:“這般便使得,若傳出去,難免有損我餘家的聲譽。”

鳳娣把手爐抱在懷裏搓了搓:“忠叔這就執拗了,做買賣需講誠信,那是對着咱的主顧,卻也有句話叫無奸不商,若對什麽人都誠信以待,哪還能賺到銀子。”

忠叔想了想還是搖搖頭:“姑娘這個主意雖好,恐行不通,當鋪收當,必要驗貨,哪裏能騙的過去。”

鳳娣道:“這個忠叔放心,我自有應對之法,你且跟我說說,咱們冀州府裏能輕松拿出幾萬銀子的當鋪字號,我好再斟酌。”

餘忠跟着老太爺老爺數十年,自然對冀州府的買賣家了如指掌,這會兒鳳娣一問,便如數家珍的說給了她:“若說做當當這行買賣的,咱們冀州府小本經營的不算,能有數萬流水的,算起來也就三家,一家是東街的李家當鋪,有些年頭了,掌櫃的李萬方,是個尤為奸猾之人,且跟延壽堂的夏守財占着親,故此他家自是不成,西街上的榮昌當,也是幾十年的老字號,掌櫃的跟咱們老爺先頭倒也有些交情,平日也常一處吃酒,只這回兒老爺的喪事,從頭到尾都不見他,恐也不會念過去的交情了,還有一家南街的孫家當鋪,卻是比東街的李家西街的榮昌加在一起的本錢都大前頭鋪面,後頭賬房院子,足占了南街的大半條街,這還只是個分號,根兒在京城,聽見說跟前頭的孫閣老有些幹系,三個月前孫閣老壞了事,給萬歲爺革職抄家,孫家這字號也就落到了一個姓許的手裏,也不知什麽來路,說的一嘴官話。”

鳳娣聽了眼睛一亮:“就這個南街當鋪了,忠叔明兒咱們去走一趟。”

春桃伺候着大少爺吃了燕窩粥,看着躺下睡了,才從臨風軒出來,剛進東正院,就見幾個丫頭婆子湊到西邊兒廊下,一個個面帶喜色,竊竊私語,一見她來忙住了嘴。

春桃哼了一聲道:“知道你們心裏長了草,恨不能這會兒就家去過年,可今兒才臘魚初三,早着呢,二姑娘心慈,惦記着咱們底下人,咱們既得了主子的賞,可不更該精心伺候着,且收收心,別瞧着二姑娘心慈面軟的,就縱着性子懶散了,昨兒在這兒你們可都瞧見了,周勇家多大的體面,二姑娘板起臉來照樣發落了去,你們自己掂量着吧。”

幾句話說的幾人一窩蜂散了,春桃這才進屋,王氏剛吃了飯,歪在炕上,瞧見她進來,先問了大少爺那裏可好,才又道:“你可說咱們這位二姑娘怎麽想的呢,府裏如今這般艱難,她倒如此大手大腳起來,不止發了下人的月例錢,還放了賞,櫃上的流水沒了,就賬房那點兒銀子,哪擱得住這麽折騰,外頭可還有五萬的帳呢,莫不是真惦記庫裏的那些老底兒了?”

春桃給太太換了盞新茶道:“我瞧二姑娘這招兒是邀買人心呢,她一個姑娘家剛主事兒,若想服衆必要恩威并施,昨兒周勇家那檔子事兒可算立了威,今兒又施下恩,如今咱餘府上下哪個不念二姑娘的好呢,只她到底年紀小,思慮不周全,光顧着前頭顯擺自己的本事,就忘了後頭還拉着帳呢,她若想動庫房裏的老底兒,不說太太這兒攔不攔着,餘忠第一個就不能答應。”

王氏眉頭蹙了蹙:“今兒想想,我倒有些後悔了,她一個連門都沒出去過的姑娘,縱有些個主意,如何就能主這麽大的事兒,把餘家交在她手裏,豈不荒唐。”

春桃挑了挑炕下的炭火盆子,讓火燒的旺些,天一黑,西北風刮起來,順着窗戶縫一個勁兒往裏鑽呢:“太太想這些做什麽,但能有第二個人,也不能交在二姑娘手上,不過死馬當活馬醫罷了,好不好的也就這樣了,說句不吉利的話,便餘家過不去這關,太太跟南哥兒,也有路走,大不了回咱們王家去,太太是王家的姑奶奶,少爺是王家的外孫子,還能讓人欺負了不成。”

王氏道:“話是這麽說,如今可還沒到這一步呢,算了睡吧,橫豎走一步看一步吧。”

鳳娣剛進院門,就見鳳嫣在廊下立着正往這邊兒望呢,一見自己,忙着走過來道:“我這兒還說讓人前頭去瞧瞧呢,這眼瞅都掌燈了,怎還不回來,莫不是忙起來連晚上飯都忘了,快進屋吧,我讓人把飯溫在竈上呢。”

說着姐倆牽挽着手進了屋,叫婆子擺飯上來,鳳嫣夾了塊肉放到鳳娣碗裏:“我們家鳳娣辛苦了一天,吃塊肉補補。”

鳳娣忍不住笑了起來:“辛苦什麽,不過就在前頭閑呆着罷了。”

鳳嫣道:“你別當我在後院就不知道前頭的事兒了,那些人堵在門口十來天了,哪這麽容易走的,你不知道,早上我只擔心他們見了你要動粗呢。”

鳳娣道:“那些人又不是來打架的,堵了府門十幾天也不過為了要銀子罷了,真動了粗,到時候鬧起來,咱們真賴賬,他們才怕呢。”

鳳嫣瞧了她半晌兒,嘆口氣道:“若爹不去,也不會讓你一個女孩兒家抛頭露面管這些,我雖是姐姐,倒幫不上你什麽,心裏着實過不得呢。”

鳳娣牽着她的手道:“這又不是打狼,還得牽三挂四的一塊兒去,有我出頭就行了,你在家也能幫上我啊。”

鳳嫣忙道:“幫什麽,快說。”

鳳娣道:“你瞧我也不能總穿大哥的衣裳不是,你抽空給我做幾身外出的衣裳,鞋,鞋要裏頭墊高,外頭瞧不出的,畢竟大哥是男人,比我身量高些,時候短還罷了,長了怕給外人瞧出破綻來。”

鳳嫣道:“這事兒我可也想了一天,不止鞋,衣裳也要做點兒機關……”

姐倆這裏商量着吃了飯,又說了會兒話才睡下,轉過天一大早,鳳娣剛起來,餘忠就匆匆來了,剛讓進堂屋,就道:“二姑娘快去前頭瞧瞧,夏家遣媒人來提親了……”

☆、第 9 章

“提親?夏家?哪個夏家?”鳳娣疑惑的問了句,鳳嫣臉色一白:“延壽堂的夏家。”延壽堂夏守財馮娣心裏更迷糊了。

鳳嫣咬着唇說:“去年延壽堂就來提過一回親,為他家的傻兒子。”傻兒子?馮娣看向忠叔,餘忠點點頭,鳳娣這才明白,延壽堂這哪是來提親,分明落井下石來了:“爹在的時候,都沒應他家的親事,如今更不可能,姐姐只管放心。”

鳳嫣擔心的道:“你不知道,這夏家一肚子壞水,我只怕……”馮娣拍拍她的手:“對付壞人咱們就得比他更壞,你妹妹我就怕遇上好人,最不怕遇上壞蛋,他越壞,我越有招兒對付他。”

一句話說的鳳嫣忍不住笑了,給她整了整衣裳:“說的自己多壞一樣,跟夏家打交道,需的多留幾個心眼才是。”鳳娣點頭應了,站起來跟忠叔道:“走,我倒要見識見識這個夏守財怎麽個壞法兒。”

鳳娣在門外隔着檻窗先打量了這個夏守財幾眼,瞧着有四十五六,雖說是南邊人,卻一點兒秀敏勁兒都沒有,模樣真叫一個磕碜,掃帚眉,三角眼,兩邊眼皮都耷拉了,蒜頭鼻子,大嘴叉,配上滿肚子肥肉的五短身材,簡直就是煤氣罐成精,虧了那身蘇緞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還不如披在母豬身上擡色呢。

不過一雙眼倒是賊光四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鳳娣現在基本料定,餘家如今這番禍事,或許有她爹前頭的引子,可主要的原因,還是在這夏守財身上,本來同行就是冤家,一條街上兩個買賣,慶福堂的買賣好,延壽堂的買賣孬,夏家沒個不眼紅的,不定是借着由頭勾結官府,想着辦了慶福堂之後,好處兩邊兒一分,豈不是白撿的好事兒。這個世上為了求財什麽缺德事兒幹不出來。

鳳娣進來,夏守財都沒站起來,睜開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鳳娣一遭,才慢吞吞的道:“這位想必就是現餘家主事的大少爺了,真真是英雄出少年,餘家老爺在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只可惜,如今的餘家唉,難為大少爺了。”

鳳娣笑了一聲:“夏世伯說笑了,只我餘家慶福堂的招牌在,餘家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有句俗話說的雖粗,卻最是有理兒,光腳不怕穿鞋的,我餘家祖輩兒上就是個走江湖的窮郎中,能賺些這份家業,一靠祖宗庇佑,二靠藥行裏的朋友幫忙賜教,雖說如今有些家底兒,說到底兒還是個窮根兒,這窮還怕什麽,飯都吃不上了,也就豁出命去了,誰跟我餘家過不去,縱我餘家傾家蕩産,也不能便宜了仇家,有句話叫,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你敬一尺我還你一丈,可話說回來,你要是給我一巴掌,我這一腳過去,不要了你半條命,我都白姓了這個餘。”

夏守財驀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他起來了,鳳娣卻緩緩坐下,忽的笑了起來:“說兩句笑話罷了,夏世伯可別過意,不知您這兒一早上來我餘府,是有什麽要緊事兒不成?”

夏守財眯起眼看着這位忽然蹦出來的大少爺,心裏不禁琢磨,這是不是餘慶來一早安排下的,什麽自幼多病連屋都出不來,今兒一瞧歡蹦亂跳不說,這嘴頭子真真厲害,說起話來軟硬兼施,話遞過來了,還讓他抓不住把柄,這餘書南別看年紀不大,本事卻真不容小觑呢,餘家有這麽位大少爺,恐還得想招兒。

夏守財哈哈笑了兩聲:“不算要緊事兒,卻是一樁喜事,是想給犬子做媒,雖有媒婆上趕着說了幾個好人家的姑娘,我卻想着,終究要尋個門當戶對的,思來想去,想起你們家大姑娘尚待字閨中,年紀跟犬子也般配,便親自來上門求親,大公子若應了這門親事,咱們餘夏兩家可就成了一家,你餘家的難,我夏家也不能一邊兒瞧着不是,多的沒有,拿出個幾萬銀子的彩禮還不在話下。”

門外頭鳳嫣的丫頭清兒聽了,心裏撲騰了好幾下,絞了絞手上的帕子,心說這可不好,如今誰不知餘家缺的就是幾萬銀子,外頭那些賬主,正等着結算呢,這兩天,二姑娘愁的不就是這個,這節骨眼兒上,夏家送了幾萬彩禮上門,雖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按好心,可這救急的銀子,二姑娘能往外推嗎,真要是二姑娘應下,她家大姑娘這一輩子可都沒指望了。

想着,忙豎起耳朵往窗戶又貼了貼,鳳娣吃了口茶放下:“夏世伯這可真是雪中送炭,想是知道我餘家正缺銀子使,您這兒就送來了,本來呢,這也算件好事兒,晚輩得世伯擡舉,也不應當辭。”

夏守財聽了,暗裏冷笑一聲,心道:“到底是黃毛小兒,扯了個大旗作虎皮,外頭瞅着挺唬人,內裏卻是個空心的草包,真當她餘家的姑娘是金枝玉葉不成,便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沒說值五萬銀子的,自己圖謀的,可不是她餘家一個落魄姑娘。”

想到此,嘿嘿一笑道:“賢侄兒先別急着應,我這兒可還有句話沒說呢。”

鳳娣目光閃了閃,擺擺手:“夏世伯請講。”

夏守財道:“這俗話說的好,有來有去方是姻緣,沒有說一面倒的,就算為着你餘家的名聲也不能落了話柄,讓外頭人說你餘家賣女兒,傳出去可不好聽。”

鳳娣點點頭:“倒是在理兒,依着夏世伯怎麽個有來有去法兒?”

夏守財道:“你餘家聘個姑娘,陪送個幾十張祖傳藥方,應該不再話下吧。”

鳳娣忽的笑了起來:“鬧半天,夏世伯提親是假,繞這麽大個圈子就是想要我餘家的祖傳秘方啊。”

夏守財道:“世侄兒這麽說可就不對了,提親是真,給餘家解急難也不假,藥方不要緊,不要緊。”

鳳娣看着他道:“夏世伯可真是急人之難的菩薩啊。”“哪裏,哪裏。”夏守財頗有些得意,看準了餘家如今山窮水盡,不賣方子,就得賣餘家後院的藥庫裏的底兒,兩樣他都想弄在手裏,不過得慢慢來,先弄方子再弄藥,有了餘家的方子,延壽堂以後的買賣可還有什麽愁的,日進鬥金的日子眼望着不遠呢。

卻聽鳳娣道:“可惜我餘家的祖訓家規在哪兒寫着呢,寧丢性命,也不能丢了祖傳的方子,無論子孫男女,只不姓餘,這方子就不能給,不過呢,侄兒這裏倒有個折衷的法兒。”

夏守財忙道:“什麽法兒?”

鳳娣笑了一聲:“不姓餘自然不行,夏世伯的公子不若招贅進我餘家當個上門女婿吧,這樣一來不就姓餘了嗎。”

噗……外頭的清兒忍不住笑了出來,急忙捂着嘴,心說二姑娘這話真損透了,夏守財那個兒子雖是傻子,可夏家除了這個傻子,就沒第二個了,別看傻,這夏家看的跟眼珠子一樣,心心念念指望着這個傻子傳宗接代呢,豈肯招贅當上門女婿。

再說,便那些窮的揭不開鍋的人家,但能有口飯吃,都不讓兒子招贅,這可是斷了香火,對不住祖宗的絕戶事兒,二姑娘這麽一說,夏守財還不氣背過氣去,這親事自是成不了,想着也不再聽窗戶根兒,扭頭回後院給鳳嫣送信兒去了 。

夏守財氣的臉色通紅,蹭一下站了起來,哼一聲:“不識好歹。”拂袖而去,鳳娣站起來道:“夏世伯慢走不送,有空常來,改了主意,咱們還有得商量啊。”

便如此時候,餘忠都忍不住笑了一聲:“公子當真頑皮,就不怕得罪了他,恐要在後頭使絆子。”

鳳娣眨眨眼:“便不得罪他,你當他就不下絆子了嗎,他惦記着咱家的藥方一天,就得想方設法給咱餘家使絆子,這會兒且讓他安生幾日,待我餘家緩過勁兒來,我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夏家的延壽堂,這是後頭的事兒,今兒咱們先去南街瞧瞧。”

這還是自打穿過來頭一回上街,坐在馬車裏,鳳娣撩着簾兒往外看了一路,街上做買賣的字號,一家挨着一家,迎來送往好不熱鬧,來往的百姓,雖也有幾個衣衫褴褛的,大多穿的都不差,瞧着風土人情就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差,想來是個盛世。

要說也是,不趕上盛世清明,餘家的買賣早黃了,哪還能做的這麽大:“公子,南街到了,前面不遠就是孫家當鋪,如今改了字號叫四通當。”

餘忠在外頭提醒了一句,鳳娣看過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好家夥,瞧人家這才叫大買賣呢,整整占了半條街的宅子,不是看見不遠那鬥大的四通當,鳳娣真以為是哪個大家的私宅呢,偌大的門樓朝東,蓋小瓦,青磚黛瓦,小刀勾縫,嚴謹漂亮,門前雙行石頭路,盡頭兩扇氣派的乳釘門。

鳳娣一下車,早有兩名涼鞋淨襪的青衣小厮上前招呼了進去,一進大門,便見一巨型照壁牆,上書一個鬥大的當字,照壁後就是對外營業的櫃房,三間朝東,櫃臺巨大,櫃上裝有木栅,北側一間內賬房,團花簾兒打起,出來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瞧衣着打扮想來是大管事。

到了跟前先施一禮,道:“想必這位就是餘家的當家公子了,我們東家說,餘家公子是貴客,請後院奉茶。”

☆、第 10 章

過了更房一側的乳釘門,便進了內院客房,院內兩顆頗有年頭的老樹,雖隆冬臘月,有些光禿,可從那橫伸出來密密匝匝的枝桠,也能瞧出春夏的蓊郁之姿。

做買賣的都講究風水,樹最是攏水聚財,大多買賣家的院裏都有古樹,樹越茂盛象征着買賣也越興盛,如今瞧來,倒仿佛有些道理。

管事見鳳娣打量這兩顆樹,忙道:“這是銀杏,算着年月,有上百年了,如今瞧不出,入了夏,樹帽子支撐開,這院裏涼快着呢,果子還能入藥,得了,瞧我這不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嗎,守着孔聖人倒顯擺起文章來了,大公子可莫笑話才是。”

鳳娣道:“笑話什麽,不瞞您,我也就虛擔了個餘家的名兒,真格的,我可不通歧黃之術,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話,我們櫃上的藥名兒,我都記不全呢。”

管事倒未想他這般直白,愣了愣,道:“公子說笑了,裏頭請。”

沿着回廊過了花廳,再往裏又是一進院落,倒跟外頭的越發不一樣了,瞧着不像個議事的地兒,倒想個雅致的書齋,上書怡清二字,不說外頭的前廊卷頂,就是這直通到頂的花窗也是美輪美奂。

門前兩個清秀小厮打起簾子,鳳娣這才邁腳進去,一進物就見上首坐一個青年男子,鳳娣不覺一愣,沒想到這偌大的四通當東家竟這般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身上一件錦繡羅袍,頭上一方文生巾帽,哪裏是個做買賣的,分明就是一個書生。生的隽秀文雅,修眉下兩只朗目深暗湛然,藏在這麽一雙眼睛之下的心思,如何能猜的透。

管事的道:“大公子,這就是我們四通當的東家……”管事沒說完,書生已經站起來,拱了拱手:“在下許慎之,早聽說餘家大公子之名,卻一直無緣相見,倒是今兒才遂了願,請坐。”

鳳娣不妨他如此沒架子,倒也不推辭,客氣兩句坐了,慎之暗暗打量他,自打來了這冀州府,就聽說過餘家這位病秧子一樣的大少爺。

要說這餘家的慶福堂,雖說在冀州府有些名氣,可真沒入他的眼,倒是這孫家當鋪,因有孫閣老撐腰,幾十年來鋪子開遍了大齊南北,落在自己手裏,雖有些機緣巧合,到底是早有心思,這賺錢的買賣誰不惦記着。

同理可證,慶福堂的買賣自然也有人挖空了心思想着,這一個月的折騰勁兒,可着冀州府沒有不知道的,慶福堂的藥毒死了西街上張三的娘,張三一張狀子告上府衙大堂,一夜之間,封了餘家冀州府八家鋪子,餘慶來急怒之下一命嗚呼,丢下未了的人命官司,和幾萬銀子的外帳。

餘家主事老爺一死,賬主生怕要不回帳,糾結起來在餘家外頭堵了整整十天,這位大少爺才出來平事兒。

餘家的事兒把偌大的冀州府都鬧得沸沸揚揚,自己之所以想見這位大少爺,剛真是出于好奇,可這一見之後,便生出幾分見面之情。

想是多年病弱所致,瞧着頗有些瘦弱,雖如此,卻不見絲毫猥瑣,脊背挺直的站在那兒,說話得體,舉止大氣俊眼修眉,清朗端方,觀之忘俗,讓人一見着實讨厭不起來。

慎之的目光在餘忠手裏的匣子上溜了一遭,吃了口茶才道:“大公子今日前來,可是要照顧我四通當的買賣不成。”

鳳娣道:“四通當的買賣哪還用人照顧,我餘家如今的境況,想必許公子也聽說了,若非實在不湊手,怎麽也不會來公子這裏典當傳家寶。”

傳家寶?許慎之挑挑眉:“餘家的傳家寶,想來是你們慶福堂祖傳的三百張成藥方子了。”

鳳娣道:“正是。”

慎之忽的笑了起來:“大公子咱們交情歸交情,買賣是買賣,若論交情,就憑着今兒跟公子這一面,怎麽都好說,若論買賣,咱們就可就得親兄弟明算賬了,餘家這傳家寶,想必就是這位老丈手裏捧的匣子了,既是秘方,自然不能讓外人瞧見,可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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