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約莫兩個時辰後, 馬車終于停下了。
“幼寧小主,文山別院到了。”外頭的錦衣衛粗聲粗氣道。
徐幼寧跟着馬車站了一路,早已腰酸腿麻, 想走出去,卻壓根沒力氣。
趕車的錦衣衛遲遲不見她下馬車, 挑起車簾查看,見徐幼寧滿頭大汗地站在車廂裏, 跟外頭剛下馬的孫濤交換了下眼色。
孫濤上前, 将身上的水壺解下來放在馬車門口。
“小主一路辛勞, 喝口水, 歇歇氣,屬下等得。”
徐幼寧這一路颠簸得頭暈眼花, 在馬車裏站定了片刻,感覺氣力恢複了些,方慢慢走過去, 撿起孫濤扔下的水壺。
這水壺看着髒兮兮的, 應當是孫濤平常在用的。
眼下這種情形, 哪裏還能講究太多。
她打開水壺, 将水倒在自己的掌心, 一點一點的鞠水喝。
喝了好幾口, 她将水壺放下,道了聲“多謝”。
“小主, 這邊請。”
徐幼寧自己下了馬車,站在地上,覺得兩腿更酸了。
文山別院的門臉修得很氣派,只是看上去有些老舊,像是許久沒人住過。放眼望去黑黝黝的, 說不出的滲人。
錦衣衛為什麽帶自己來這裏呢?
夠偏僻,方便毀屍滅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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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孫濤見徐幼寧站着不動,上前招呼了一聲。
徐幼寧回過神,朝孫濤點了點頭:“千戶大人,請帶路吧。”
孫濤很滿意徐幼寧的順從,眉宇間愈發顯得得意,大步一邁,領着徐幼寧往別院裏頭走去。
這別院果真是疏于打理的,雖然地面都有打掃,但兩旁花木都是野生野長的,全無章法。
就在徐幼寧走得一絲力氣都沒有的時候,孫濤終于停下腳步。
“小主,往後就在這座小院裏歇着。”
“孫千戶,那我什麽時候能離開呢?”盡管知道離開的希望渺茫,徐幼寧還是開口詢問。
孫濤聞言,笑言道:“小主不必擔心,請小主在此居住,只是因為小主可能會感染疫症,只要一個月後小主沒有病發,屬下自會護送小主前往行宮。”
一個月後?
孫濤把話說完,指着旁邊一個老嬷嬷道:“在別院有韓嬷嬷照顧小主的飲食起居,定然安穩無虞。”
說罷,孫濤立在一旁,似乎在等着徐幼寧乖乖走進去。
徐幼寧朝那韓嬷嬷看了一眼,那韓嬷嬷臉上亦是蒙着一塊白布,只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看着死氣沉沉。
她在心底默默的寬慰自己。
有正經的院子住,還有人管吃管喝,她沒到絕境。
心裏想得好,一進院子,她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院子大是大,可裏頭的破敗完全超出徐幼寧的想象。
這座院子起碼有好幾年沒有人打掃過了,院子裏除了積年的落葉,甚至還看得到不少死掉的蛾子。
別說是跟東宮相比,就算是從前的庶女徐幼寧也沒住過這麽髒的地方。
“小主別看那邊,給小主預備的屋子是打掃過的。”韓嬷嬷指着西廂最邊上的一間屋子對徐幼寧道。
徐幼寧将院子裏的房間掃了一眼,的确只有那一間像是能住人的樣子。
她往屋子走去。
屋子裏有一方榻,有一張桌,連個櫃子都沒有。
“韓嬷嬷,我這回過來沒帶什麽衣物,您這邊有衣服嗎?”
這一下午,徐幼寧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聞着自己都臭了。
那韓嬷嬷看了徐幼寧一眼,“小主身上這樣的衣裳,別院這裏沒有,小主若是不嫌棄,奴婢自己的衣裳可以給小主找一身。”
“多謝嬷嬷。”
徐幼寧坐到榻上,靜靜倚着榻邊呆了一會兒。
韓嬷嬷回來的很快,不僅給徐幼寧帶了一身幹淨的衣裳,還給她帶了晚膳。
一碗粥,一碟鹹菜。
徐幼寧接過衣裳,再次向韓嬷嬷道謝。
“小主用過晚膳,把碗放在院子門口就是,奴婢會來收的。正屋後頭有一口井,小主若是要用水,只管去打。”
“嬷嬷不住這院子嗎?”
韓嬷嬷道:“這院子是給小主居住的,奴婢自然不在這裏。”
她一個人住在這院子裏?
韓嬷嬷似看穿了徐幼寧的心思,冷漠的眼睛裏居然浮出了一絲笑意:“小主用不着害怕,別院各處都有錦衣衛把守着,別說是壞人,就算是惡鬼都進不來。”
那韓嬷嬷說完,不再停留,徑直就離開了小院。
砰地一聲過後,院子裏當真只剩下了徐幼寧一個人。
她望着緊閉的院門發了會兒呆,轉過身,看着自己桌上擺着的粥和鹹菜。
她忽然就苦笑起來。
上午的時候,她還撐着東宮的馬車,馬車裏彩繡輝煌,環佩叮當,光是糕點就擺了七八種。
而現在,只不過過了幾個時辰,她的面前就只剩下一碗白粥和一碟鹹菜。
人生的境遇變化還真是快。
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巨變。
沒事的,徐幼寧,你可以活下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伸手端起了粥碗。
“傻子,你還真打算吃那兩碟子玩意兒啊?”戲谑而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徐幼寧猛然回過頭,門框那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倚着個人。
那人一襲青色衣裳,秀美比竹,語聲清朗,唇邊眉間全是笑意。
一看見他,徐幼寧忽然鼻子一酸,哭了出來。
“燕渟,你……你怎麽來了?”
燕渟原本笑着,見她哭了,忙上前從她手裏把粥碗接過來放下,将她一把攬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
“別哭,有我在,別人欺負不了你。”
徐幼寧吸了吸鼻子,望向燕渟,詫異地問道:“這裏都是錦衣衛,你進來,會不會有危險。”
“我既然能站在這裏,自然也能走出去。放心,我不會傻到來送死的。”燕渟看看她滿臉的淚痕,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淚,“是不是餓了?”
“有點。”
她已經一下午都沒吃過東西的,唯一入口的還是在文山別院門口孫濤給的那點水,早已饑腸辘辘。
徐幼寧看燕渟模樣,好奇道:“難不成你還給我帶了吃的東西?”
燕渟含笑看着徐幼寧,驀地從懷裏拿出一個油紙包,塞到她的手裏。
這油紙包裝得十分細致,許是怕熱氣透出來,在外頭細了彩繩打了花結。
徐幼寧拉開彩繩,還沒看到裏頭裝的是什麽,便有一股肉香味撲鼻而來。
她趕緊扒拉開油紙包,這才見到裏頭裝着蔥油餅和燒雞。
“出來的匆忙,只叫廚子備了這兩樣,都是現做的,快吃。”
蔥油餅又酥又脆,燒雞外焦裏嫩。
徐幼寧吃得狼吞虎咽的,幾下就将一個油紙包裏的東西全吃光了。
“好吃嗎?”燕渟看着徐幼寧吃花了臉,一面笑一面伸手幫她擦臉。
徐幼寧點頭:“好吃。”
“看來你真是餓壞了。”
“不是的,我平常在東宮,他們都不給我吃蔥油餅和燒雞這麽好吃的東西,我早就想吃了。”她在東宮不能說吃得不好,可每天吃的都是清淡的東西,油膩之物雖然能吃到,每次都只能吃一點點。
今日這蔥油餅和燒雞,她是真喜歡,不全是因為餓。
吃飽了,徐幼寧的腦子又開始動起來了。
“燕渟,你是怎麽知道我被關在這裏的?”
“你出事,我當然知道。”燕渟說着,眸光沉了下來,看着徐幼寧一臉的愧疚,“不過,幼寧,我現在不能帶你走。”
這次的事有點突然,叫他措手不及,還來不及準備。
“噢,我也……我也沒那麽想過。”
燕渟開始出現的時候,徐幼寧确實抱着幻想,指望着燕渟能救她離開。
不過想想,這實在是為難人。
燕渟只是一個質子,而她是被錦衣衛關押在這裏的人,燕渟救他,必然會引起錦衣衛的注意,甚至會得罪皇帝。
連慧貴妃都救不了她,何況是燕渟呢?
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太子知不知道自己和孩子的情況。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會來救自己的吧。
畢竟,他那麽重視這個孩子。
“你再堅持幾日,這幾日他們姑且不會害你的性命。”燕渟将油紙包卷在一起,重新收好,“吃的東西我會另外給你送來,別擔心。”
“你是說,他們真是打算殺我嗎?”
聽到徐幼寧這樣問,燕渟斟酌了一下,直視着她的眼睛:“你想聽實話,還是要幾句安慰?”
“當然是實話。”徐幼寧毫不猶豫。
她都死到臨頭了,做個明白鬼總比糊塗鬼要強。
糊塗了一輩子,希望下輩子能聰明點。
“他們不會殺你,但他們會想辦法讓你自己死。”
“讓我自己死?”徐幼寧有些不明白,“我都已經被帶到這裏了,他們直接動手不是更簡單嗎?”
燕渟的眸光閃了閃,笑容有些值得玩味。
“皇帝畢竟要顧慮李深。皇帝不在乎多一個孫子少一個孫子,但是李深在乎。若你被人殺死,李深必然會為自己的孩子報仇,若你因疫症而死,李深也怨不得別人。”關于李深的好話他一句都不想說,但幼寧想聽實話,他就得講實話。
“可我未必會得疫症,難道他們一直等下去嗎?”
“傻子,”燕渟伸手揉了揉徐幼寧的腦袋,“徐老太太足不出戶,都染上了疫症,何況,你如今落到他們手裏,他們有的是辦法讓你染病。”
“你是說,我祖母是……我祖母是……”徐幼寧突然結巴起來。
燕渟沒有說話,徐老太太的生死,原不在他關心的範圍之內。
“幼寧,你現在只能管好你自己。”
“可我……我怎麽管好……”
燕渟道:“你聽我的話就成。”
徐幼寧茫然地點了點頭,看着近在咫尺的燕渟,忽然伸手把他推開。
“幼寧,你這是做什麽?”
“我才問你,你在做什麽?他們處心積慮讓祖母和蓮花巷的人染上疫症,我定然也染上了,你離我遠些,別靠近我。”徐幼寧尖聲道。
原本,她還期望着太子能來救自己,可她若是真的染病了,她寧可太子不要來。
燕渟想把徐幼寧拉回身邊,手伸到一半,還是縮了回來。
“別怕,你現在毫無症狀,應該沒有染上,更何況,就算是你染上了,我也會設法救你。”
徐幼寧搖了搖頭。
太子跟她說過,瘟疫無藥可救,一旦染上,只能等死。
祖母還活着嗎?
此刻想到祖母的安危,徐幼寧并不悲傷。
反正,就算祖母已經走了,她也很快就要去找她了。
燕渟知她正在傷心,一時不知該如何勸慰。
“幼寧,我瞧你房裏什麽都沒有,我去給你拿些用品過來。”
“你要走?”
燕渟是如今徐幼寧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剛才她雖然叫燕渟離自己遠些,真聽到他要走,心裏還是難受。
“我快去快回,你先躺下歇會兒。”
燕渟走到榻邊,将榻上看起來不怎麽幹淨的被褥枕頭盡數扔到地上,解了自己的玄色大衣鋪在床單上。
“乖,過來躺着,養足了精神我才能帶你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7-28 02:06:30~2020-07-29 02:04: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最愛瑪麗蘇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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