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十日後,将軍府前停着一輛高大敞亮的馬車。
沐萦之挽着白秀英從府裏出來,白玲和白珍落後兩步跟在後面。
馬車旁侍立的太監見她們走出來了,忙上前問安。
“給老夫人、夫人和兩位姑娘道好了。”
尖聲尖氣的公鴨嗓着實吓了白秀英一跳。
她是頭一次看見真的太監。
沐萦之看出了她的驚訝,輕輕拉了一下白秀英的袖子,笑着對那兩位太監道:“有勞兩位公公了。”
白福從後面遞上荷包。
兩個太監接過去之後,伸手去扶沐萦之和白秀英。
白秀英沒被人扶過,但她天天看着沐萦之被人扶上步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有樣學樣的扶着小太監的手登上馬車。
待四人都上了馬車,車簾重重放下,白秀英才重重吐了口氣。
馬車很快開始行駛,聽着外面清脆的馬蹄聲和車轍聲,白秀英大着膽子低聲問:“那就是太監?”
沐萦之眨眨眼睛,點了點頭。
白秀英湊得更近了,“他們真沒那個嗎?”
這……
沒等沐萦之回答,白秀英又自言自語起來,“說話聲音真怪,尖聲尖氣的。那臉上一點白白淨淨的,一點胡須都沒有,這不男不女的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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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萦之低聲道:“母親,一會兒見到太後,您可別什麽事都跟那事聯系起來。”
白秀英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被媳婦這麽一說,她的老臉有點臊得慌。
讪讪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不會給你和阿澤丢人的。”
“那可難說。”白玲和白珍一起哈哈笑起來。
“才讀了幾天書就趕笑話老娘了!看我不撕了你們的嘴!”
看着白家母女的笑罵吵鬧,沐萦之亦笑了起來。
這十日白澤不在家,沐萦之心裏有點空落落的,但幾件大事都辦成了。
其一就是白玲和白珍念書的事。
沐萦之原擔心白玲白珍貪玩不肯好好念書,只是白玲白珍雖愛頂嘴又貪吃,但也是吃過不少苦頭的。
拿白秀英的話說,從前這兩個丫頭都是天不亮就起來幫她剁餡兒、發面,幹起活兒來非常利索。
因此念書識字這樣的事,對白玲白珍來說實在算不得苦。
尤其馮亦倩教得好,講解《論語》時深入淺出,還會比着白玲和白珍從前在鄉下生活的實例來說,聽起來一點也不枯燥。
每日兩個時辰學完過後,兩人都有些意猶未盡,還會跑到思慕齋這邊來找沐萦之繼續學。
下午的女紅也是如此。
她們倆從前在裁縫店做過學徒,手藝的确不咋地,到底打了些基礎,學起來興致也大,經過府中的媽媽和繡娘指點過後,做出來的東西亦是像模像樣。
其二就是霍連山的事。
正如府醫所言,霍連山底子好,那點軍棍只是皮外傷不打緊,養了幾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沐萦之給白澤寫了一封信,将家裏這兩樁事簡單說了一下。
只是,信讓家丁送去兩日了,也沒有回音。
沒多時,馬車便到了宮城的角門外。
照例有步攆來接,白秀英和沐萦之乘攆,白玲和白珍跟在後面,片刻就到了坤寧宮。
沐萦之和白秀英下了步攆,仍是走在前面,還沒進殿,就聽到裏面熱熱鬧鬧說話的聲音。
今日進宮,本是太後為了白秀英特意召見的,因此守門的太監見了她們,便高聲通傳。
坤寧宮中一下就靜了下來。
太後溫溫笑道:“快請進來吧。”
當下将軍府四人便一起進了坤寧宮,齊齊向太後拜倒:“臣婦、臣女向太後娘娘請安。”這是在家中沐萦之就跟白家母女講過的,她們都是伶俐的人,一學就會。
行禮的姿态無法與高門貴女相比,但也稱得上得體了。
坤寧宮中許多人早聽說白澤在鄉下有個老娘,如今見了白家人的步态,着實看不出什麽窮酸相。
今日孫氏也在場,她沒見過白秀英母女,生怕她們粗鄙醜陋,此刻見她們不慌不亂沒有出錯,心中松了口氣。
太後打量了白家母女一眼,臉上的笑容和藹了幾分。
“平身,賜坐。”
話音一落,立即有宮人搬來兩把繡椅,白秀英一把,沐萦之一把,白玲和白珍站在她們身後。
坤寧宮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家母女身上,連周遭的宮人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對白澤的鄉下親人好奇極了。
當然,這其中也包含了對沐萦之的幸災樂禍。
任你高高在上、千金萬貴,還不是要管一個村婦叫婆婆?
沐萦之落座之後,粗略掃了一眼在場的人,都是慣常見到的那些貴婦貴女,不過,溫子清也在場。
像是上次太後發了話,所以右相夫人才帶她進宮吧。
溫子清察覺到沐萦之在看她,朝她微笑了一下。
她的笑意看着很真誠,但沐萦之知道,溫子清城府很深,她是溫家的人,即便她是個良善之輩,也不是沐萦之該去結交的人。
“這位就是白将軍的母親?”太後看着白秀英,溫和地問道。
誰知白秀英不知道在看哪裏,渾然像沒聽見太後說話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她身後的白珍輕輕推了推她:“娘,太後娘娘在跟你說話。”
“啊?”白秀英如夢初醒一般,本能地回過頭看了白珍一眼,這才回過神來,忙向太後跪下,“是,民婦、臣婦是白澤的親娘。”
這話一出,坤寧宮便響起了一些低低的笑聲。
連帶着沐萦之和孫氏,都感受到了不懷好意的目光。
這些人心裏幸災樂禍着,原來剛才的得體只是裝的,才這麽一會兒功夫就露出了窮酸相。
沐萦之見她雙手死死抓着繡椅的扶手,知道她心裏緊張得要命,便道:“太後娘娘,母親初次進宮,得見太後娘娘鳳儀,一時失态,還請娘娘恕罪。”
“是,”白秀英這會兒已經回過神來了,生怕自己惹怒了太後會被治罪,想到這些便覺得豁出去了,忙站起身對太後一頓吹捧,“我真是一見到太後就傻眼了。您真的是太後娘娘嗎?”
這話一出,坤寧宮中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已經打起了腹稿,預備給白秀英真的治一個不敬之罪。
沐萦之見孫氏亦眉目焦急,她倒淡然。
白秀英說話粗俗,但她不是糊塗人。
果然,白秀英下一句便是:“我一進來,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這是進了廟,見着觀世音娘娘了!”
“觀世音?”太後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老太太可真是會說笑,哀家怎麽會是觀世音呢?”
在場的諸位夫人們原本都準備好要開口了,沒想到太後竟然被白秀英逗笑了。
白秀英也跟着笑,眼裏閃着一抹鄉下人特有的狡黠。
她在大戶人家當過浣衣工,知道那些老夫人、老太太喜歡聽什麽,她沒見過太後,但理兒都是一樣的,誰不喜歡說吉祥話?
尋常的吉祥話人家太後肯定耳朵都聽出繭子了,要說當然說個大的。
白秀英搜腸刮肚,腦子裏能想出來比太後還有尊貴的,只有王母娘娘和觀世音娘娘。
但王母娘娘是個心狠手辣的,拆散董永和七仙女,要把太後說出是王母,指定不樂意。
只有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最好。
白秀英趁熱打鐵,繼續裝憨:“太後娘娘是皇上的親娘,能養出來這麽好的皇上,如今北疆太平、到處都太平,依我看呀,太後娘娘比那觀世音娘娘一樣厲害!”
白秀英認的理兒很簡單,哪個當娘的不喜歡聽別人誇兒子,別人在她跟前誇白澤,她也能笑出一朵花。
果然,太後娘娘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一些。
太後身邊不缺拍馬屁的人,但這些常在跟前晃悠的,哪怕再想拍她的馬屁,也不能天天說同一番話。
但白秀英就不同了。
她是個鄉下寡婦,是真正的百姓,她現在站在這裏,就代表着百姓。她用百姓獨有的市井語言拍太後的馬屁,讓太後覺得她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這麽老實巴交的村婦怎麽可能編的出謊話?
“許久沒人這麽誇哀家了,哀家真是受寵若驚啊!”
“真的?”白秀英一副吃驚的模樣,“太後娘娘真跟廟裏的菩薩一模一樣,這……京城是不興去廟裏嗎?”
“我們天天見太後,哪裏能天天說出這一番話。”右相夫人淡淡道。
她已經斷定白秀英就是是粗鄙村婦,見這麽一個村婦在坤寧宮裏如魚得水,她心裏就不太舒服。
一個村婦而已,居然蹦跶到太後的宮裏來了!
白秀英記性很好,右相夫人一說話,白秀英就想起她剛才落座的時候,翻白眼最多的就是這個貴婦。
她不知道右相夫人身份,只記得早上出門前沐萦之說的話:如今将軍已經官拜二品,執掌三十萬虎贲軍,往後白家人都是橫着走!
堂堂虎贲将軍的老娘,會怕一個區區貴婦?笑話。
白秀英冷冷哼了一聲:“好的就是好的,不管是天天見還是從沒見過,那人家就是那麽好。能天天見着太後的人,竟然沒一個對太後娘娘說句好話,真是瞎了她的狗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