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說什麽?”
右相夫人被人捧慣了,見白秀英區區一個村婦都敢說她眼瞎,頓時有些愠意。
這一次,一向喜歡坐山觀虎鬥的太後十分出人意料的開了口:“白老太太不過見着哀家說了幾句吉祥話,這麽大聲做什麽?”
“太後娘娘所言極是,都是随意拉拉家常,平白無故的擺什麽威風。”孫氏也十分意外太後出來拉偏架,想了想,又覺得應該。
人白秀英給太後拍馬屁拍對了位置,太後正在興頭上,這溫夫人居然出來對白秀英冷嘲熱諷的,果真是舒服日子過太久了。
“老太太第一次進宮來見哀家,就對了哀家的眼緣,走,哀家帶你去禦花園逛逛。”
“禦花園?”
見白秀英有些呆愣,太後笑問:“怎麽?不想去?”
白秀英一拍大腿,“當然要去,從前就聽說書先生講過禦花園,聽了千遍萬遍,也沒想過這禦花園能跟我這個老婆子有什麽關系,太後娘娘,您可真是活菩薩,我想什麽您就送什麽呢。”
“哈哈,走,今兒既然來了,哀家就陪着你把禦花園裏裏外外都逛一個遍。”
太後說着,主動拉起白秀英的手往前走。
一摸着白秀英的手,便皺眉道:“你這手啊,可真沒少操勞。”
白秀英的手上結着厚厚的繭子,被太後養尊處優的手一拉,摸着跟嫩豆腐似的,便有些自慚形穢,忙把手縮回來。
“我是天生的勞碌命,哪裏像太後娘娘,是天生的富貴命,生來就是為着當娘娘的。”白秀英長年在市井裏打混,一張巧嘴能說會道的,她講話帶着鄉音,不管什麽話從她嘴裏說出來,都聽着特別質樸、特別真誠。
太後臉上的笑意怎麽都遮蓋不住,“你養了白将軍這麽個好兒子,往後你也是富貴命,再不用做活兒了。”
“我這富貴命也是沾了太後娘娘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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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沾我的光了?”
“要不是太後娘娘生了這麽好的皇帝,哪裏能給阿澤賜府邸賜媳婦,讓我們白家都過上了好日子。”
“你呀,快別說哀家了,你們從前在老家的時候,有沒有什麽趣事,給哀家說來聽聽。”
“這趣事兒怪事就多了……”
白秀英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攏嘴,雖仍忍不住冒出一兩句葷話,但她不管說什麽故事,最後總能繞回到太後和皇帝身上,直呼皇帝聖明、太後聖慈。
太後與白秀英走在最前面,一路說得熱鬧,旁人壓根插不進嘴。
她們倆說笑得開心,身後的一大群夫人小姐臉色可就不怎麽樣了。
今兒都知道是太後召見白澤的家人,京裏的夫人們收到消息說白家人都是鄉下來的泥腿子,一早趕到坤寧宮來看熱鬧。
結果泥腿子白秀英壓根沒鬧出笑話,還跟太後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真是叫人又恨又妒。
若說她們不想巴結太後,那是假的,可要讓她們向白秀英這樣明目張膽的拍太後馬屁,她們實在是做不到啊。
出身高門,怎麽肯把自己放到白秀英那麽低的位置去呢?
孫氏挽着沐萦之的手一齊走着,看着右相夫人那陰沉沉的臉色,只覺得心情無比舒坦,低聲對沐萦之道:“先前我真是白替你操心了。”
“娘,您對我還不放心嗎?”
這十日來,除了讓白玲、白珍讀書習字,沐萦之還請了一位從宮裏放出來的姑姑教導禦前禮儀。白家母女都是伶俐的人,一學就會,今日進宮,沒有絲毫行差踏錯。
不過,白秀英的這些故事,完全純屬意外,連沐萦之也沒想到,白秀英能得到太後的歡心。
禦花園裏,宮人們早已做好了準備,散落在園子裏的八座涼亭都挂上了輕攏慢撚的綠色紗幔,挑開紗幔入亭,裏面早上擺放着各色水果和茶點。
太後照例說了幾句,便讓夫人姑娘們自己去玩,她仍留了白秀英,陪她在最大的涼亭裏說話。
沐萦之找到沈明月,将白玲和白珍引見給了她,一齊占了一座涼亭坐下。她們三個都是年紀相當的小姑娘,當即投了緣,說笑着去園子裏看花,要比誰認識的花更多。
等她們走出去,沐萦之才是真正的得了空,渾身覺得一松。
白家母女沒鬧什麽笑話,還意外的獲得了太後的歡心。雖然人還在宮裏,但已經沒什麽可擔心的了。以太後今日的興致,就算是一會兒白秀英真鬧了什麽笑話,太後肯定也會笑着揭過。
雖說沐萦之為着今日的觐見做了充足的準備,但在坤寧宮的時候,心一直是懸着的。
她正想給自己倒一杯茶,一只白皙的手在她之前端起了茶壺。
“我給姐姐斟茶罷。”溫子清端着茶壺,站在桌子對面。
她來作甚?
沐萦之吃不準溫子清的來意,平靜地縮回了手,“這怎麽敢當?”
“這有什麽不敢當的,”溫子清輕聲一下,伸手拿起沐萦之面前的茶杯,斟了大半杯,直接遞到沐萦之的眼前,沒有放在桌上。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裏畢竟是皇宮,沐萦之不想引人注目,便伸手接過茶杯,淺啜了一口,放回桌上。
溫子清看着她,唇角輕輕一揚。
沐萦之是第一次這麽靜靜看着溫子清。
她的确長得不美,坦白說有一點醜。
寬闊的臉盤子上,長着一雙狹長的細眼,不提她的闊筆、厚唇,但是眼睛和臉,就足以令人指摘。
但沐萦之覺得,溫子清的氣質并不令人讨厭。
她整個人宛如沉在水底一般,任憑外面驚濤駭浪,我自巍然不動。
“溫妹妹可是有事指教?”
“我哪有什麽可以指點姐姐的,我若說一直仰慕姐姐,姐姐是不是不信?”
沐萦之只是微笑,沒有應聲。
只聽得溫子清徑自又開了口。
“一直,一直都想找機會跟姐姐說話的。只可惜,我們兩家不對付不說,我們兩個人,從前都是不能出家門的。”溫子清輕笑了一下。
“确是巧了。”沐萦之道。
京城這兩位相府小姐,一直都是京城裏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個是醜八怪,一個是病秧子。
半斤八兩,誰都好不到哪裏去。
“沐夫人是因為擔心姐姐的身子,所以不讓姐姐出門,而我娘,是嫌我太醜,帶出門會丢她的臉,所以不讓我出門。”
沐萦之微微一愣。
她沒想到溫子清會說起這個。
難不成,溫子清特意瞅準了空檔跑過來,真是為了跟她談心?
“或許,溫夫人也是怕旁人的言語,影響到了妹妹。”
溫子清臉上的笑稍稍減了幾分:“她是我娘,她怎麽想的,我自然知道。”
見沐萦之沒有在接話,她又輕聲道:“不過,我不在乎她怎麽想。”
溫子清一直拐彎抹角,沐萦之懶得與她費口舌,開門見山的問道:“溫妹妹找我,到底想說什麽?”
“我……”溫子清似有些猶豫,一向淡然的她遲疑了一下,方才緩緩道,“我來,是想告訴姐姐,我爹打算把我許配給裴雲修。”
許配給裴雲修?
沐萦之渾身一凜。
許多事情像電光火石般撞進她的腦中。
是了,上次沐相說,要将裴雲修貶出京城的文書都已經拟好了,卻被右相攔了下來。
當時還奇怪南安侯府什麽時候跟右相搭上的關系。
沒想到竟然是親家關系!
裴雲修居然要娶溫子清?
借助右相的權勢,南安侯府豈不是要雞犬升天?
上輩子沐相和溫相鬥得不可開交,最終落了下風被擠出京城,直到沐萦之死,溫相仍然宰執天下。
南安侯府找到了右相做靠山,那這一世沐萦之還要看着他們風風光光?
沐萦之的臉色霎時就白了下來。
“沐姐姐?你怎麽了?”溫子清看着沐萦之瞬間就像失了魂一般,連喊了她好幾聲。
沐萦之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失了态,低下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沐姐姐,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來找你示威的?”
沐萦之沒有說話。
人人都知道她跟裴雲修的關系。
溫子清特意跑來對她說這些,是故意激她?想要套她的話以便在禦花園中傳出去,讓衆人都知道她這個有婦之夫還在惦記舊愛?
可惜打錯了算盤!
沐萦之如今,對南安侯府的所有人,只有恨。
她的目光一向就涼了下來,涼悠悠地說:“什麽示威,你的婚事與我有什麽關系?”
溫子清苦笑起來,“我知道姐姐不肯信我。這婚事還未坐定,我跑來說這些,若是傳出去,別人不會笑話姐姐,只會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癞□□,當然指的是溫子清。
裴雲修少有才名,更是世間罕見的清俊公子。
要不然,高傲如沐萦之,也不會在燈會上僅僅一面就鐘情了他。
“溫妹妹何苦自貶,若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那癞□□也是南安侯府,而不是你。”
溫子清微微一愣。
“姐姐是說,裴雲修配不上我?”
“不錯,且不說你出身高貴、家族興旺,但只論你,雖然相貌不盡如人意,卻是心智過人、七竅玲珑,裴雲修娶了你,那是他們南安侯府的祖墳冒了青煙。”
溫子清怔怔看着沐萦之,聽着她說出這麽多話,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
靜默了許久,她輕輕閉了閉眼,始終挂着笑意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抹苦澀。
“沐姐姐,你知道嗎?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覺得裴雲修配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