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同寝1
暑假裏最後一絲懶散伴着開學逐漸消失了。
大一上學期課程排得很滿,課後作業和小組展示一個接着一個。我陰差陽錯地當了班長,又被拉着參加了學生會,空閑時間被壓榨得剩不了多少。
再加上我和邊岩兩個學院的教學區和宿舍區離得很遠,真到忙起來的時候,一整天都見不了一面。
好在還有周末,可以一整天都待在一起。開始那兩個月,我們宿舍的兩個室友對A市的各個景點充滿興趣,幾乎每隔一兩個周就要規劃一條出行路線。
和他們出門之前,我會打電話問邊岩要不要一起,大多數時候他都同意,偶爾他們宿舍的其他人也跟着一起來,兩個宿舍的人很快熟絡起來,聊的話題也逐漸跳脫出高三那段苦逼的歲月。
幾乎每個人在知道我和邊岩是發小之後,都要流露出驚訝的神情,在他們看來,文化生和美術生能夠一起考上A大着實是件罕事。
幾個人混熟之後,又一次談起這個話題時,和邊岩同寝的吳宇昊先是一陣啧聲,又一臉遺憾地搖頭道:“你倆這樣就是浪費資源啊!這要是青梅竹馬,過了國家法定結婚年齡,都可以直接去民政局領證了。”
說真的,每當回想起高三那段暗無天日的複習時光,我都很感激那時候拼盡全力要考上A大的自己。畢竟現在和邊岩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曾經的盧沛咬着牙争取過來的。我慶幸這段回憶裏沒有摻雜太多後悔的色彩。
一兩個月之後,A市的著名景點差不多都被我們幾個逛遍了。
十月中旬的一個周六,我和邊岩一起吃完晚飯,回去的路上,迎面碰到我們宿舍的趙奇和李天然。
“剛說到今天晚上玩三國殺,就碰見你倆了,”趙奇滿臉堆笑地拉住我,“還想讓你叫上邊岩一起過來呢,巧了!”
又轉過臉問邊岩:“一起過來玩嗎?”
“我不會啊……”邊岩面露難色地看他。
“沒事,挺簡單的,你倆先回宿舍,讓盧沛給你講講規則就會了。”
邊岩轉過頭看我。
我笑着看他:“來呗,包教包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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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岩想了一下,朝趙奇點點頭,同意了。
等趙奇和李天然回來,我已經拿着牌給邊岩講了一遍規則。他微皺着眉頭聽我講,好像要竭力把我說的每句話都塞到腦子裏。
我講完,把桌子上的牌收拾到一起,問他:“記住了?”
他抿着嘴唇:“聽起來有點複雜。”
李天然插話說:“聽着複雜,一會兒看我們玩一遍就會了。”
邊岩果然沒讓大家失望,跟着看了一輪,居然也玩得有模有樣,一晚上當了兩次內奸,都有驚無險地贏了,把趙奇佩服得五體投地,幾次懷疑他冒充新手。
九點多,幾局打完,隔壁拉過來的一個同學停手說:“不打了,我得回去洗澡了,上次去晚了都沒熱水了。”
幾個人把牌收拾起來,都站起身,很快就各忙各的去了。
邊岩在我們宿舍又逗留一會兒,也回去了。
他回去之後不久,窗外開始毫無預兆地落起雨來。我走到陽臺低頭朝下看了看,幾個沒打傘的人正在雨中急急奔跑。
我朝外伸出一只胳膊,涼絲絲的雨點打在我手心上。窗外,一個多月前還枝繁葉茂的大樹,在這個刮風下雨的黑夜中顯出些秋季的蕭瑟。
我看着在風中搖搖晃晃的樹影,暗自慶幸邊岩早離開了幾分鐘,不然走到半路突降急雨,說不定得全身淋個透濕。
回到屋裏,我支起畫板,草草畫了幾張速寫。扔在上鋪的手機震了一下,我起身走到床邊,伸長了胳膊把手機摸過來。
劃開屏幕一看,是方婧,我高三的同桌,發來信息讓我上網幫她看看剛畫好的條漫。
我同桌去了Y美,趁暑假的時候在微博上開了賬號,把她之前寫在小本子上的“愛情秘籍”畫成條漫,添加了一些劇情,隔三差五貼上去幾張,居然在短短幾個月內吸了不少粉,看來出版愛情小冊子的遠大夢想指日可待。
我幫她看完條漫,收拾東西去浴室洗了個澡。
全身的水汽還沒蒸發幹,我站在床邊,頂着一頭濕發,胳膊趴在上鋪床沿百無聊賴地看了幾條新聞,突然聽到門外有人敲門。
“來了!”我随手把手機扔在床上,趿着拖鞋走過去開門。
門一開,我看見邊岩站在門後。
我沒想到他這麽晚會過來,眨了幾下眼:“剛有東西忘帶了?”
“不是……”他擡起手,伸到濕漉漉的劉海下摸了摸額頭,苦着一張臉:“盧沛,我把自己給鎖到門外了。”
“啊?你們宿舍沒別人了?”我拉他進來,摸了兩下他的頭發,“還淋雨了?”
他坐到椅子上:“沒……我去洗澡了,洗完回來,走到門前想掏鑰匙開門來着,結果發現出門前忘帶鑰匙了……”
“其他人呢?”
“一個去同學那玩了,一個回家了,還有一個找女朋友去了,晚上都不回來……”
他說話時垂眉低目的,再加上一頭濕答答的頭發,看起來像只找不到家的小狗。讓我一邊覺得他有些可憐,一邊又忍不住低聲笑起來。
“笑什麽啊!”他聽見我笑,一掃之前可憐巴巴的表情,擡起頭對我怒目而視,“不準笑!”
我見他這副表情,更是笑得停不住:“哎,什麽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想不到我們邊牙牙同學也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啊……”
“盧沛!”他氣鼓鼓地瞪着我,“你不伸出援手也就罷了,還幸災樂禍!”
“就是啊盧沛,有你這麽沒眼力見兒的嗎?”陸澤夕的聲音從上鋪傳下來,“來邊岩,坐我對面那張椅子上,給我當半個小時的模特,今天晚上我收留你。”
邊岩看我一眼,作勢要起身。
我趕緊拉住他:“哎哎哎,別去,陸澤夕是個大流氓。”一定不能讓他視奸邊岩的陰謀得逞!
陸澤夕“切”了一聲:“說得你跟正人君子似的。”
“那可不?這就是事實!”我理直氣壯地回應,一邊過去搭邊岩的肩膀,“誰說我不伸出援手了啊?”
坐在桌子前對着電腦打游戲的李天然回過頭出主意:“沒去樓長室要鑰匙啊?”
“去了,”邊岩說,“敲了門,裏面沒人。”
“這樓長也太不負責任了吧,一點都沒考慮到晚上忘帶鑰匙的同學。”我說得義憤填膺,其實心裏早就暗搓搓地竊喜開來:邊岩回不了寝室,只能在我們宿舍借宿,而我們宿舍又沒空鋪位,那他豈不是只能和我擠一個床上睡了?
光是想想這個畫面就讓我熱血沸騰,簡直天助我也!
我假裝斟酌道:“那怎麽辦啊?實在不行,你不然就跟我們宿舍湊合一晚得了?不過鋪位有點小,可能會挺擠的……”
“你嫌擠嗎?”他轉過頭看着我,猶猶豫豫道,“那不然……你借我點錢,我出去住也行。”
我頓時怔愣了一下:我沒嫌擠啊,這死小孩是怎麽做聽力理解的?
我趕緊說:“這怎麽還至于啊,就一晚上,出去住怎麽着也得一兩百吧。只要你別嫌擠就行,我睡覺不打呼也不翻身,而且睡得特死,你就算打呼也沒事。”
“哦……”他低着頭應了一聲,擡手蹭蹭鼻梁,小聲道,“我也不打呼啊。”
我笑笑,越發覺得他可愛得不行,起身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那不就得了。”
過一會兒,我倆爬上我的鋪位,後背靠着牆,肩并肩伸直腿坐着,恍惚間又回到小時候,我去他家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的場景。
我搜出了這周剛更新的動漫,和他一起看起來。
可不知怎麽,明明這周更新的劇情算是一個小高潮,我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把精神集中到劇情上,眼神總是有意無意地朝他那邊瞟。
他剛洗了澡,渾身上下泛着一股清冽的水汽味道。上身套了一件不常穿的白T恤,質地看起來薄薄的,領口開得有些大,鎖骨處裸露的白皙皮膚像蛋糕上那層細膩的奶油。
他一探身,我的腦袋裏就刷啦啦閃過一道白光。
我控制不住地去瞥他細白的胳膊,還有裸露在空氣中兩條又直又細的長腿。他坐在我旁邊,每一個小動作對我來說都是致命的誘惑。
我覺得自己有點起反應了。
準确地說,不是有點,而是很明确地起了反應,我甚至覺得喉嚨開始發幹,大腦裏的每一根神經都劈劈啪啪地燒成一片。
真是要命,我怎麽會坐得離他這麽近?
他胳膊上的皮膚涼涼的,似有若無地傳過來,誘得我想整個人都貼過去。
我強迫自己調轉開目光,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大腦卻全然不知道劇情講到了哪裏。
此時此刻,大概逃開才是明智之舉,我應該立刻翻身下床,躲開他,遠遠的。
可我卻貪戀這一刻的親近,我們之間的距離那麽近,近到只要我一擡胳膊就能摟住他的肩膀,只要偏過臉就能湊近去吻他的嘴唇,只要稍稍挪動一下手掌就能握住他的手指。那五根修長的、指尖細細的手指,離我那麽那麽近。
我五指緊緊攥着,手心裏起了潮潮的汗。
我的情緒起伏着,洶湧着,把殘存的一點理智徹底侵占了,握着的拳頭松開了,蜷縮在一起的手指漸漸舒展,指尖碰到邊岩手掌的時候,不知擱在哪個犄角旮旯的手機突然炸裂般瘋狂地震動起來,震得我瞬間從夢游般的狀态裏清醒過來。
我全身震了一個激靈,眼睛飛快地眨了幾下,咽了下喉嚨,這才直起後背,有些慌亂地四下尋找手機。
“這裏。”邊岩朝我這邊靠了一下,手臂從我背後伸過去,撈過手機遞到我眼前。
“哦。”我接過來,不敢看他的眼睛。
“是我媽。”我不自覺又咽了下喉嚨,看着屏幕和他說。
他也看着我的屏幕,點點頭。
我接通,叫了一聲“媽”,轉過頭和邊岩低聲說了句:“我去陽臺接。”
然後故作淡定地翻身下了床,實則幾乎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和我媽通電話的時候,我有些心不在焉,不過腦子地一句一句應着她。
直到我媽的聲音以穿透耳膜的氣勢從手機裏鼓出來,我才被吼回了魂。
她把我吼了一頓,語氣又平複下來,問道:“我怎麽聽你魂兒都丢了,你在哪兒呢現在?”
“宿舍的陽臺……”我有點底氣不足。
“我怎麽那麽不信呢?”
“真的——”,我無奈地拖長了語調,“媽,我還能去哪兒啊?”
“沛沛,”我媽換了個極富耐心的語氣,“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一個“沒”字剛出聲,她緊接着又說:“你都上大學了,離家又這麽遠,我和你爸想管也管不了,真遇到喜歡的,談談也可以,就是自己做事得有點分寸,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該擔點責任了,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自己得知道……”
“哎呀媽,你這是操的哪門子心啊,我真沒談,”我一聽我媽又擺出了班主任的架勢,趕緊自證清白制止她的胡思亂想。
“再說了,”我偏過頭往屋裏瞄了一眼,邊岩仍坐在我床上抱着筆記本,我聲音低下來,“就算我看上人家了,那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上我啊……”
“哎喲,”我媽稀奇道,“這以前在家裏的時候拽得能上房揭瓦,上了大學變這麽謙虛了?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不知道,”我撇撇嘴,“我就這麽随口一說。”
我媽在電話那邊笑了一聲,又說:“別自己想些有的沒的,我兒子條件又不差,遇到真喜歡的就主動點,有點自信。”
“哦……”我胳膊肘撐着鐵欄杆,低聲應到。
挂了電話,我在陽臺上呆立片刻。夜涼如水,潮濕的晚風一吹,方才過熱的大腦終于恢複了正常運轉。
我看着外面随風晃動的枝桠,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呼出來。
“晚上要和邊岩擠一張床”這個認知一蹿到我腦子裏,就立刻讓我血氣上湧,一顆心砰砰狂跳。
熱血沸騰的同時,我又有點頭疼:睡在一起,離得那麽近,我起反應了怎麽辦?
這簡直是個毋庸置疑的命題,我是絕對會起反應的。難道要背對着他睡?似乎又有些欲蓋彌彰。
那……能趁他睡着了偷偷抱他一會兒嗎?什麽都不做,就抱一會兒。他要是察覺了,我就裝睡着什麽都不知道。
我這麽想着,不自覺嘴角又彎起來。
坐回到他身邊之後,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剛剛的打算。想到幾個小時之後就能如願以償地抱到邊牙牙,我就有些興奮得坐不住。
我盯着屏幕,恍然發現畫面變暗的時候,會把我倆的臉清晰地映出來。認識到這一點之後,我開始盯着那片區域,等着他的臉一次又一次浮現出來。
他怎麽可以好看成這樣?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我仔仔細細地看着屏幕上映出的他的臉,覺得自己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