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開學
校車到達A大的時候已經中午了,A市似乎仍處在盛夏裏,從空調車上走出來,冷空氣撲面而來,整個城市像一個巨大的蒸籠。
距離校門口不遠的地方撐着一排整整齊齊的遮陽篷,下面坐着迎接新生的師兄師姐。我倆拿着之前在校網上查到的宿舍分配情況,問清了方位後,才發現兩棟宿舍樓之間隔得還挺遠。
“你在那邊那個區,”邊岩伸長胳膊朝東指了指,又朝西指了指,“我在那個樓,是吧?好遠啊。”
我點了點頭,在腦子裏估計了一下距離:“這走起來少說也得十五分鐘吧。”
邊岩仰着脖子,發出了一聲不情不願的哀嚎:“啊——好遠啊——”
“累了?”我拿手背貼了下他汗津津的額頭,“要不你在這坐會兒,我先把咱倆的箱子拖過去。”
“還是不要了,”他彎下腰,費力把地上的行李包提起來,“一起去吧。”
“不累啊?”我笑着問他。
“不累!”他拖着行李箱走在我前面,聲音傳過來,“I’m strong.”
我被他逗笑,跟了上去。
到了他們宿舍,裏面只有一個男生在鋪床,看見我們,直起身子打了個招呼:“嗨,你們倆也是這個宿舍的?”
“我是,”邊岩走到自己的鋪位,把東西放下來,轉過來把手搭到我肩上,“這是我發小,美院的。”
我正彎腰放東西,他順手呼嚕了兩把我的頭發。
“哦,我叫吳宇昊,S市的,你們倆呢?”
“我叫邊岩,他叫盧沛,B市的。”
“哇,你們倆是發小,還都考到A大,太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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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岩朝他笑了一下,又轉頭看看旁邊的鋪位:“其他兩個人呢?還沒來?”
“有一個就是本地人,收拾完回家了,還有一個沒到。我要出去吃飯,你們一起去不?”
邊岩正坐在床邊,擡起頭看站在一旁的我:“去嗎?”
我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那一起去吧。”
在一起吃午飯的時候,我在旁邊聽着他倆聊高考的事情。吳宇昊的家鄉是高考大省,高考在他嘴裏,就是踩着萬千敵人的屍體殺出重圍,一個不留神就會反過來被敵人殺得片甲不留。他誇張着表情嘆道:“哥能考到A大真是祖上積德啊……”
吃完飯回到宿舍,另一個同學也到了。我和邊岩在一邊倒騰床鋪,聽着他倆在對面聊高考成績,我猛然意識到在場的四個人中,似乎只有我拉低了平均智商水平,這個事實讓我有點受打擊。
我小聲和邊岩說:“你們宿舍都是學霸啊……”
他看我一眼:“怎麽啦,有壓力?”
“有壓力……感覺智商被碾壓得很徹底……”
“哎呀,盧沛……”他靠過來,勾着我的脖子,險些讓我以為他要貼心地過來安慰我。
可誰知他說:“你不是都被我碾壓十八年了,應該早都已經習慣了嘛……”
“……”這死小孩從小到大說話都這麽欠揍!
我推了一下他腦袋,氣道:“自己套被罩!”
他“切”一聲,彎下腰笨手笨腳地忙活着,嘴裏嘀咕:“自己套就自己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在一旁做甩手掌櫃等着看他好戲。
他果然沒讓我失望,一開始還有模有樣地對上了兩個被角,等到塞第三個的時候就開始手忙腳亂了,套了半天也沒把第三個成功對上,估計失去了耐心,索性把剩下的被子一股腦都塞了進去。
“哎哎哎,我說邊少爺,”我趕緊攔住他,“咱能按部就班的來嗎?這才幾分鐘就沒耐心了。”
他指手劃腳地狡辯:“一會兒扯着那兩個套好的角,一抖就好了……”
“哦……”我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這就是你所謂的理論上就套好了是吧?”
“我以前都是這樣套好的!”
“一邊兒待着去。”我勒着他脖子把他拎到了一邊,給他表演了一出手段娴熟的套被罩現場。
好吧……其實也沒多娴熟,就比他好那麽一點點而已,但好歹沒像我媽說的那樣把自己給套進去。而且單論姿勢來說,也比邊牙牙同學狗刨似的套被罩手法好看那麽一點。
忙活了一個下午,總算把各自宿舍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倆吃了晚飯,各自回宿舍洗澡躺屍了。
回去的時候,宿舍門大敞着,我走進去,下午那個說要出去的男生已經回來了,正坐在上鋪玩手機,兩條長腿晃晃蕩蕩地從床沿搭下來,讓人覺得他随時會掉下來。
“回來啦?”他和我打招呼。
“嗯,那兩個人來了啊?”我看一眼其他兩個鋪好的床。
“來了,又去超市買東西了。”
“哎對了,”他突然身子前傾,興致勃勃地看着我問,“下午那個……你們倆是一對兒?”
我正喝水,聽到這話頓時嗆了滿口:“咳、咳咳咳咳……不,不是。”
“不是就不是,這麽激動幹嘛……”他滿不在乎地晃了兩下腿,“這事兒不挺正常麽?更別說我們還在美院。”
“美院很多?”我順着他的話問。
“和外院差不多吧。你啊……”他劃拉着手機跟我說,“現在不是,以後不一定不是,人生處處有驚喜嘛。大學四年,保不準就彎了……”
他正說着,門外敲門聲打斷了他。
我去開門,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站在門口,語氣溫和地問我:“同學,陸澤夕在嗎?”
“哦,在,”我把門開得大些,“進來吧。”
“童老師?”陸澤夕坐在床上探頭往外看,“你怎麽來了?”
那個“童老師”聽到他的聲音,頓時換了種語氣,陰沉着臉問他:“我房間的鑰匙,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沒有啊……”陸澤夕語氣聽起來挺無辜。
“還給我。”
“我真的沒拿……”
“陸澤夕。”那人面無表情地看他。
“我真沒拿啊……童老師找不到鑰匙了?不然和我擠一晚上?”
“陸澤夕,”男人有些不耐煩地皺眉,“你趕緊把鑰匙給我,不然我明天換鎖。”
“切,一點都不好玩……”陸澤夕撇撇嘴,從旁邊叮叮當當地拿出一串鑰匙,隔空扔過來,那個“童老師”一只手接住了,又意味不明地看了陸澤夕一眼,一言不發地走了。
我靠在桌子上,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聽到陸澤夕在上鋪感嘆:“唉……老男人,一點都不好玩。”
“他看起來……好像不老吧?”
“都快奔三了還不老啊?”
“呃……”我有點吃驚,“看起來也就二十四五的樣子,他是咱們學校的老師?”
“嗯,經院的。”
“這麽年輕就能來A大當老師啊……”
陸澤夕不以為然地撇嘴:“都學傻了。”
“他是你……?”我想說“男朋友”,被他幹脆利落地打斷了:“炮友。”
“……”我被這直白的倆字噎了個徹底。
他一點都沒理會我的反應,在上鋪唱起歌來。
我呆立片刻才回過神:這……果然和八中的氛圍不同了啊。
忙活了一下午,我覺得全身都有些乏,一身疲憊地躺在床上,我腦子裏想着和邊岩宿舍的距離,原本以為在八中時的一東一西就足夠遠了,沒想到現在要步行将近二十分鐘才能見到他。
要不然……買個自行車吧?大學四年呢。雖然聽說大一結束時會搬宿舍,但萬一搬到更遠怎麽辦?我腦子裏打算着,不一會兒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我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摸索着拿過手機,上面顯示邊岩的名字,我接起來懶懶道:“喂,牙牙?”
“盧沛,我們宿舍要去超市,你一起去嗎?”
“哦,好啊,我問問我宿舍的人去不去。”我轉頭問對面的陸澤夕,“你去超市嗎?”
“不去,”他正趴在床上對着筆記本劈劈啪啪地打字,“白天去過了。”
“那我去吧,”我對着電話那邊的邊岩問,“在哪等你們?”
我和他約在校門口碰頭,翻身起床,洗了把臉就出門了。
A市的夜晚也是悶熱的,夜黑得很不純粹,觸目所見的是閃閃爍爍的花哨霓虹燈,各種摩天大樓上流動的燈光像直直下墜的流星。
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我看到邊岩和其他兩個同學站在一起說着什麽。他的輪廓在夜色中顯得很好看,給人一種靈動的美感。
我走近些,他撲過來,用胳膊攬住我的脖子,和身邊那兩個人介紹道:“這是我發小盧沛,美院的,畫畫特別特別棒。”
他介紹得熱情,旁邊兩個人卻只配合地和我打了個招呼,緊接着又拉他讨論起高中奧賽的事情。
我插不上話,也無意去附和參與談論,反正出來也是陪邊岩的,他走在我身邊就很好了,能說的話那麽多,何必争那一字一句呢。
他大概是怕我受冷落,說着話還時不時轉過頭看我一眼,想說點什麽,又被纏着說別的去了。他再回頭的時候,我把手放在他頭上摸了兩下,低聲道:“你們聊,我随便聽聽。”
他抓兩下頭發,小聲嘀咕道:“像摸小狗一樣。”
我低低笑了一聲。
一直到進了超市,那兩個同學還是拉着邊岩談論得熱火朝天。
我跟在後面,遇到要買的東西就随手丢到手推車裏。老實說,家裏的牙膏洗發水沐浴露之類的日用品,從來都是我媽出去買的,我分不清什麽好壞,只能依着家裏用得牌子來挑。
前面三個學霸沉浸在學術世界裏,已然忘了此行來超市的目的,逛了大半圈還兩手空空。一會兒再陪邊岩逛一圈吧,我心裏打算着,反正也不急。
走到洗發水的貨架,我猶豫着要不要一次性買個大瓶,一眨眼,前面三個人不知道走哪去了。我随手拿了一瓶丢到手推車裏,直起身四處張望着。
正想走到前面去找找,邊岩從旁邊的貨架拐出來,朝我跑過來:“盧沛!”
“你同學呢?”我朝他身後的方向看看。
“我讓他們先去買東西了,”他抿着嘴唇,“和我們在一塊,是不是特無聊啊……”
“不會啊……”我笑笑,“聽着也挺有意思的。”
“可你都沒說幾句話。”
“你們聊專業,我當然插不上話,就像我聊畫畫的事情,你也插不上什麽話嘛。”
“可是我覺得畫畫很有意思,但是數學……你一定覺得數學很無聊。”
“沒有啊,數學也挺有意思的。”
“你撒謊。”
“好吧,我撒謊,”我轉過頭對着他一笑,“我必須承認……數學無聊死了。”
他撲哧看着我笑出聲。
“這答案滿意了?”我無奈道。
“滿意了,”他彎下腰,從手推車裏拿出我剛剛丢進去的洗發水,看着包裝問,“這個好用嗎?”
“我家一直用這個,”我邊走邊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用。”
“那我也買這個。”他往回跑了幾步,抓了一樣的洗發水,丢到手推車裏,又拿出沐浴露來看,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這個呢?好用嗎?”
“應該……還好吧。”
“在哪兒拿的?”
“那邊。”我朝前指指。
他二話不說地在前面拉着手推車往那個方向走。
不一會兒,手推車裏的東西都變成了成雙成對,我看着這些東西,沒來由地開心起來,在他身後低頭笑了笑:成雙成對,簡直像過日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