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火車上
邊岩的爺爺醒過來之後,又在醫院裏住了一個多月。我随我爸媽去醫院的時候,他老人家正和小學生一樣學拼音和背小九九。邊爺爺身體恢複得很快,腦子倒也清楚,就是說起話來結結巴巴,有點像剛學中文的外國人。
出院之後,邊岩的爺爺留在邊岩家裏康複,我上樓去找邊岩玩的時候,就和他一起陪爺爺說說話。
邊叔叔還給爺爺在樓下的健身房辦了張健身卡,于是我們四個在跑步機上跑步的時候,爺爺就在一旁慢悠悠地走步。有時候爺爺還給我們講他年輕時候有意思的事情,常常把我們幾個逗得前仰後合。
西北風漸漸刮起來,把夏天最後一點炎熱也吹走了。仰着脖子朝上看的時候,頭頂上湛藍的天空很高很高。蟬鳴聲不知什麽時候停了,晚上睡覺不開空調也不會熱得翻來覆去睡不着。
陸陸續續的,開學的日子到了。
最先走的人是方嘯,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頭上還頂了個棒球帽,兩只手搭在我和邊岩的肩膀上:“A市離T市不遠,你倆有時間來找我玩啊。”
又拍劉楊的肩膀說:“等哥幾個有錢了打個飛的去找你啊。”
劉楊笑道:“好啊方記者。”
方嘯走後不久,A大也要開學了。
走之前劉楊來找我,說了句讓我聽着很受用的話:“那天你和邊岩走在前面,我看着你倆的背影,突然就覺得……好像你本來就應該是喜歡邊岩的,你倆本來就該在一起的。”
我厚着臉皮替他做了個概括:“你是想說我倆挺配的呗?”
“啊……就,就那麽個意思,”他擺擺手,“含蓄點,別說的太明顯了……”
我倆笑一會兒,他問我:“盧沛,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邊岩啊?”
我想了想說:“有點把握的時候吧……不過,我肯定會盡快攻略邊牙牙的。”
他笑起來,又說:“那……如果你要說了,記得告訴我啊。”
“那不廢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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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笑,臉上的表情猶豫一下,又說:“那……在你想好要告訴邊岩之前,我跟誰都不會說這件事情,就算是猴子,就算是邊岩來問我,我也會撐住了不說,但是盧沛,如果哪天你想好了,需要我幫什麽忙的話,你就……那什麽……盡管說。”
“放心吧,”我把胳膊随意地搭在他肩膀上,“跟你,我可沒那麽客氣。”
說真的,我挺感激劉楊的,在那些孤立無援的日子裏,有一個朋友能為了我而接受一些他本來覺得無法接受的事情,又能夠尊重我的一切選擇,這讓我能夠更加有勇氣去面對自己對于邊岩的感情。
但我始終也沒找到機會和他說聲謝謝,不過我倆之間,本來就是不言謝的。
離開B市的前一晚,邊岩來敲我家的門,門一開,他把頭探進來:“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我正站在大廳裏接受我媽對我的諄諄教導,見是他,趕緊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進來。我媽果不其然停止了唠叨,換上了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岩岩過來啦?”
這前後的表情轉變讓我目瞪口呆,如果不是我和她老人家長得還挺像,我真要懷疑自己是充話費送的了。
“岩岩啊,叔叔阿姨不跟着去,這麽多東西你們拿得動啊?”
邊岩笑着說:“阿姨,要是這些東西都拿不動,我們倆就白長這麽高了。”
“我說要跟着去,沛沛就不讓,這孩子長這麽大就沒自己套過被罩,我真怕他把自己也套進去。”
邊岩撲哧一聲笑出來。
“……”我媽為什麽這麽不遺餘力地坑自己兒子?
我趕緊反抗:“我套過啊媽,再說你剛剛不是給我親自示範了一遍,我這麽天才還能連被罩都不會套嗎?而且不是還有邊岩嘛,牙牙肯定會套,是不是?”
他猶豫一下:“呃……”
我就知道他不會!
但他非嘴硬說:“呃……理論上是會的。”
“媽,你看看吧,”我搭着邊岩的肩膀,“我們倆對于套被罩這門技術的掌握程度,在理論上是一致的。”
我媽被我倆氣笑:“你們這些孩子啊!”
“再說了,我和邊岩都去過A大,你和我爸還有邊叔叔他們也去過,都不是第一次去了,媽你就別瞎擔心了,再說我們還有接站的校車呢。”
“你們倆可看仔細了啊,別上錯別人學校的校車了。”
“那人家也得讓我們上去才行啊!”
邊岩在我家坐了一會兒,上樓去了。我媽又開始了第N次念叨:“沛沛,通知書裝進書包了吧?”
我正在衛生間刷牙,滿嘴泡沫地說:“裝了!”
“車票,身份證,錢包,電腦,充電器……沒漏什麽東西吧?”
我斬釘截鐵:“沒有!”
火車晚上十點從車站發車,九月初的夜晚已經有些涼意,我聽見邊岩媽媽對他說:“在家的時候讓你穿個外套你不聽,現在風一吹冷了吧?”
邊岩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點都不冷。”
我爸平時很少對我進行“愛的教育”,這時也忍不住開了尊口:“上了大學也得認真對待畫畫,高考不是終點,知道嗎?”
我誇張地大力點兩下頭,拖長了聲音說:“知道了——”
我媽扯了扯我背後的衣服:“有滿意的作品拍張照片傳回來給你爸你媽看看。”
“知道了——”
伴随着不遠處長長的一聲鳴笛,火車哐當哐當地開過來了。拖着大包小包的稚嫩面孔都推推搡搡地上車了,我和邊岩擠在人堆裏,聽見我媽在後面大聲說:“沛沛,你倆到了打個電話回來啊。”
“收到——”我應道。
上了車,我倆找好鋪位,又安置好行李,隔着車窗朝外看看,我爸我媽還有邊叔叔他們仍站在外面,一臉殷切的表情。
火車慢慢開動,朝夕相處的身影慢慢朝後退去,終于再看不見。
邊岩的鋪位是下鋪,我則訂到了上鋪,我倆坐到他床上,相視笑笑,眼神裏都有些離別的不舍。
對面的男生似乎也是新生,一家三口都坐在下鋪。男生媽媽問了我倆的學校,又說:“那你倆就自己去,爸媽不陪着呀?”
我點點頭:“嗯,我們之前都去過學校,對那邊還挺熟的。”
“哦,你們是高中同學啊?”
“我倆上下樓,從小一起長大的。”
“一起長大又考到一個學校?”那個阿姨看着我倆感嘆,“真不容易啊。”
我看看邊岩,他正對着阿姨笑得可乖。
随便聊了兩句,乘務員提示車廂裏的燈要熄了,我爬到上鋪,就着火車轟隆隆摩擦鐵軌的聲音,很快進入了沉睡中。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我把手腕舉到眼前看看手表,已經九點多了。我翻過身子,趴着朝下看了看,邊岩已經起床,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下巴朝外看風景,耳朵上插着耳機,似乎在聽歌。
外面的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一切看起來都朦朦胧胧的,似乎在他周圍罩了一層薄紗,讓他整個人都柔和起來。他漆黑的睫毛輕顫着,像兩把黑色的小扇子。
“牙牙。”我嗓子啞啞地喊他。
他擡頭看我,笑起來:“醒啦?”
“嗯,”我懶洋洋地問他,“你什麽時候醒的?”
“八點吧。”
他朝我招手:“下來下來,給你聽首歌。”
“什麽歌?”
“你下來聽了就知道了。”
“哦。”我應一聲,翻過身坐起來,扒拉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愣一會兒,才爬下床。
我翻出洗漱用品,跟邊岩說:“那我先去洗漱。”
他點點頭:“嗯。”
洗漱回來,我坐到他對面,兩只胳膊趴到我倆中間的小桌子上問他:“什麽歌?”
他從耳朵上取下一只耳機,又伸長手臂插到我耳朵裏。
熟悉的前奏一響起來,我立刻辨識出來:“《灌籃高手》的主題曲!”
“嗯,好聽嗎?”
我朝他猛點頭:“好聽。”
他笑笑,拄着下巴看我半晌,又轉過頭看窗外。
他似乎很喜歡這歌,一直在單曲循環,我倆一人一只耳機,安靜地聽了一遍又一遍。
歌詞是日語的,雖然聽不懂,但節奏明快的曲調仍讓我想起動畫片裏那些熱血的畫面,以及那些夕陽西斜的黃昏裏,我們四個在樓下籃球場打籃球的場景。
那些熱血的歲月,雖然已成經年,但會在記憶裏永不褪色吧。
我看着窗外掠過的風景想,不管往後還有多少個岔路口,我都會陪着我的少年一起并肩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