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喝醉
“要買酒嗎?”還是那個前臺小哥,擡頭看我一眼,“滿十八周歲了嗎?”
“滿了。”我掏出錢包,亮了一下身份證。
他看一眼,好像覺得好笑似的,出聲笑了一下。
“那個……”我指着一個深棕色的玻璃瓶,“能拿給我看一下嗎?”
他順着我的手指回頭看了一下,挑了下眉:“很貴的。”
我撓撓頭,有點尴尬地“哦”了一聲,又接着看。
他把一旁的酒單推到我面前:“你可以試試雞尾酒啊。”
我應一聲,一個個花哨的名字看過去,看得有些眼暈:“圖片看上去好像飲料啊,真的能喝醉嗎?”
“你想喝醉?失戀了?”
我含糊其辭:“就是……想喝醉。”
“畢業分手啊……”他笑笑,探過頭伸手指了一個名字,“那喝這個吧,長島冰茶,對你應該足夠了。”
“那……”我猶豫一下,“就這個吧。”
他回頭喊一聲:“小韓,過來調酒。”
一個留着披肩長發的年輕男人走過來,手段娴熟地開始調酒,看得我一陣眼花缭亂,片刻後他把玻璃杯推到我面前,裏面盛了棕色的液體和小半杯冰塊,還插了一只打了結的吸管。
我用手把吸管抽出來放到一邊,端起玻璃杯對着燈光看了兩眼,有些好奇地端到嘴邊嘗了一口,甜裏帶些微苦,還有些檸檬的酸澀,再加一點微辣的刺激,出乎意料的味道還不錯。
酸甜苦辣混在一起原來是這種味道啊……我心裏嘀咕一聲,一口氣全喝了下去。抿了抿嘴唇,狐疑道:“好像沒什麽喝醉的感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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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那麽快。”那個叫“小韓”的調酒師低頭笑一聲。
“那……再來一杯吧。”我把空玻璃杯推過去。
“你确定?”他擡眼看我,笑道,“長島冰茶還是挺烈的。”
我皺眉:“可我沒什麽感覺啊……”
“後勁足。”
我猶豫幾秒,還是拍了板:“再來一杯吧。”
他沒再多言,手上調着酒,漫不經心地說:“一會兒要是喝醉了,可別半路給人打劫了,劫財也就罷了,要是劫色的話……”
“不會……”我有些窘迫地擡手蹭蹭鼻梁,“我幾個同學在附近。”
他低低笑一聲:“小孩子。”幾分鐘後把雞尾酒推過來,閃回到屏風後面去了。
兩杯雞尾酒咕嘟嘟喝下去,我卻感覺腦袋依舊清醒。剛剛304房間的喧鬧仍在我腦中不斷循環播放,我急于去找那個能關掉一切聲響的開關,卻遍尋全身也找不到。
所有的細胞一齊鋪天蓋地地叫嚣起來:喝醉吧,喝醉吧,喝醉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可我想再點一杯,那個調酒師卻不肯出來了,只在屏風後扔出一句話:“一個小時後沒喝醉我再給你調一杯。”
我只好垂頭喪氣地再次走出cheers大門,經過路邊一家超市的時候,我走了進去,随手在貨架上拎了一瓶白酒付了帳。
去找劉楊方嘯的那一小段路上,我一路走一路朝嗓子裏灌,步子卻仍舊邁得很穩,一點搖晃的跡象都沒有。
喝空了的瓶子投擲到路邊的垃圾箱裏,我看到方嘯和劉楊正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說說笑笑。
那個想過不知幾百遍的問題又不失時機地冒出頭來:為什麽我會喜歡邊岩呢?如果能一輩子單純做兄弟,事情豈不是會簡單許多,而我也不用總是這樣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我幾步走上前,一屁股坐到他倆旁邊的木長椅上。
“見到邊岩了沒?”劉楊歪過頭問我。
我有氣無力地靠着椅背搖頭,這才覺得有些暈乎乎的。
他抽抽鼻子:“好重的酒味兒啊,盧沛,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垂着頭閉着眼睛,迷糊地“嗯”了一聲。
“怎麽了?”他坐到我旁邊,“發生什麽事了?”
“那杯雞尾酒……”我大着舌頭說話,斷斷續續的,“長得……特……好看。”
“我靠,盧沛,”方嘯也坐下來看我,“你這是喝了多少啊?”
“一點點。”我低聲地模糊道。
“這架勢……你是不是失戀了啊?”他把胳膊搭到我的肩膀上低頭看我,“可你也沒戀誰啊,你是不是偷摸暗戀哪個姑娘,結果發現人家名花有主了啊?”
“你別瞎添亂了,”劉楊說,“到底怎麽了啊盧沛?”
我還是只搖頭不說話。
其實我只是說起話來不太利索,整個人似乎也提不起勁,但最該被麻痹中斷的大腦卻依舊清醒得很。
我口齒不清地說出一句:“為什麽會是朋友,是兄弟,是發小……是竹馬……”
“你說什麽?”方嘯沒聽清,貼過來問我。
我默不作聲地搖頭。
如果只是萍水相逢,那表白又有什麽的呢?從來都沒以任何形式得到過,自然也不懼任何形式的失去吧。
可我偏偏得到了太多又太貪心,生怕流露出一點情緒就會使他離開我。
在酒精的刺激下,那些暗戀邊岩的記憶突然像潮水一樣瘋狂地湧上來。
我想起自己為了在邊岩面前跑出好名次,一次又一次筋疲力竭地跑過眼前這條小路,想起為了給他辦好板報,在自習課上一遍又一遍修改畫稿設計字體,想起為了他一句話把自己悶在房間裏大半月才畫成的那幅畫稿,又想起在A市集訓時那些輾轉反側想念他的深夜,還有每次攬他肩膀時的那種小心翼翼卻又歡欣雀躍的心情。
到最後卻不過只能在這個醉意朦胧的夜晚聊以自慰而已。
頭頂的樹葉被風吹得刷刷響成一片,像極了嘩啦啦下雨的聲音。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說出口呢,盧沛啊……說我喜歡你,四個字而已,何必這麽艱難呢?你不過是怕失去而已。
遠遠的,我聽到邊岩的聲音被風吹進耳朵裏,他在喊:“你們怎麽在這裏啊——”
那聲音隔得很遠很遠,似乎隔了厚重的大霧,像是真的,又不像真的。
我搖搖晃晃地扶着椅背站起身,然後看到不遠處的一群人。那麽多人裏,我卻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似乎回頭說了句什麽,朝這邊小跑過來。
我踉踉跄跄地朝前走了幾步,叫他的名字:“邊岩。”
我咽了下喉嚨,艱澀地開口:“我……”
“喜歡你”三個字還沒說出口,我突然控制不住地一頭栽了下去。
腦子裏的最後一個畫面是邊岩拔腿跑過來的身影,不知是劉楊還是方嘯眼疾手快地在後面拽了我一把,然後我就跌入一片黑沉沉裏,徹底失去了意識。
朦朦胧胧醒過來的時候,我似乎正在醫院裏,艱難地擡起沉重的眼皮,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貼近了往我手指上夾了什麽東西,過了一會兒才說:“沒事了,再打兩瓶點滴。”
我仍昏昏沉沉,全身癱軟地使不上勁,眼睛一閉,又昏睡過去。
這一夜似乎格外漫長,我昏昏醒醒無數次,一會兒覺得像是渾渾噩噩在做夢,一會兒又覺得像是真的。
第二天徹底醒過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我睜開眼睛,看到邊岩、劉楊、方嘯全都圍着我,上半身趴在床邊睡成一圈。
“……”我頭痛欲裂,看看四周,這才反應過來那些意識模糊的場景都是真的。我是真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我回想着昨晚發生過事情,房間裏傳出的喧鬧,晶瑩剔透的棕色液體,喝光見底的玻璃酒瓶,波濤洶湧的悲觀情緒,還有那句沒說出口的我喜歡你……
種種畫面浮現出來,我瞬間生出一種就此睡死過去的念頭:天啊……我怎麽又幹了一件這麽蠢的事……
我趕緊閉上眼,趁着他們仨還沒醒,裝作又睡過去。
“酒醒了?”邊岩突然直起身,揉揉眼睛,啞啞地低聲道,“別裝睡了。”
“……”我見已經被識破,只好撐着床坐起來,揉揉腦門,啞着嗓子裝可憐:“我錯了……”
“還難受嗎?”
我搖頭,又說:“還有點頭疼。”
“我出去給你接點水。”他起身走了出去。
劉楊和方嘯都陸續醒過來。
我接過邊岩遞過來的水喝了幾口,抓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你們怎麽把我送醫院了啊……”
“你酒精中毒,”方嘯一屁股坐到我床邊,“昏過去了,把我們仨給吓了個半死,老子心髒病都被你吓出來了。”
“我沒喝多少啊……”我呆呆道。
“醫生說,每個人體內的解酒能力不一樣,所以盧沛,”劉楊撐着床站起來,“你丫以後還是別喝了,昨晚還是輕的,說不準哪天就喝挂了。”
“你抽的哪門子風去喝那麽多酒啊?”方嘯問。
“我覺得我沒喝醉啊……我昨晚特清醒來着……”
“你算了吧,你都意識不清了。”
邊岩叫來醫生,又給我測了心率,那個年輕醫生把類似于夾子的東西從我手上拿下來,又随口問道:“小夥子有什麽心事喝那麽多酒,失戀了啊?”
……這一大早醒來每個人都要問我這個問題。
我支吾道:“不是……”
好在他沒聽我說完就正色道:“以後別喝酒了啊,你的體質不适合喝酒,小心小命給喝沒了。”
“知道了……”我悶悶道。
待到邊岩和方嘯出去幫我辦出院的時候,我郁悶地靠到床板上:“我怎麽能這麽衰啊,喝個酒都能喝挂……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劉楊撲哧笑出聲來,問我:“你到底怎麽回事啊?就去接一下邊岩,怎麽還喝上酒了啊?”
“唉,我那什麽……不是突然就悲從中來了麽,這情緒一上來就止不住……哎對了!”我忙不疊其身抓他肩膀,“我昨晚沒幹出什麽酒後吐真言的事吧?”
“你都喝挂了還想吐什麽真言,呼吸都快停了。”他撇撇嘴看我一眼。
“我昨晚差點就表白了,”我重重拍一下床,“就差那麽一丁點!”後背又倚回去,琢磨道:“你說我要是表白了再暈過去,現在會是什麽個情況啊……”想了想後果,又打個哆嗦,“太險了,以後堅決不能喝酒了……”
“哎盧沛,你說……”他看上去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才說,“邊岩會不會也喜歡你啊?”
“怎麽說?”我頓時眼前一亮,來勁地直起身盯着他。
“你昨晚喝挂了差點栽地上,邊岩當時一下子沖過來,我就沒見他跑這麽快過。”他回想着,“後來見你暈過去又急得不得了,感覺快急哭了……”
我把臉埋到被子裏:“牙牙怎麽能這麽好啊……”
他推我一下:“哎,所以你說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是很想說有啊……”我悶聲道,又直起身子,“可是如果換作是你和猴子,他應該也會這麽着急吧,你想啊,你們倆昨晚不也挺着急麽?”
“也是啊……”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說,“哎對了,他還給你削了個蘋果呢。”
“在哪兒?”我東張西望。
“被我和猴子一人一半吃了,”他無辜地看我,見我怒目而視,邊解釋邊讪笑,“那啥……擱了大半夜,都氧化了,一點也不好吃……”
“……不好吃留給我吃啊!”
過一會兒,像是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我同桌之前說,判斷一個人喜不喜歡你,就要看他為你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獨一無二的,你覺得有沒有道理?”
劉楊想了半晌,開口道:“好像有。”
“所以啊……”我無奈地嘆口氣,沒接着說下去。
坐出租車回家的路上,邊岩坐在我身邊,一直目視前方。
我把頭仰在後座,內心不停自責:盧沛啊盧沛,你什麽時候才能成熟一點,這下可好,不但害得大家為你擔心,自己還把臉都丢盡了……
我盯着他頭頂小小的發旋定定地看,想着如果這是一個開關,按一下就能把昨晚的記憶從他腦中抹去就好了。
我想得出神,怔怔伸出食指輕輕按了上去。
他回頭看我,低聲問:“怎麽了?”
“……”我趕緊收回手,“我,我想吃蘋果……”
“我家有,”他側過臉和我說話,“一會兒給你送下去。”
我輕輕“嗯”一聲。
回到家裏,我爸媽已經去上班了。我簡單沖了個淋浴,趴到自己床上,整個臉埋到枕頭裏,對昨晚的行為進行了深刻的面枕思過。
沒思幾分鐘,門被“咚咚咚”敲響了。我跳起來去開門,邊岩頭發濕漉漉地站在門邊,手裏拿着果盤,裏面盛着洗好的聖女果和一個削的光溜溜的蘋果:“你不是想吃蘋果來着?”
我喜滋滋接過來,拿起蘋果啃了一口,摸一下他的頭發:“洗澡啦?”
他“嗯”一聲,從後面扒着我的肩膀:“還難受嗎?”
我搖搖頭:“不難受了。”
他離我很近,沐浴露的味道鑽進我鼻子裏,讓我有些心猿意馬。
我倆坐到床邊,聊一會兒,我突然忍不住問他:“昨晚聚會,你們都玩什麽了?”
他微微低着頭,濕漉漉的頭發軟趴趴貼在腦袋上,看起來像只乖乖巧巧很好養的小動物:“吃飯,聊天,唱KTV,玩真心話大冒險還有大王和小王。”
“抽到你了嗎?”
他頓了幾秒,轉過頭看我一眼:“你猜。”
“抽到了,”我說,“什麽懲罰?”
他突然微側着身子躺在我身後,說:“沒有,沒抽到我。”
我轉過身子,撥一下他散在床上的碎發:“撒謊。”
他只看着我笑,不否認不承認也不解釋。
我心裏酸酸澀澀的,說不清什麽感覺。我想俯下身把他整個抱到懷裏,發揮了極大的克制才轉過身,勉強自己不去看他。
他突然起身,從床頭拿過便箋紙撕下一張,又撈過鉛筆,重新側身躺下來,把紙墊在我後背,不知在寫什麽。
我覺得有點癢,動一下,稍稍回頭問:“寫的什麽?”
“別動。”他把胳膊伸到我身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做了個類似抱我,又類似固定住我的動作。
我一下子僵直,再不敢動,任他在我後背上寫寫畫畫。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伸長手臂,摸索着,把那張紙貼到了我腦門上。
我伸手拿下來,上面勉勉強強看出是畫了一張側臉,我看着那張紙問道:“這是我麽?”
“看背面。”他說。
我翻過來,上面歪歪扭扭寫着:盧沛,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