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畫畫2
開學兩個多月,我逐漸發現我同桌方婧的一個過人之處:沒談過戀愛,但是說起愛情理論來卻是一套一套。而且她的靈感來得快如閃電、神不知鬼不覺,常常上一秒還在和數學題死磕,下一秒就突然冒出一句“愛情箴言”。
由于這周不休周末,因此就算是周五晚上,班裏也還是有二十幾個人留下上晚自習,我好不容易靜下心來做題,正和一道數學證明題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我同桌突然拿胳膊肘碰了我兩下,小聲叫我:“哎,盧沛。”
我以為她要和我讨論題目,随口問到:“怎麽了?”
“你知道一個人為什麽會喜歡另一個人嗎?”
“……”我已經習慣了她這種神神叨叨的說話方式,不走心地問了句:“為什麽?”
她拿筆抵着下巴颏,目光幽幽道:“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要麽是因為那個人和他很像,要麽是因為那個人和他很不像。”
我敷衍地點頭:“……有道理。”
“人啊,很容易愛上和自己不同的人。”她手裏的筆在半空中重重點了兩下,似乎對自己的新理論頗為滿意:“你看啊……這就是為什麽書生總會愛上大字不識一個的女妖精,而花花公子卻往往栽在灰姑娘身上啊!不行,我得趕緊記下來。”
她發表完這番言論,低頭從桌洞裏翻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每當她想出一條“愛情真理”,就要馬上記在這個小本子上,她有個相當遠大的目标,就是将來出一本愛情小冊子。
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成竹在胸:“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方家大小姐的愛情秘籍》。”
……說實話,這樣的名字和內容,讓我很為這本小冊子的銷量感到擔憂。
這天晚上騎自行車回家的時候,邊岩盯着那幅畫的場景仍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他盯着那幅畫看了大概有……一分鐘?還是兩分鐘?或許不止吧,要不是我過去拉他吃飯,說不定他還會再盯上二十分鐘。
什麽時候他才能盯着我看二十分鐘啊?
夜間的風撲頭蓋臉地吹過來,我逆着風前行,一路上騎得艱難無比。樹枝上稀稀落落的幹枯黃葉固執地不肯凋落,這時被風吹得簌簌作響,樹影映在地面,看起來張牙舞爪。
照理說,我同桌晚自習時發表的那番鬼話在當時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完全沒往腦子裏去,但偏偏在這個狂風呼嘯、樹影重重的時刻,那句“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要麽是因為那個人和他很像,要麽是因為那個人和他很不像”,鬼使神差地在腦子裏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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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邊岩喜歡喬易夏,不止因為喬易夏長得好看,還因為喬易夏和他很不同?這樣想來,那句鬼話好像也有那麽點道理啊:喬易夏話不多,氣質清冷,很有神秘感,和天性活潑的邊岩迥然相異。
還有,邊岩各科成績都很好,數理化就不用說了,就連語文也考過一兩次最高分,偏偏英語有時候排不到第一梯隊裏去,而喬易夏的英語成績卻幾乎次次都是級部第一。
我越想我同桌的那句話越有道理,所以說……邊岩其實是容易被“和他很不像的人”吸引的?
唉,從小到大有一多半的時間我是和他混在一起的,讓我上哪兒擠出點神秘感啊?
——
周日晚上,由于老師不布置作業,班裏僅剩兩三個同學留下上晚自習。到後兩節自習,我心浮氣躁,實在看不進去書,索性拿鑰匙開了隔壁畫室的門,對着畫板一個人練筆。
畫了不一會兒,有腳步聲傳到耳朵裏。我擡頭,見邊岩正探頭往畫室裏面看。
“進來啊,”我一下子變得心情很好,“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幹嘛?”
他直起腰走進來,手裏還拿着卷起來的試卷,眼睛打量着空空蕩蕩的畫室:“只有你一個人啊,這麽爽?”
“對啊,今天上晚自習的人本來就那麽幾個,都在隔壁學習呢,你們班沒老師看着了?”
“今晚都沒老師看着,”他從一旁拖來一個凳子,在我旁邊坐下,好奇地看我的畫板:“你在畫這間畫室嗎?”
“是呀,”我用鉛筆淺淺勾描,和他笑笑,“練一下空間。”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靜靜看我畫了一會兒,才轉過頭去把試卷攤開,鋪在大腿上,低頭看起題目來。
教室裏只有鉛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窗外寒風掠過,更襯得室內溫暖靜谧。
剛剛焦躁不安的心情瞬間平息下來,變成了平靜無波的一汪湖水。
不知過了多久,我筆下不停,偷偷把頭偏過去一點看他,他正把筆抵在嘴唇上,專心致志地看着英語試卷,時不時落筆在某個選項上打個對勾。
他的頭發被光照着的時候,總會顯出柔軟的栗色,襯得整個人像一只毛茸茸又安靜的貓。
可是,沒人比我更清楚,這安靜的畫面其實只是假象,等他擡頭的時候,稍稍招惹一下就會炸毛。不過炸毛之後呢,又很容易被安撫。
我把眼神收回來,看着畫板上剛成型的輪廓,為自己剛剛的聯想悄悄彎了彎嘴角。
過一會兒,門被敲了兩下,我擡頭,看到喬易夏站在門邊,手裏拿着那本我借他的《追風筝的人》。
我還沒說話,一旁的邊岩先開了口:“嗨,喬易夏,有什麽事嗎?”
“哦,我來還書,”他輕輕揮了揮手裏的書,“可以進去嗎?”
“可以啊,”邊岩似乎對喬易夏手裏的書很好奇,伸手接過來,“什麽書啊?”
“《追風筝的人》,早知道你來這裏,剛剛就讓你一起帶過來了。”
邊岩笑笑,低頭翻了翻那本書,又擡頭問道:“好看嗎?”
“很好看,”喬易夏點點頭,又和我說,“盧沛,謝謝你的書。”
我這才插上話:“沒事沒事,不客氣。”
其實我剛剛一直在旁邊不動聲色地觀察邊岩和喬易夏說話時的神色,我發現,邊岩在喬易夏面前,似乎确實是有那麽一絲不自然。而且……剛剛他是在和喬易夏沒話找話嗎?
唉,在喜歡的人面前,确實會表現得不太自然啊,這一點,就連邊岩也不例外。我有些酸溜溜地想。
喬易夏走之後,我倆一時都沒出聲,他做他的題,我描我的畫,似乎在刻意粉飾着某種太平。
過了幾分鐘,邊岩拿起旁邊那本書,又翻了兩下,轉過頭對我說:“《追風筝的人》,我也看過。”
“……哦,”我不太懂他說這話的意思,停筆頓了幾秒,幹巴巴應道:“我也看過。”
我大腦轉個不停,推測他說這話的目的:難道他想要和我讨論讨論書裏的內容?還是……單純想顯示他和喬易夏看過一本書?如果是後者,那我簡直想一頭撞死在畫板上,哦不對,是拿那本書把自己拍死。
可誰知他聽我說完這句話,居然再沒言語,把書墊在試卷下面,又專心致志地做起題來。
……他不會真的只是要告訴我他和喬易夏讀過一本書吧?
又過幾分鐘,他停下筆,直直看着我。
“怎麽了?”我對上他的目光。
“那個……盧沛,”他目光閃爍,看起來有點猶豫,“我能不能也來給你們班當模特啊?”
“什麽?”我睜大眼睛看他,不知道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當模特有什麽好的?”
我閉着眼睛都能把邊岩畫個七八分像,才不想讓全班的目光都招呼到他身上,立時勸他打消這個想法:“你想啊,全班近五十個人盯着你看,多不自在啊,眼睛不知道往哪看,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而且班上水平參差不齊,畫得好也就罷了……”
“可是喬易夏都能當啊。”他脫口而出,打斷了我。
急速運轉的大腦突然戛然而止,我同桌幾天前記在小本子上的話突然适時地冒了出來:“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不自覺地去尋找你倆的相似性,甚至會特意去做他做過的事情,因為這樣你就會覺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一點。”
正中靶心。
我同桌真是天才。
如果她的那本愛情小冊子真能出版,我決定友情贊助個幾十本。
這還了得,我可沒那麽偉大的成全精神,必須得想方設法阻止他,我開始連蒙帶騙地勸他:“兩個多小時呢,你得一動不動,真的不能動啊,別說動作,就連臉上的表情都不能變……”
他臉上的神情有些疑惑:“可喬易夏都能做到,我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吧?”
“喬易夏本來就比較安靜,平時也不太喜歡動啊,你想想你……”
“盧沛!”他對我怒目而視:“你想說我上蹿下跳像猴子是不是!”
“沒有……”你看看吧,又炸毛了,我趕緊順毛摸,“我是說你生性活潑,這是個優點……”
“就兩個小時而已,哪有你說得那麽誇張,我看喬易夏當時是拿了本書看,我可以拿份題來做啊。”
“……不行,那個姿勢已經練過了,我們不可能總畫一個姿勢吧,下次不可能那麽舒服了。”說完這句,我心裏大聲給自己叫了聲好,哎,以前真沒發現自己這種随機應變的能力啊。
又絞盡腦汁的想了幾個理由,我覺得自己馬上要被他帶跑了,我口幹舌燥地拿起杯子去畫室前面的飲水機接水,有點沮喪地随口說了句:“我說你幹嘛非要當模特呢,你想有人給你畫素描的話,我可以給你畫啊,其實我畫得還不錯的……”
“好吧,那我不來你們班當模特了。”
謝天謝地,不知道哪個理由起了作用,他終于被我說動了,萬裏長征的第一步,走得可真艱難啊。
“那……我需要給你當模特嗎?”消停一會兒,他又擡頭問我。
“不用啊,”我把水杯遞給他,胳膊趴在窗臺上朝外看,“你睡醒頭發往哪邊翹我都知道。”
“哦,好吧。”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沮喪。
那什麽共同經歷和相似性……真有那麽重要?
“那……你要把我畫得像一點啊。”他走過來,也一起趴在窗臺上。
沒人會比我畫得更像了,我吞下這句話,換了種懶洋洋的腔調:“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