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寧趕忙側身躲過,但還是避讓不及,給傷了臉。洛翎見他已經沒有武器傍身,便上前鉗制住他。拉下臉上的面罩。甘寧起身,點亮了燭火。
竟是淩統。
甘寧想想也是,江東諸将之中,一門心思想要殺他的人,除卻淩統,還能有誰。
他坐好了,看着滿臉漲的通紅的淩統。
蘇飛還睡着,甘寧不想打擾他,“去外面。”
甘寧的營帳算是遠的,是以周圍的人不多,他把玩着剛剛從床榻上拔下來的匕首——淩統是真的想讓他死,匕首入木三分。
“你方才,是想殺蘇飛,是不是?”甘寧語氣篤定,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疑問句。
“我要讓你痛苦。”淩統低聲嘶吼道。
甘寧眉毛一動,“讓我痛苦?為什麽不殺我?”
淩統邪氣一笑:“你想知道?”
“說吧。”甘寧有些不耐煩。
“你先讓他放開我。”淩統扭動一下,表達出對洛翎的不滿。甘寧點點頭,讓洛翎繼續回去照看蘇飛。
洛翎松手的一剎那,淩統從手臂處抽出一柄短劍直直地向甘寧刺去。短劍是他綁在手臂上的,就是擔心一時失手殺不了甘寧,故而又藏了另一只。甘寧果真是措手不及——短兵相接并非他的長處,趙天肅果真說得不錯。淩統這麽想着,臉上挂着大仇得報的笑容。
遠處飛來一只镖,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森森的寒光。“铛——”的一聲,打落掉淩統的短刀。
是喬陌的回旋镖,用同樣方式,在沙羨救下淩統的回旋镖。
喬陌拿着回轉回來的镖,氣呼呼地走過來。
“你就這麽想報仇?殘殺同僚?”
喬陌今日還是照例在甘寧營帳外守着,結果卻不知不覺地睡着了,要不是洛千帆今夜無眠來看她,還發現不了出了這樣的事情。
她低頭嗅見了衣物上殘留的迷香味道,心嘆淩統還真是萬事俱備。
淩統頹廢地跌坐在地上,雙目失神。洛千帆拉扯一下喬陌,示意她還是不要太過激。
喬陌沒有理會她,上頭的怒氣哪是那麽容易收斂:“你怒殺陳勤,是因為他對你父親不敬,口出狂言,好,行!只是讓你去麻屯讨伐山賊,并未作出實際性的懲罰。你自己也說了,愧對主公知遇之恩,故而要用十倍的功勞來彌補過失。今日你不僅要殺甘寧,還想去殺那動都動不了的蘇飛。蘇飛又與你有何仇何怨?你說!”她氣極,最後的字音有些破音了。
見淩統喪氣垂首的模樣,喬陌不免又開口道:“當日沙羨城,如果我沒有來,你早已經是甘寧劍下亡魂了。淩統你記住,從那時候你就已經死了!你現在的命,歸我了!”
洛千帆忍不住插話道:“公績,今日主公不光稱贊甘寧計策得當,也說你虎父無犬子。打算晉你為承烈都尉,你的委屈,主公不是不知道。”她的聲音不似喬陌像金玉相撞一樣铿锵有力,是春日裏和煦的暖風,遲遲的春光,柔和而溫暖。
沉默許久的甘寧開口道:“你真想殺我?”
淩統聽到甘寧的聲音才回過神來,他擡起頭,“當然。”
“殺了我,是不是就不殺蘇飛了?”
“自然。”
“好。”甘寧沖喬陌伸手:“借你劍一用。”
喬陌皺眉:“你要做什麽?”
甘寧看向淩統:“我們再比試一場,不論生死。若你這次不能殺我報仇,便就此放棄——你能否做到?”
淩統起身,答應得爽快:“好。”他借了洛千帆的劍,走到遠處,擺開架勢。甘寧也表現出了對對手的尊重,一改往日輕浮吊兒郎當的做派。
“你說——”洛千帆偏過頭,正想問喬陌看好誰。喬陌不等她說完,就篤定道:“甘寧。”
“你就這麽肯定?”洛千帆觀其架勢,二人呈膠着之狀,并不能看出高下之判。
“甘寧的名聲也是真刀實槍搏來的,淩統才上過幾次戰場?再說了,甘寧年長又正值壯年,力氣比淩統大得多。”喬陌冷靜地分析道。洛千帆不以為意,“好歹淩統也是自幼習武,又是熱氣方剛的年紀,甘寧未必會——”她還沒有說完,那兩人之間,就已經有了結果。
甘寧舉着劍,緊緊抵在淩統的脖頸間,已然有絲絲血痕了。若是甘寧手上再加點力。淩統就會命喪黃泉,說不得,還能與今日在沙羨城厮殺過的将士們一同飲下孟婆湯。
“你又輸了。”甘寧也沒想殺他,只不過就想用軍人和男人之間的方式來讓淩統釋懷而已。孰料淩統丢掉劍,蹲地放聲大哭。喬陌和洛千帆走過來,不無心疼地看着他。這一刻的淩統,像極了一個小孩。把自己的所有悲傷、脆弱,都鋪展開來。
他有什麽錯,一門心思為父親報仇罷了。
喬陌也蹲下身安慰他道:“別哭了,你父親不會希望你活成這個樣子的。”淩統感受到,這雙手很溫暖,像是挾帶了山間的和風,和煦的柔光,一下一下地給予他力量。
“想想活着的人吧!想想郡主,她想為你報仇,不惜在侯府門口伏擊甘寧。公績,仇恨是無解的毒藥,可是一味浸淫在裏面,會将自己毒死的。”喬陌扶住他的肩膀,盡量讓自己的目光與自己平視。
甘寧忽然散發,用手拿起一撮,揮劍割去。他遞給淩統,“你放過蘇飛,放過我,也放過自己。這頭發,算是我甘寧對你的賠罪。”
焦贛曾言:“髡刑受法,終不得釋。”從來是罪孽深重的人會處以削發髡刑,甘寧雖然沒有全然削發,但此舉,仍舊算是誠意十足的賠罪了。
淩統看着被夜風吹拂着的頭發,裏面還摻雜着一根白頭發。他向上望去,甘寧約莫二十到三十歲的樣子,怎麽就有白頭發了?
他止住哭聲,伸手接過來,小心地包好。也終于對父親有個交代了。他捧着頭發,又開始嚎啕大哭。
“都回營帳吧。”喬陌扶着淩統,讓洛千帆把自己的劍拿着。
“喬陌!”甘寧叫住她,“我有話……”一向豪放的甘寧此刻支支吾吾起來,喬陌從洛千帆手中拿回自己的劍,讓她送淩統回去。
“什麽事?”自甘寧來吳那日算起,這才是喬陌第一次同他面對面說話。
甘寧有些局促,喬陌若是發火倒還好些,可現下這麽平靜,他倒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還生氣嗎?”甘寧試探着問道。
喬陌愣住,“我生什麽氣?”
甘寧慢吞吞地開口:“之前,沙羨城,你不是挺生氣的嗎。”
“主公都接納你了,我為什麽要生氣?”喬陌說着,把劍插在地上,雙手扶着。孫權給她的新玉珏一搖一晃的,發出悅耳的聲音。
“那……”甘寧在自己身上找一陣,終于翻出一個小手環,“這個你可以收下了吧?”喬陌掃一眼,是她那日丢在沙羨的那個小銀鈴手環。
“這算什麽?賠罪?”她還是不溫不火的語氣,甘寧也有些急了:“你都給我看了這麽久的臉色了。說話也夾槍帶棒,到底怎樣你才原諒我?”
喬陌語氣慵懶,但終于是正常情緒了:“原不原諒的,很重要嗎?”
甘寧悶悶道:“重要!”
喬陌不接他的好意,偏過頭,“我都救你的命了,還不算原諒你啊?”她說完,戲谑地看着甘寧,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對了,你的命,也歸我了喲。”
甘寧脫口而出:“你閻王啊!到處收命債。”
喬陌噗嗤一笑,收回劍:“知道就好,所以別惹我,不然閻王讓你五更死,你——”她指着甘寧,“連三更都活不到。”
她說完就潇灑利落地轉身離開:“你那手環,還是給心愛的姑娘吧!”
孫權對于昨夜的事情一無所知,設宴時,還特意将兩人隔得遠遠的。他舉起酒爵對着董襲,“今日之會,實乃卿之斷绁之功也。”董襲舉起酒樽,謙虛道:“主公謬贊!”
等大家喝完後,孫權又說道:“黃祖與我江東從來都是不共戴天,今日能夠攻克黃祖,一舉拿下江夏,是各位奮勇厮殺的結果。”他又将目光投向另一邊,出聲喚道:“公績。”
淩統恭敬地行禮道:“主公。”
“你以弱冠之齡繼承舊部,這幾年讨伐山賊也是戰功卓著。昨日與董襲一道不計生死地與鄧龍厮殺,着實令孤感動。”孫權誠懇道,“此番,也算是父仇得報了。孤晉你為承烈都尉,希望你繼承先父英勇之志,不忘初心。”
淩統拜謝道:“多謝主公!”
安撫完淩統,孫權又轉向甘寧,“這戰打得如此順利,也要多謝興霸的助力。”這種場合下甘寧老實許多,他一改往日習氣,低眉順眼道:“寧不敢居功。”
孫權對他的态度很滿意,贊許道:“有功之人,自當獎賞。既然攻下了江夏,就賜兵讓你駐紮在當口,如何?”當口接近夏口,而夏口又是控制長江水陸要沖之地,十分重要。況且以前黃祖在時,甘寧大多受到冷眼,如今以新身份故地重游。甘寧只覺得其中是說不出的欣喜。
見孫權如此信任自己,甘寧喜不自勝:“多謝主公!”
黃祖一應事情處理完之後,孫權引兵緩緩撤退,但并不是回吳縣。
“去柴桑?”喬陌疑惑地看着孫權。
孫權此時正看着身後的輿圖,對于她的驚訝也置若罔聞,“對,你猜猜為何?”
喬陌湊近看着輿圖,這幾日孫權都把兵力部署在江夏一帶,只是讓賀齊領了一部分去鎮壓黟地和歙地的山越人,又分了一小部分去守住合肥。主力軍隊都是沿着柴桑至夏口一帶布防的。
“荊州。”她看着孫權,征求對方的答案。
孫權哂笑,不發一語。喬陌見狀,就知道自己是猜中了。
魯肅以前在與孫權合榻共飲時,就說明了荊州的重要性,那日甘寧拜見他時,雖然她不在堂,後來也聽趙天肅說了甘寧的西征之計。
所以她猜到了荊州。
“黃祖一役,我們攻克江夏,荊州刺史劉表如斷一臂。”孫權面向她,“曹操也觊觎此地,所以我們要趕在曹操之前,拿下荊州。”他坐下,又接着說:“劉表本就病重,黃祖的事情對他可謂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他只怕命不久矣。”
“屬下還聽說,劉表家宅不寧啊。”喬陌狡黠一笑,孫權也想到此節,更加志在必得。
劉表的夫人蔡氏,一心想扶持自己的兒子劉琮為下一任荊州主人。但大兒子劉琦并無錯處可尋,兩人對對方的目的都揣着明白裝糊塗。蔡氏的枕頭風日日吹,夜夜吹,終于把劉表的心吹動了。一時之間,頗有些廢長立幼的趨勢。劉琦急了,還幹出了上屋抽梯的舉動,終于聽到良策,領兵江夏,與周瑜對峙。
“廢長立幼之事,袁紹就已經錯過一次了。怎麽,那劉表還打算步他的後塵?申生的教訓還嫌不夠?”孫權鄙夷道。
喬陌見他心情不錯,趁機打趣,“那依着主公的意思,是以後自己斷然不會做出廢長立幼之事啰?”
孫權正在品茗,聽完她的話後,嗆到了。他指着喬陌佯裝憤怒道:“你、你說什麽呢!”
他今年就二十六了,卻還沒有子嗣的消息。吳老夫人去世前,對這一點尤為抱憾。像是孫策,在他的年紀,已然兒女雙全了。
喬陌适可而止,假意道:“屬下知罪。”
孫權扭過頭不理她,氣鼓鼓的樣子尤為可愛。
會獵于吳
雖然孫權陳兵于荊州一線,卻遲遲沒有大的動靜。查其形勢,眼下還不是出兵荊州的最佳時機,他索性将軍隊留守在柴桑一帶,自己攜了些許兵力回吳。劉表已經是行将就木,探子回報整日裏是靠着湯藥在吊命而已。劉琦和劉琮在各自的支持力量下争來鬥去,好不熱鬧。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
孫尚香見了喬陌和洛千帆回來開心不已,拉着她們問了好些戰場上的事情。喬陌會意,便同她講起淩統。
“所以說,公績終于和甘寧和解了麽?”孫尚香狐疑道,只靠一撮頭發,就可以化解仇恨?
洛千帆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得饒人處且饒人,一味糾結也不是辦法。”喬陌補充道:“何況淩統根本就不是甘寧的對手,若非甘寧手下留情。承烈都尉也只能是含恨而終。”
孫尚香嗤之以鼻道:“便宜了錦帆賊了!”
喬陌皺眉,“如今他也算是江東将領了,郡主還是不要這麽稱呼了。”孫尚香敷衍道:“人前我注意點就是了。”
喬陌知道多說無益,何況她也沒有立場去說教貴為郡主的孫尚香,只得作罷。
“劉表死了。”
喬陌在給孫權倒茶時,後者口吻淡漠地告知她這一消息。喬陌小心地放好茶壺,不動聲色。
“主公是想即刻出兵?”她打量着他的神色,卻也看不出什麽來。像是,只是告訴她這個消息,想要窺探她的反應一般。
孫權哂笑着,不置可否。
喬陌繼續說下去,“此刻并不是出兵的最好時機。劉琦劉琮的鬥争還不算正式開始,荊州仍舊能說是一片祥和。還有,劉備此刻也在荊州,身邊還有那個以卧龍自稱的諸葛亮,屬下覺得,還是計劃好了再行事。”
孫權喝完一杯茶,才懶懶地開口說:“本來也就沒打算出兵。”他放下茶杯,看着喬陌,“如你所言,劉琦劉琮還沒有鬥起來,現下出兵,就是在幫助他們自家人同心同德。可是孤要的,是劉家人離心離德啊。”他說完,狡黠地笑了一下。
喬陌為自己添着茶,斟酌道:“只是北方的曹操,也不會閑着。”
“他也才統一北方而已,南方的事情,只怕是有心無力吧。”事情不以為意。
“富庶之地,從來不缺鬥争。”喬陌說這話,意味深長。臨川走進來通報道:“主公,步姬來了。”
喬陌識趣地起身,行禮告退。孫權出聲叫住她,“去四方來吳館把魯肅叫過來,就說孤有事找他。”
“諾。”
步練師攜着一盤子玉蘭花糕進來,見了喬陌,對她柔柔一笑,就算是招呼了。喬陌也對她報以微笑,打趣似的看了玉蘭花糕一眼。
步練師盈盈一拜:“見過主公。”
“起來吧。”孫權的口吻不鹹不淡,随意回應道。
喬陌離去的轉身正好看見步練師遞上一塊糕點親自喂到孫權嘴邊。好一雙白如霜雪的皓腕!又動作輕巧,她心底倒是泛起一圈圈豔羨的漣漪了。
待她到了四方來吳館時,碰見了梓暮。她坐在大堂之中,面前擺着糕點和茶水,但她動也沒動。
“你怎麽在這裏?”喬陌好奇道。
梓暮讪讪道:“走累了,歇歇腳。”喬陌掃了一眼案上的東西,又看着梓暮。目光像是在說“騙人也要編個好點的理由。”
梓暮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是想打聽消息。”
“你們左衛還需要這來打聽消息?”喬陌依舊不信。梓暮卻不再回答她,只是聽着那些士人們的議論。
“聽說威武中郎将是乘着夜色連夜上山的,最終才奪得勝利。”
“我也聽說了,這一戰威武中郎将親自率衆深夜潛伏,才一舉殲滅了林歷山上的陳仆和祖山。”
“這山越一直鬧下去也不是辦法,經年戰亂,丹陽百姓可怎麽是好。”兩三個讀書人議論得熱鬧,梓暮回過頭來,看着自己面前的茶點。
喬陌察言觀色,若有所思,“威武中郎将,就是你在這裏的理由?”
梓暮臉倏然變得通紅,連耳尖都是紅得像是能滴血。
威武中郎将就是從前同她們一起剿匪的賀齊,是最近才剛剛授予的職位。梓暮緊緊地握住茶杯,不作言語。她這般羞澀的模樣倒是很少見,與往日長袖善舞的性格大相徑庭,可惜喬陌并沒有過多的時間調侃她。
“回頭細聊,我還有事要辦。”喬陌語氣诙諧,轉身就上樓去尋魯肅。
喬陌走進房間內,看見魯肅正手忙腳亂地整理士人們的言論。他打算謄寫幾份呈給孫權過目。見喬陌來了,也只是随意招呼一聲,“坐,坐。”又繼續埋頭書寫。
喬陌看着他不修邊幅的樣子,也明白了張昭為什麽對孫權說“納奇錄異”。
“主公有事與魯大人商議,着我來請您。”喬陌說得極為客氣,聽得魯肅一愣。他放下手中的毛筆,笑道:“你不必對我如此客氣。”
喬陌也笑着說:“魯大人這是什麽話,您不嫌棄我就好。”魯肅整理了衣衫,再三确認道:“衣服沒問題吧?不然又會被張公斥責,說衣衫淩亂,儀容不整。”喬陌點點頭,“很整齊。”
“可知道是為了什麽事?”魯肅一邊下樓梯一邊問道。
喬陌停住腳步,稍微靠近魯肅,語不傳六耳道:“荊州。”魯肅了然,在心裏思考着對策。
他們離開的時候梓暮已經不在那裏了。喬陌看了眼方才說話議論的士人,現下已經不再議論賀齊之事,轉而說荊州方面的事情。說劉表廢長立幼,何其荒唐!
“廢長立幼必定導致上下傾覆,離心離德。就算是繼位了又怎樣?得位不正而狼狽收場的例子,古已有之。衛莊公寵愛州籲,縱得他不知天高地厚,還敢弑兄篡位。最後呢?州籲得了位,衆叛親離。未滿期年,就被石碏聯手陳國除去。自己也是連個谥號都沒有。”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另一個身着月白色衣服的人說起此事,更是咬牙切齒。喬陌看着模樣覺得有些眼熟,便多看了幾眼。
原來是徐矯。
剩下的喬陌沒有聽太多,左不過又是一些亂世之中,不君不臣的感慨罷了。
喬陌、洛千帆和梓晞圍着梓暮,三人臉上皆是挂着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梓暮半是害羞半是氣憤地說:“你們幹嘛!”
“我記得有人從前朝賀齊的背影狠狠啐過一口。也不知道是誰。”喬陌語氣诙諧,與梓晞和洛千帆互相對視一眼。
梓晞也是故作幽怨地說道:“明明是自己的親妹妹,卻被瞞得同外人似的。”洛千帆也不閑着,加入打趣梓暮的陣營之中,“終究是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梓暮被她們攪得臉都紅了,捂着臉悶悶道:“你們好煩啊!”
“快說!快說!不然就讓梓晞好好審你!”喬陌使壞,撓她癢癢。梓暮怕癢,連連求饒:“我說!我說!”
喬陌心滿意足地收了手,“老實交代,快點!”
“他,他,”梓暮一說起賀齊就害羞得不行,“他”了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深深吸進一口氣,像是鼓勵自己一樣,“賀齊他對我道歉了,說之前都是偏見。還讓我原諒他。”她說着,臉上的笑意怎麽也藏不住,目光斜視,眼眸中就像是有星子一樣,亮亮的。
看着自家妹妹這般模樣,梓晞竟有些想哭的沖動。她擡起手,托腮看着梓暮,不無熱切地說:“然後呢?然後呢?”
梓暮聲音小小的,帶着女兒家的羞澀:“我們一起出去逛過幾次。立春佳節,上元佳節,說了好多話,我還帶他去金鳴坊看戲。他說戲很好,他很喜歡。還說寫戲之人定是心思細膩,深情眷戀的人。”
洛千帆不禁感慨啧聲,“誇你呢!嗯?”
喬陌一聽到金鳴坊就警覺起來,“你帶他金鳴坊?那他知道金鳴坊是你在管理嗎?”梓暮被問得發懵,呆呆地看着喬陌一會,才反應過來。
“沒有,沒有告訴他。”
“他可有看出端倪?”喬陌收了方才看好戲聽八卦的表情,嚴肅道。梓晞和洛千帆也随即反應過來,同樣用詢問的目光看着梓暮。
梓暮還沒有從甜蜜中回過神,怯懦道:“應該沒看出吧,只是看戲。”
梓晞猶豫了很久才說:“看戲不打緊,可是是和你一起看戲啊。那金鳴坊的人都是熟識的,看你的眼神,做出的神态動作都應是和旁人不一樣的。威武中郎将他久經沙場,應該注意細枝末節的。”
洛千帆看着梓暮的頭越垂越低,方才的神氣都像水汽一般逐漸消散至沒有。出口替她打圓場道:“知道就知道,又不是不能認識,就說是看戲的次數多了,比一般人熟一些就是了。別想太多。”
喬陌還想說什麽,沁依就過來了,“主公讓梓暮過去,還有陌姐姐。”
喬陌起身應道:“知道了。”她看向梓暮,“走吧。”
甫一到書房外邊,就看見了賀齊候在外面,他見了喬陌,只是微微颔首就是招呼了。但見了梓暮時,眼底的欣喜便藏不住了。梓暮見了他,所有的不開心也就消散了。星星又回到了她的眼眸之中。
她們走進去時,只有孫權一人負手而立,連侍候的奴婢都一個不留。
“見過主公。”梓暮聲音在微微發抖,見了賀齊在外面,她猜出來七八分。只是不知孫權作何想法。
喬陌率先開口道:“不知主公何事?”
孫權轉過來看着她們:“賀齊想要求娶你。”這句話,他是對着梓暮說的。梓暮不知該如何回答,求助似的看向喬陌。後者果然不負她的求助,“主公打算如何處理?”
“公苗剿匪立下如此殊榮,只對孤提了這麽一個要求。”他看着梓暮,打量着她,“就是想要梓暮可以嫁進賀家。孤總得知道,梓暮怎麽想吧?”喬陌聽這意思,是要準許了。她用手肘捅捅梓暮,滿臉欣喜。
梓暮立刻跪拜道:“屬下願意。”
喬陌也為她說話道:“主公仁慈,準許暗衛嫁人,梓暮必定不忘主公恩德,結草銜環報答。亦不忘自己的責任。”
孫權一直繃着的臉也禁不住笑了,“行了,今日準你嫁出去就結草銜環了。來日要是有更大的恩典,你又該怎麽報答?”
梓暮偷偷笑着,孫權見她這樣,“行了出去吧,跟賀齊說,孤同意了。擇日婚嫁就是。”
“多謝主公。”梓暮像一只歡脫的小鳥,喬陌見着她的背影,也由衷地笑着。
“有些事你要叮囑梓暮。”孫權咳了一聲,拉回她的思緒。喬陌應道:“屬下明白。”
“暗衛的身份還是不要暴露了,秘密之所以神秘莫測,就是因為人們對它知之甚少。”
“屬下懂得。”
孫權拿起案上的竹筒給喬陌,“你看看這個。”
她拆開,裏面是一封帛書。
“近者奉辭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衆,方與将軍會獵于吳。”待她看完,孫權對她說道:“這樣的書信不止一封,沿江而下,數不勝數。”喬陌将帛書塞回去,又将竹筒放回原位,“曹操旨在攻心,如若江東百姓紛紛請和,主公怕也沒有什麽辦法轉圜了。”
孫權有些頭疼:“張公定是要和的,程老将軍定是主戰的。這樣也算是将矛盾放在明面上來吵,他是想讓我江東鬧出一幕将相不和,文武分裂的局面啊。”
喬陌忽然拱手行禮:“上兵伐謀,恭喜主公,棋逢對手。”
“你怎麽就肯定孤會出兵?”
“因為主公沒有理由不打。”喬陌堅定道,“曹操寫了這麽一封帛書來。希望主公最好只是隔岸觀火。可是——”她語氣陡然急轉,“荊州為什麽一定就是曹操的,不能是主公的呢?”
孫權笑而不語,手放在竹筒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
“不瞞你說,孤已經讓魯肅去荊州吊唁了。”他說得含蓄,其實就是去打探實情。“聽說劉皇叔一直寄居荊州,早些年也一路被曹操追殺,如今,只怕皇叔會也是一樣焦急吧?”
孫權收回手去拿茶杯,“依着子敬的意思,是打算與皇叔聯手,共同抗擊曹操。”喬陌若有所思道:“曹操名義上是漢相,是奉了天子诏令才得以師出有名。可若與劉皇叔聯手,我們在道義上也不占下風了。”她越說越激動,一拍手道:“說不得皇叔手上還有讨賊诏文,屆時更是壓了曹操一頭。”
孫權像看個啥傻子似的看着她:“皇叔若是有诏文,早早地拿出來了,何至于今日如此落魄。”
喬陌不服氣:“矯诏也是诏,總之師出有名就是了。”
孫權好笑地看着她:“你沒少幹這種事吧?”
喬陌謙虛道:“還行,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你也知道是下策。”孫權揶揄道。
“有辦法總比沒辦法好。”
論起拌嘴來,喬陌從沒輸過。
不論外面形勢多麽緊張,梓暮的喜事,還是多多少少沖淡了一些慘淡愁雲。賀齊很會挑日子,成婚當日風和日麗,萬裏無雲。
曹操大軍壓境,這場婚儀,辦得尤為簡潔。
“今年荷花開得早,像是為了祝福梓暮而開的一樣。”梓晞頗有些惆悵,自家妹妹嫁人了,往後也不容易再見面了。
喬陌想起上一次觀賞荷花的時候,還是同謝淑慎一道,心中不免惆悵。
“金鳴坊那邊,你多看顧。”喬陌決定轉移話題。
梓晞點點頭,“梓暮這麽一走,還是得補上空吧。”
喬陌點點頭,“就讓雲岚補空吧,算着年齡也有十五了呢。”
“嗯。”梓晞應得懶懶的,喬陌不免開口道:“又不是再不能相見了,瞧你這樣。”
梓晞不好意思道:“總有些不習慣的。”
喬陌拍拍她的肩膀,“會習慣的。”
驚濤拍岸
魯肅從荊州回來的時候,收獲頗豐,還帶回來了有卧龍之稱的諸葛亮。雲素倚在采薇樓的窗框邊上,看着萬人空巷,只為一睹孔明先生的風采。
“至于麽,幾斤幾兩可還沒掂清楚呢。”她正端着一盤新菜式邊吃邊向下看。
“吃什麽呢,這麽香。”喬陌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也伸手自己拿了一塊。
“新招了個廚子,這是他做的麻辣肉幹。”雲素一面吃着也不忘往自己嘴裏塞,“我覺得吃這個比吃糕點來勁多了。”
喬陌只吃了一個,就沒有再吃的欲望了,“是很不錯,但是眼見着你的腰身也圓潤了不少。”她看着雲素的腰肢,其中揶揄的意思不言而喻。
雲素毫不在意,“入冬了總是要多吃些的。”
喬陌揶揄道:“入冬?你入冬這麽快的嗎?我可是一點雪的痕跡都沒瞧見。”
雲素依舊嘴硬道:“我覺得最近挺冷的……”
“借口。”喬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對了,雲岚不日就會正式接手暗衛的事情了。”
“去中衛嗎?”
“應該是會去右衛的,畢竟是為了頂替梓暮的空缺。”
“去哪都好,現在也不會有太大的區別了。”雲素此言,是指這次不可避免的戰争。左右戰事一起,三衛合一,着實沒有分別。
“止戈回皖城了。”雲素忽然想起這一檔子事,對喬陌說嘴。
“回去做什麽?雲纨有事麽?”
“聽說病重了,”雲素說起時語氣黯然,“可惜如今我也沒辦法去看她。”喬陌才寬慰完梓晞的別離——自從梓暮嫁人後,她三天能感嘆一次。她直接将剛剛安慰梓晞的言語挪過來安慰雲素。
“就等這次止戈把雲纨也一起帶回來吧。”她溫柔地笑着,“也是很久沒見面了。”
雲素不想接她的話,拉着她就朝後廚走去。
“嘗嘗!”雲素拿出一個白瓷酒壺,又拿出兩個小酒杯,給喬陌倒上,“用荔枝做的酒,可終于釀造好了。”
喬陌喝了一個,覺得有點苦澀,“之前你做葡萄酒,我倒覺得挺好的。只是沒做兩次你就不做了。今日又拿荔枝做,萬一我又喝得喜歡了你又不做,豈不是讓我白白想着。”雲素随口道:“葡萄酒哪裏好了,血一般的顏色,看着就瘆人。還是喝這個,你要喜歡,回頭我再做些。正好梓暮嫁了賀齊,賀齊又常年在南方剿匪,剛好給我帶荔枝回來。”
“你倒是給人安排了,是不是自己閑的發慌,去禍害別人啊?”喬陌笑道,又喝下一杯。
“釀酒不算是正事嗎?我不釀酒,你喝什麽?”雲素又給自己到了一杯,自我評價道:“有點苦,等會放點蜜糖再潤潤。”
“那我還真感謝你了,也不知道我這喝酒的毛病是誰給慣出來的。”
她們相視一笑,喬陌收了杯子,“不喝了不喝了,大白天的可別喝醉了。”
說服主和派比孫權想象中的要困難得多,基本上還不等他開口言說,張昭就率領着一衆文官跪下。言辭懇切地說和的好處。先是說曹操托天子诏令,違反他就是違反當今朝廷;再說劉皇叔經年與曹操為敵,是以這次曹操要解決的只是劉備一人而已,江東完全不用置自身于險境之中,也不會有唇亡齒寒的事情——因為從來都是劉備與曹操為敵;最後張昭拿出他認為最為有力的殺手锏——結親之事來提醒孫權。
“江東早已與曹氏結為姻親,如此關系,怎可兵戎相見?”張昭說得都快老淚縱橫了,孫權無奈,親自去扶他起身,敷衍道:“張公說的是,孤都明白的。張公年紀大了,還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