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人與袁姬,只能說是唏噓一場。我們認為的薄情之人,居然也會有深情的一面。”
喬陌握着信,還在想謝淑慎和袁雪落。徐瑤還沒有進府之前,她們成天待在一起,時間久了,也就形影不離了。畢竟在這個府裏,樂趣是要自己找的,總不會自己找上門來。
她收好信,站起身随意活動了一下,只見梓晞和梓暮就笑吟吟地走進來。
“宴席結束了?”她聲音懶洋洋的。
梓暮神秘莫測地看着她:“你猜今日如何?”
“自然是好了,不然你能這麽興奮地回來?”喬陌猜也不猜,徑直道。
“郡主獻舞自然是好的,”梓暮拖着腔調,“你猜作樂的是誰?可又發生了什麽故事?”
喬陌笑容淡淡的,“作樂的自然是金鳴坊的琴師,怎麽,今日琴師給你丢臉了?”
梓晞道:“哪有丢臉還這麽高興的,你能不能認真猜。”
喬陌無奈,“無憑無據的,怎麽猜?”
梓暮也不為難她,“今日宴席結束,這位琴師便被主母留下來了。說她彈得好,想留在府中。”喬陌皺眉,“可畢竟是金鳴坊的人,就這麽送出去了,豈不可惜。更何況——”
“是步練師。”梓晞開口,噎住了喬陌後來的話。
也對,步練師只是在金鳴坊打雜,和暗衛不沾邊。
“步主記怎麽說?”喬陌好奇道。
梓暮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步練師看上去很高興。步主記應該不會說什麽吧?”
梓晞則不然,“他自己的妹妹去給人彈琴賣藝,他不會答應的。”
喬陌嘆口氣,“明日就知道了。”
步練師與步骘争論了好久,還是沒得達成一致。步骘是覺得她有辱家風,步練師只想靠着自己養活自己,不願再拖累族兄一家。一時之間,兩人誰也不讓誰。
“你這樣,誰敢娶你?”步骘恨鐵不成鋼地說。
步練師臉上少見地堅定,“我本來就不願嫁人,用不着誰娶,我自己養自己,還落得個自在。”
楚氏在一旁也不知道勸誰,但看見明顯自己夫君更生氣。她轉向步練師,“阿芷啊,夫君也是為了你好。你別逞能,等回頭該議親的時候,會吃虧的。”
阿芷是步練師的小名,家裏人通常都這麽叫她。
步練師氣鼓鼓地低着頭,仍舊嘴硬道:“我就只是想靠着自己。”
“你還有我這個族兄!”步骘怒道,“何時要你自己謀劃生計了?”
步練師委屈道:“可我不願意就這麽一直麻煩你!楚家嫂嫂和你對我好,我知道,可是我不想一直一直麻煩你們!”
楚氏義正言辭道:“阿芷,你不是麻煩。”她走過去抱住她,重複道,“阿芷從來都不是麻煩。”
步練師脫離開她的懷抱,“伺候人做活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好歹是侯府呢,哥哥不也是在侯府做活嗎?”
步骘睨了他一眼,“那能一樣嗎?”
步練師反駁他,“怎麽不一樣!反正我都答應徐夫人了,明日是一定要去的。”
她說完,就故作潇灑地離開争議中心,回去收拾東西。
步練師按着時辰到了府裏,徐瑤先讓玉蒼領着她去住下。步練師昨晚哭得狠,眼睛還是紅紅的,玉蒼見得多了,也是習以為常。謝淑慎病逝後,她見菁兒也哭過這麽一次。後來謝家來人接走她,玉蒼自己也到了新主母處繼續做。
“就住這。”
步練師看着空寂的院子,再三确認,“這院子怎麽這麽空,就我一個人嗎?”
玉蒼點點頭,“隔壁就是不疑居,那裏沒事別進去,一般都是主母才能進去的。還有,主公書房邊上有一處小院子,叫在水一方,也是斷斷不能進去的。裏面都是主公的機要文書,進去了,是要處死的。”
步練師被吓得不輕,點點頭,“知道了。”
“隔壁院子住人了?”喬陌看着鹿鳴,步練師入府的消息就是她說的。
鹿鳴不認識步練師,只是看着玉蒼領着人進去,随後徐瑤派了幾撥人過去。喬陌好奇地看向梓晞,“不是步練師進府當琴師嗎?怎麽成了買妾的做派了?”
梓晞也是疑窦叢生,“昨日聽得的消息,确确實實是做琴師,今日這般,我也不知道。”
步練師好奇地打量着衆人,“你們……你們是做什麽的?”
都是琴師嗎?可是看着不像,難道是舞姬?
一名婢女答道:“奴婢等是來伺候姑娘的。”
步練師心中狐疑,侯府的琴師都這麽氣派的嗎?有獨院住,還有奴仆?
徐瑤心裏的主意,是想先行一步納步練師為妾,如今她勢單力薄,袁雪落與她不對付。自然是需要安排屬于自己的人的。
昨日她聽步練師的琴聲,美妙優雅,人也長得不錯,明眸皓齒。又有着小姑娘活潑的性子,想必孫權一定會喜歡。
步練師終于反應過來了自己是被騙了。她聽得奴婢們竊竊私語說着什麽“主公寵幸”的話語,急急忙忙叫來剛剛回答她的那人,問清了前因後果。
她拿起自己的包袱,朝門外跑。玉蒼見狀在門口阻礙,步練師掙紮開,包袱被丢棄一旁。她也顧不上撿,先跑出去了再說。
她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想起玉蒼說隔壁不疑居沒幾個人進得去,便朝着隔壁跑去。
門口的侍衛見着臉生,不肯讓她進去,步練師身量嬌小,趁其不備就進到院落去。
洛千帆正在院中練功,見忽然來了一個臉生的,不由分說就朝她打去。
喬陌聽見了動靜,急忙忙出來查看,見是步練師,讓洛千帆收手。洛千帆淡然道,“你認識?”
喬陌點點頭,“認識。”
步練師像是看見了救星,“喬陌救我!”她說着,也不管喬陌作何反應,死死地抱住喬陌。
看着院外的玉蒼,喬陌無奈地嘆口氣。
步練師往口裏塞着相思糕,看來是餓極了。梓晞抱着雙手立在一旁,實難想象徐瑤看上了這麽一個人做妾室。
喬陌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這怎麽回事?”
步練師搖頭,“昨日說得好好的,來府上教郡主彈琴,做府上的琴師。可今日就把我帶去那個院子,還派來好多人。一個婢女告訴我說,徐夫人是看上我了,要做妾。我本來就是因為不願意嫁人才來的,這下好,還做妾。”她越說越氣,最後一張臉漲的通紅。
“你若是不願意,現在我帶你離開。”喬陌起身,拿上自己的白虹劍,梓晞連忙勸阻:“喬陌,犯不着的。”
“她已經進不疑居了,還同我認識。這事,我已經脫不了幹系了。”喬陌如是道。
梓晞低聲道,“左右不過是徐夫人想要多一個助力,這姑娘要是不願意難道還能強迫她?你不必與徐夫人如此争鋒相對,到底她才是主公的枕邊人,我們只是下屬。”
喬陌自然是知道的,只不過步練師如此哀戚,她确實是于心不忍。
她還想說什麽,外面卻被徐夫人帶人堵着。
“你看,不管也得管了。”喬陌苦笑道。
徐瑤只能帶一人進來,她陰着一張臉,看着喬陌,恨不得在她身上看出一個窟窿來。
喬陌對徐瑤畢恭畢敬地行禮,“見過主母。”
徐瑤指着步練師,“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我買了丫頭,你也要管?”
“主母嚴重了,實在是這位姑娘誤打誤撞進來的。”喬陌說的,也是實話。
徐瑤火氣更甚,“誤打誤撞?沒你的同意她進的來?門口的侍衛都是站着當擺設的?”
洛千帆趕忙請罪,“是屬下等沒有□□好,才導致如此疏漏。”
“你們不疑居的疏漏自己補上,我也不追究你們的失職了。步練師,過來。”徐瑤也不想過多糾纏,指指步練師,讓她過來。
步練師縮在喬陌背後,怯怯的。
喬陌也做出保護她的姿态,“主母息怒,這位姑娘既然已經不願意入府為妾,主母自然不好強迫人的。”
“昨日不是已經講好入府嗎?還寫好了字據,步姑娘,怎麽一天一個态度?”徐瑤稍稍微收起自己的失态,畢竟她是将軍府的主母,總不好失了氣度。
玉泠也開口幫腔,“是啊,字據戶籍都做好了,難道步姑娘要反悔?這是有都不把将軍府放在心上啊?”
步練師脫口而出:“那是你們騙我的!騙我在那上面簽字畫押的!”
喬陌沉吟道,“可否一看?這樣也好清楚些。”玉泠聽了她這話,忙不疊地從袖中拿出字據來,不無揚威道,“看清楚了!”
喬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拔出白虹劍,将字據劃碎。衆人一時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喬陌開口道,“既然是騙了別人畫押,自然是留不住了。主母此般行事,傳出去沒得讓人恥笑,這便是将軍府的氣度。”
徐瑤氣昏了頭,拿得到什麽便砸什麽。喬陌眼見着孫權曾連着白虹劍一塊送給她的玉佩應聲落地,摔得粉碎。當下便扔了劍,過去小心地拾起。梓晞被她的舉動吓到,徐瑤吓得閉上了雙眼,還以為喬陌要殺了自己。尖叫連連,躲避不及。喬陌撿起來緊握在手中,看向徐瑤的目光就像老虎看見了獵物一樣兇狠。
梓晞從後面上前拉住喬陌,附耳道:“冷靜!冷靜!”
徐瑤站定,高傲地看着喬陌,用盡全身力氣與之抗衡,“你要做什麽?做出這樣的表情來,像是要殺人一般!”
喬陌面色冷峻,“不做什麽,帶她走罷了。”她拉着步練師,不管不顧地朝外面走去。
當她們走到在水一方時,喬陌的腳步驀然停住,駐足伫立。“怎麽了?”步練師好奇地看過去,是一個稍顯破舊的小院子。
“沒什麽。走吧,我帶你出去。”喬陌聲音聽上去疲憊不堪。
“去哪裏?”孫權也是陰沉着一張臉,信步走來。
喬陌跪下的動作迅速得令人咋舌,步練師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叩首認罪,“屬下知罪。”
孫權沒好氣地說道:“你倒乖覺,卻每每知罪犯罪。”喬陌還是不卑不亢的态度:“屬下知錯,自請責罰。”
孫權氣笑了,“自然是要罰的,還輪不到你來做孤的主意!”他淩厲的眼神掃向步練師,後者本欲替喬陌開口求情,此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渾身止不住地在發抖。
孫權讓臨川把步練師帶到徐瑤面前,去認錯,賠禮。徐瑤此事做得不對,也不代表着喬陌和步練師就可以越俎代庖地仗義執言。将軍府的臉面終究還是要的,他甫一處理完晨務就見玉蒼神色匆匆地在外面等候。當下便急忙趕了過來,就希望事情不要鬧得太難看。
步練師雖然還在害怕,但她也絕不讓喬陌一人背黑鍋。她身子巍巍顫顫的,聲音也是顫抖的,還是努力提高音量,“主公明鑒,此事與喬陌無關。”
她說完,恭敬地叩首,退下。
孫權走近些,看着喬陌。匍匐之下,卻滿是倔強。他嘆口氣,伸出手,“你起來吧。”
喬陌并不理會他的手,仍然不起身,“屬下有錯,理應受罰。”她說完,又是一通重重叩首。孫權有些氣惱,喬陌甚少行叩首的大禮,如此這般,便是在責備他,無聲控訴。
孫權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聲音陰郁,“禁足于在水一方,無命不得出。”
“多謝主公。”喬陌利落地起身,看也不看孫權一眼,徑直走進去。
孫權看着她的背影又氣又惱,也是轉頭就走。
梓晞來看她的時候,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不怎麽好的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喬陌淡淡道:“都無所謂了。關在這裏三天,無所謂好壞。”
梓晞遞給她一壺酒,“好消息是你可以出去了;”她擔憂地看一眼喬陌,“不怎麽好的消息就是步練師終究還是同意了,歡天喜地地同意的。”
喬陌喝酒的動作一頓,旋即就發笑道:“是嗎。”
那那天她的争鋒相對,不顧尊卑上下,又是為了誰?
梓晞繼續說道:“步骘辭官游歷吳中,步練師知道後也明白步骘與她算是斷裂了。但我聽說,她之所以答應得那麽開心,是因為說與主公早就見過。”
“哦。”
“她說她早就與主公皖城相見,不曾想今時今日還能有這樣的緣分。”梓晞語氣淡漠,像是沾染了幾分夜露。
喬陌語氣發澀,“那她怎麽不早說,還是說,一直以來,她都在為進入侯府做準備?”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梓晞言及此事也是十分可笑,“據說主公聽後十分欣喜。”
喬陌默不作聲地繼續喝酒,梓晞安慰她道,“步姬大概沒有撒謊的,只是這一切,就這麽巧合。”
“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待一會。”
梓晞本來是想打趣她“一個人還沒待夠啊”,但話到嘴邊,見着喬陌黯然,也說不出來,只得起身離開了。
冰釋前嫌
喬陌拿出小心存放的碎玉,朝庭院內的井走去。長久沒有打理,已經幹涸了。她望着井底,深不可測,就像人心一樣。
她擡手,将碎玉扔進去,蹲下身子,不可抑制地哭起來。
就像那一年,在房頂上哭得聲嘶力竭。
孫權說羨慕她,可以不用嫁人,不和自己不喜歡的人生拉硬拽地綁在一起;
步練師也說羨慕她,可以不用嫁人,不用困在一個不熟悉的家庭中。
可是她卻又羨慕步練師,羨慕她的坦率,羨慕她的健忘,羨慕她所有。
大抵人心就如這井一樣,永遠填不滿,永遠深不可測。
喬陌哭聲漸漸停下來,才發覺院子中多了一個人影。她匆忙起身,奈何蹲的太久腿腳發麻又頭暈目眩,一時之間競向枯井倒去。
孫權一把拉住她,沖撞力使他不得不後退了幾步。而喬陌也順勢倒在他懷中。喬陌站穩後抽出身,語氣仍舊硬邦邦的,“見過主公。”
孫權拿出一枚玉佩,遞給喬陌,口吻仍舊是淡然的,“好劍不可沒有玉珏相配,拿着吧。”
喬陌思緒頓住,呆呆地看着他,孫權也由得她看。過了好一會,她才意識到孫權此話何意。
他知道了白虹劍上的玉佩碎了,也知道是為誰所碎。
可是此時此刻,曾經給她玉佩的人正雲淡風輕地拿了一塊新玉珏給她,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
喬陌低頭嘲諷地笑了笑,想說,已經不是從前那塊,沒意思。但開口還是畢恭畢敬道:“多謝主公。”
她伸出手準備接過來,孫權卻一下收回手,喬陌詫異地看着他,不知何意。
“你還在怄氣。”
喬陌的回答還是那句——“屬下不敢。”
孫權嘆口氣,“那日是你教阿香說的那些話吧。”
“屬下知罪。”喬陌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六月裏的莎雞振羽的聲音,細不可查。
“那些話,圓滑通透,十分得體。”孫權看着她,目光平靜,“你這麽會教別人說話,怎麽自己就學不會?”
“從來都是為了別人奮不顧身,卻從來不為了自己的事情低頭。”孫權笑着搖搖頭,“你真是有意思。”
喬陌此刻才開口道:“別人總是不好辜負的,自己就随便過了罷。”為了緩和氣氛,她也适時地笑了笑。
孫權的眼眸中像是倒映了漫天星辰般璀璨,“可是只有為了別人奮不顧身的你,才是最真實的你。”
“一直以來,你對孤說話的态度也好語氣也好,都拿捏着分寸。孤有時候在想,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分表情,是不是都是演出來的?”孫權怕她不理解,又舉例道,“就像是那日的皮影戲,你就像被誰操縱着的皮影一樣。”
喬陌略微感到詫異,旋即又笑了笑——發自內心的:“屬下只是不想再去剿匪了。”
孫權聞言也是一笑,想起幾年前他們的争執。
“放心,再不會讓你去了。”孫權爽朗道:“滿身都是血,怪吓人的。”
喬陌回嘴道:“主公何時見過,別亂說,沒得辱沒屬下的名聲。”孫權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從山上退下來的時候,不就是渾身是血嗎?還是賀齊救的你。”
聽他言及此事,喬陌便又想起當日在密林裏面,被火包圍的絕望。看她表情一下子變得不對,孫權擔憂道:“你怎麽了?”
喬陌的聲音就像是遠方傳來般空靈,“那日在山上,中了蝮蛇的毒,沒有力氣站起來,身後就是一團團的火。我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在那裏。”她擡眸看向孫權,“可是我想我不能死,我還沒問主公,還有沒有在生我氣。”
她舉起自己的雙手,繼續說道:“為了自己清醒過來,我握着主公之前賜的匕首,只有痛感,才能讓人清醒。”孫權看着那雙手,布滿老繭,是常年練武所致。掌心上的傷口便是之前的匕首傷,仍舊可見。
孫權喉結上下滾動一下,看得出來他還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沒有生氣,只有後悔,自你離開吳縣後,每一日我都在後悔。”
喬陌釋懷地一笑,抹去臉上的淚水,“不說這些事,怪難受的。”她走到梅花樹旁邊,看着孫權,“喝酒嗎?”
孫權快步走過去,“喝!”
喬陌和孫權從梅花樹下挖出兩壇酒,一起對飲。
“這酒是好久之前和蝶言一起埋的,她過世之後我都忘了這回事了。”喬陌的口吻,就像是在訴說今日她吃了什麽一樣平淡。畢竟已經過了三年,饒是守孝,也到了時間了。
兩人喝得酩酊大醉,指着對方,說話也沒有了主公屬下的顧忌。
“你是不是傻!”孫權拿手指戳她腦門,“你當着人面和徐……徐瑤争執,我……我怎麽幫你。”
喬陌也不顧什麽尊卑上下,也是一掌打在孫權背上,“要……要你幫啊!明明就是她……”她說着,豎起一根手指搖來晃去,“不對!騙人!”
孫權大着舌頭道:“我——”孫權指指自己,“得一起承擔……錯誤……”要是清醒的話,孫權肯定說得比現在好。他想說,夫婦一體,榮辱與共。徐瑤的錯處同時也是要他承擔的,他若是斥責了當日徐瑤的所作所為,也是在打自己的臉。
喬陌此刻沒有精力想太多,方才梓晞來看她的時候就已經喝了一小壺酒,饒是她酒力好,此刻将陳釀飲盡,也不得不醉。
“切——”喬陌哼哼唧唧地,不理會他。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喬陌頭痛欲裂,她費力地用一只手支起身子,把被壓住的右手抽出,看也不看。
孫權壓着她的手睡得正好,突然來這一下将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整個人也由于重心不穩而跌落在一旁。
喬陌這才意識到,旁邊還有一個人。而這個人,是主公。
她被孫權倒落的叫聲刺激得清醒了一點,連忙扶起孫權,怯怯地叫道:“主公……”
孫權揉着被撞倒的地方,“你下手太重了!”
喬陌即刻矢口否認:“沒有!”
兩人不約而同地揉揉自己太陽穴,真是昏了頭了,喝那麽多酒。喬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看着院落一角,不由得感嘆,“這玉蘭長得真好。”
孫權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都是些葉子,哪有花啊。”
喬陌一副“你知之甚少”的表情看着他,“玉蘭總是先葉開放的,主公等着看吧,沒幾天就會有花的。”
确如喬陌所言,玉蘭在清明時分就綻放出第一朵花。接下來的日子,是源源不斷的第二朵、第三朵……最後,是滿樹的繁花。
喬陌撫摸着樹幹,擡頭看着一樹繁花,光從花間縫隙洩下來,照在她的臉上。她微微眯起眼睛,擡起一只手遮住有些刺眼的光芒。
孫權信步走到門口,看見光暈中的喬陌,滿樹玉蘭在她的陪襯下,也顯得不過如此。
他走近些,聞見了玉蘭的馥郁香氣。喬陌見他來了,随意道:“這花,等它謝了,拿來做香包倒是不錯。”
孫權笑道,“這才開,你就想着凋零的時候了。”
喬陌莞爾:“主公有所不知,玉蘭的花期很短,只有十餘天,”她從花影裏走出來,“但如果做成香包的話,香味就會長久。”
所以沒過多久,孫權就在書房聞到了與玉蘭一樣的熏香。沁依說,是喬陌換的,說是主公喜歡。
孫權心中暗道,确實喜歡啊。
之後的每年,在玉蘭花開放的時候,孫權就會嘗到和玉蘭有關的食物,也會聞到萦繞在周身的香氣。他其實是有點哭笑不得的,但奈何自己又說過喜歡,自然就會投其所好。
不過玉蘭有祛風散寒通竅的功能,他聞着,倒也感覺自己神清氣爽。
玉蘭花茶和玉蘭花蒸糕是步練師做的,玉蘭香是喬陌制的。喬陌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不故顏色改。
既然要長久,定然要不改。
江東這幾年只是派周瑜、程普等人剿匪,軍事上并無多大的建樹。在他們班師回吳時,就又想着讨伐黃祖。
周瑜勸阻道:“這剿匪也是不容易,還是容将士們歇息休整吧。不然,便是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的局面了。”
孫權無可無不克地點頭,只是說道:“尋準時機,出兵。”
步練師還是住在不疑居隔壁的院落,剛開始礙于喬陌的脾氣沒敢來找她。後來她也就無所畏懼了,厚着臉皮纏着喬陌,兩人自然也就和好了。
“咱們從前在皖城見過,你說巧不巧?”步練師自來熟地尋個位置坐下,端起手邊的茶杯啜一口。
喬陌坐在她對面,“那你怎麽從來沒說過?”
步練師噘嘴,“你也沒把我認出來啊。”
喬陌想起那時孫權還曾誇獎過步練師的美貌,她還戲說要打聽清楚讓孫權接進府中。不曾想今時今日,全然實現了。
“……當時我就在想,主公可真好看。後來我也是通過眼睛認出來的。”步練師頗有些不好意思。
喬陌被關進在水一方的下午,孫權走進她所在的流雲軒,陽光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他臉上。那雙碧色的眼眸在步練師看來就像是陽光下照射的七色琉璃一般絢麗。也正因此,她認出了孫權,是曾在皖城有過一面之緣的碧瞳公子。
她登時便高興得說不出話來,脫口而出就是那句“原來是你”。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孫權對此也很滿意,雖然步練師歸根結底是徐瑤納的,但終究是他選擇的。或者說,他們選擇了彼此。
像是從一開始,就定下了緣分。
喬陌正和步練師說着話,趙天肅的身影驀然出現在外面庭院中。礙着步練師在此,趙天肅不敢進內,只是站在院內喊道:“喬陌!”
喬陌起身出去,步練師就像是跟屁蟲一樣跟在她後面。
“你先回去吧。”就算是關系好,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步練師識趣的離開。等她的身影徹底離開了,喬陌才開口詢問,“怎麽了?”
趙天肅神色複雜,像是有些難以啓齒:“甘寧來了。”
喬陌瞬間明白過來:“來投奔主公了?”不待趙天肅開口,她嘆口氣,“終究還是來了。”
趙天肅好奇道:“你早知道他要來?”
喬陌點點頭,“上一次,我與他在沙羨城下對決,他便說了要來江東。只不過——”她為難地笑了笑,“被我堵了回去。”
“今日呂蒙都尉在江上遇見了他,兩人相談甚歡,于是便親自帶他來見主公。”趙天肅神色頗為擔憂,“也不知道淩統那裏怎麽辦。”
喬陌臉上的表情變換不定,甘寧是一員猛将,之前黃祖也算是多虧了他才沒有城池盡失。但另一方面,淩統與他有的,是殺父之仇。
“淩統知道嗎?”
趙天肅聞言皺眉,“難道你還想瞞着他?”
“當然是瞞不住的。”喬陌語氣頗有些不耐煩,“我想着趁淩統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先去勸他,緩和一下他的情緒。”
趙天肅對此表示懷疑,“能行嗎?”
喬陌搖頭,“不知道。”
甘寧來吳的消息傳得很快,沒幾時便傳到了淩統的耳朵裏。但此刻最焦急的人當屬孫尚香,她生怕淩統又像上次一樣怒殺陳勤。再來這麽一番,她就算撒潑打滾也沒辦法救人了。
她急吼吼地趕到淩統家裏,沒有人。她又跑回府,下人們告訴她淩統并未來過。孫尚香又策馬跑到周瑜府上,卻只有小喬在。
“阿香,怎麽了?”小喬見她滿臉都是汗水,拿了帕子替她擦拭着。
“公瑾大哥呢?淩統,淩統來過沒有?”孫尚香顧不得臉上的汗水了,拉着小喬匆忙問道。
小喬一頭霧水,“一早公瑾就去軍中處理事務了,淩統也沒來過啊,有什麽事嗎?”
孫尚香顧不得解釋,一陣風似的跑出去,“回頭再說!”她不好去軍中,會惹得孫權不悅不說,衆人也會說她沒有禮儀。她牽着馬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來轉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采薇樓。
孫尚香也覺得餓了,決定還是先吃飯再找人。
她系好馬,走進去食不知味地扒拉了幾口。她坐在樓上,推開窗戶朝樓下望去。今日沒有傩戲,臺子上清清靜靜的,顯得寂寥。
一抹藍色的身影就這麽出現在她眼中,猝不及防。
孫尚香随手丢了錢,匆忙地就跑下去。
“淩統!”她氣喘籲籲地跑過去,連腰都站不直。
淩統坐在戲臺的邊緣,聽見孫尚香的叫喊,只是木然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孫尚香看見她眼睛裏面全是血絲,可想而知淩統該是有多氣憤,多無奈。
“淩統……”孫尚香怯怯地叫了他一聲。淩統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靜靜地坐着。孫尚香在他身邊坐下,盡量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生怕打擾到他。路過的人熙熙攘攘,若不仔細瞧,還看不出他們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只當是泥胎木偶。
淩統不說話,孫尚香也不說話,甚至還刻意控制住自己呼吸的頻率。
終于,在太陽逐漸西斜的時候,淩統才開口道:“郡主有什麽事?”
孫尚香聽他這麽突然間開口,還吓得一激靈。旋即道:“我聽說了甘寧的事情,來看看你。”
淩統嗤笑一聲,“是來訴說江東大義的麽?”
孫尚香噎住,看來是有人捷足先登了,告訴了淩統這個消息。但是在孫尚香眼裏,只有淩統才是最重要的,什麽甘寧什麽大義,見鬼去吧!
“他們怕你殺甘寧,為了什麽我不管。但是我不讓你殺甘寧,全然只是為了你。”孫尚香鄭重其事地看着他,“上次你殺陳勤,我就特別怕二哥一怒之下處死你。這次如果你堅持殺了甘寧,我就怕我保護不了你,我怕你死。”
孫尚香說着,數度哽咽,“我不想你死,我怕沒人陪我,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
淩統見她淚水漣漣的模樣,聽着她說“我不想你死”的軟糯話語,心裏竟也是勾起了幾分恻隐。
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這麽輕輕揭過,淩統也算是枉為人子。
“我知道你氣不過,殺父之仇是最重要的仇恨。二哥數次讨伐黃祖也是為了替父親報仇,那既然如此——”孫尚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我替你。”
“什麽?”淩統不解地看着她。
“我替你去殺甘寧。”孫尚香堅定道。
淩統看着她,滿臉震驚,難以置信方才孫尚香說出要殺甘寧的話語。孫尚香解釋道:“一個甘寧,還不足以讓二哥殺我的。”
這是孫尚香想到的,最能保護淩統,把淩統摘幹淨的方法了。
“不。”淩統搖頭,“這是統自己的事情,不勞郡主費心。”
孫尚香急得跺腳,“這是最好的法子了,二哥責罰我和責罰你不一樣的,我不會死的。”
淩統依舊搖頭,“郡主不能弄髒自己的手。”
淩統站起來想要離開,聽見孫尚香的叫喊從背後傳來。一股力量從後背傳到前胸,在淩統體內交織。
“我不在乎!”
淩統回過神看着她,一句“我在乎”脫口而出。
他一個人下地獄就夠了,不必再拉上一個無辜的孫尚香。何況,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淩統怎麽可以讓她去殺人,糟踐她自己的靈魂?
孫尚香回到采薇樓牽了馬,還是決定回府找喬陌商量對策。
冤冤相報
孫權雖然對以往的一些事情心生龃龉,一開始交談期間也對甘寧抱有成見。但是他清楚甘寧的能力,不得不承認若有甘寧做先鋒,破黃祖就是事半功倍。何況甘寧也不止是好意氣的莽夫,他對于西川一帶,也有着自己的獨特見解。
“巴蜀之地,其實算得上物饒民豐。尤其是荊州,一直以來為劉表所占據,劉表又是昏庸昏聩之主,荊州在他手上甚是可惜。”甘寧殷切說道,“主公大可以出兵西征,将荊州一地收入囊中。”
孫權笑道:“興霸以為該當如何?”
甘寧堅定道:“首先就該讨伐黃祖,這樣就可前據楚關。劉表昏聩,黃祖也不過是一丘之貉。他如今年老,管理尤為混亂,上下之間都是一盤散沙。而主公則是兵強馬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