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一點,小聲說道,“父親過世的時候我還是個懵懂稚子。甚至連父親過世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每天還是繼續玩耍着,直到有一天,隔壁小孩說起她的父親,我才反應過來,我的父親已經許久未見了。問母親,她只是哭,三哥當場便掄了一個巴掌。此後,再敢提父親二字,我便就又被打一次。”
“所以就在被打過程中,才知道我原來,早就沒有父親了。”孫尚香說起往事,只是摸着自己的臉頰,“所以我知道,有些話對某些人是禁忌,提不得的。”
淩統輕聲嘆息,“你也是不容易。”他懂得,在亂世之中,失怙才是如大廈傾覆一般的事。想來她的母親兄弟,為此應該是極艱辛的。
“我母親,在生我的時候就亡故了。”淩統開口道,語氣平淡,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據說是胎大難産,阿香,你說會不會我母親她也會像目連的母親一樣,被關進餓鬼道?”
孫尚香極力否認:“當然不會!你阿娘一定為了讓你長得健健康康才會多食,和目連母親不一樣。”
“也許吧。”
“不聊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孫尚香拉着他,“講一些其他事情吧。”
淩統點點頭,孫尚香像是得到允準,就開口滔滔不絕地講發生在她身邊種種趣事。
孫尚香心情大好地回到府中,便着人抱來若幹書冊。其中不乏《論語》、《孟子》之列的儒家學說著作。玉荷一邊整理一邊抱怨:“郡主不都說酸儒酸儒嗎?今天這是怎麽了居然還要一卷卷地看完。”
白露搖頭:“誰知道呢,許是一時興起。”
“說起這事……”玉荷像是想到什麽一般,“郡主今天是不是有一時興起出府去了?”
白露點頭:“對啊,你沒跟着?郡主一向都叫你随侍啊。”
玉荷搖頭,“沒呀,我還以為今天她不出去,也沒聽說有今天又《目連救母》啊。”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小郡主又是貪玩了。
孫權來到婉居,見廊下放着不少書冊,打趣自家小妹道:“竟不知阿香你原來這般愛看書?”他随手拿起一卷,詫異道,“這不是孤手抄的麽?怎麽也拿來了?”
孫尚香搶過來,“這不是二哥的字好看,才專門拿過來臨摹的麽。”
孫權狐疑地看着她,勉強進了屋,找地方坐下。
“說說吧。”孫權接過茶喝了一口,“這是受了什麽刺激。”起初喬陌煞有介事地說婉居改天換地了,他還以為孫尚香拆屋頂了。
喬陌忍住笑:“郡主命人拿了許多書冊,說是要好好研習儒學。”
孫權當下就道:“阿香那性子,何時靜下來過?若不是當年叔弼威逼利誘,她只怕是個不識字的蠢丫頭。”孫權嫌棄起孫尚香來,語言掌握能力可謂是登峰造極。
喬陌依舊是憋住笑:“那主公何不移步婉居,親眼窺探。”
孫尚香一面翻閱書冊,一面同孫權拌嘴:“就不許我喜歡了嗎?”
孫權一副你什麽樣我還不知道的模樣,“當初,給你這小院起名叫婉居,你就千百個不樂意,非要叫枭姬閣。還是我們比了一場劍你才答應。如今你又是練字又是看書。阿香,你這樣二哥很不适應。”
孫尚香放下手中書卷,賭誓一般,“二哥且好好看看,我這回,一定叫你大吃一驚!”
孫權擔憂道:“阿香,是不是外面有人傳你的閑話了?”孫尚香毫不在意道:“那些世家小姐頂多就說我不知禮數,孤陋寡聞。天天都說這些話,沒個新意。”
既不是外頭的閑言碎語,孫權實在想不出原委。孫尚香以整理為由,将江東之主毫不留情地轟出去。
孫權看着婉居緊閉的門,又好氣又好笑。
敢這麽對他的,也就只有孫尚香了吧。不過也好,阿香只把他當哥哥,不當吳侯主公。
孫權回到書房後就發問喬陌,“你怎麽看?”
喬陌施禮回複:“或許是因為吳縣近來的傳言。”此言一出,孫權立刻緊張起來,“又是誰說阿香的不是?”
孫家立足江東也有些日子了,但還是未能從根上讓世家臣服。他們說不了孫權,便從孫尚香入手。先是說她不懂得世家禮儀,又說她終日舞刀弄槍,沒個女兒家的樣态。更有甚者,還說絕不讓自家出第二個孫尚香,唯恐孫權用孫尚香來聯姻,男孩們早早地就訂下親事。
其實完全不必如此,孫尚香壓根就看不上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世家子弟。整天閉門讀書,不好騎射,遇上匪賊都沒有自保之力。
孫尚香曾經還嘲諷過:“就知道整天學習世家禮儀,學什麽君子六藝。要真到了戰場上,君子六藝還能保住他的命麽?”
見孫權面色愈發凝重,喬陌自知這個玩笑開大了。急忙解釋說道:“是關于主公的。主公為老夫人謀求虎皮,吳縣上下,無一不稱贊主公篤孝。”
見孫權面色稍有緩和,她大着膽子繼續說:“郡主想必也是受了主公的影響,才會如此行事。”
孫權倒是聽懂了話中的揶揄,“你是不知道,旁人眼裏是至純至孝,張公卻只覺得不顧惜性命,莽撞行事。”
喬陌想得出,張昭定然是語重心長、引經據典地教育孫權不可輕率行事。
“……張公說射虎一事,雖然孝順,但是過于危險。若再出事,江東永無寧日。”孫權絮絮叨叨,其實張昭的話要更為嚴厲。喬陌悵然地開口:“昔日屬下随侍先主公時,張大人也是這般勸說的。”
提起孫策,兩人俱是沉默。
還是孫權先開口:“張公說得有道理,更何況,本就是孤一時興起。根本就不是什麽為了母親禦寒才去射虎,說到底,不過是孤的私心而已。”
喬陌道:“主公以後注意安危便是。”
“說到虎皮,着人制好了給老夫人送過去吧。”喬陌聞言後方遲疑答道:“這件事……是要暗衛去做麽?”
孫權這才反應過來,他完全是使喚慣了:“孤诨忘了,你告訴臨川就是。”
“諾。”
這段時間吳縣也好江東各郡也罷,都稱得上是安穩平和。是以喬陌在主公府內的日子也是極其悠閑的。梓晞代替梓暮搬進了不疑居,金鳴坊的事情就讓梓暮管理。梓暮也是欣然答應,畢竟在主公府裏住着,哪有金鳴坊自在。
喬陌偶爾幫着洛千帆一起教那些孩子們習武,或者去采薇樓或者醉春風蹭吃蹭喝,順帶還可以欣賞歌舞。有一天實在是無聊透頂,孫權又沒召她随侍,索性換上男裝去軍營裏看看趙天肅是如何教書習字。
呂蒙對于趙天肅一開始還頗有些不服氣,但兩人按照軍營中的規矩格鬥比試後,趙天肅最終贏得了呂蒙的尊重。加之這是孫權親自叮囑過的事,呂蒙不敢不上心。
寧靜而逸趣的生活,是喬陌這幾年來都不曾有過的。乍一出現,倒還有些措手不及。
她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她剛剛夢見了孫權。
場景同那日射虎無異,只不過只有他們二人。虎嘯之時,孫權抱住僵硬的她飛身上樹。
這個人,她來來回回地夢見了好幾次。
場景變換,當日剿滅山匪,中了蝮蛇之毒的她寸步難行,一道身影出現,向她走過來。
是孫權。
他帶着和煦的笑容走過來,抱起她。
明知孫權遠在吳縣,也知道是賀齊救她下山,可是在夢境裏,一切都特別真實。真實到她摸得到那個人的手,看得清那人的臉。
或許這是她心底的奢望,無論何時,夢境裏的這個人都不會對她不管不顧。
他會在老虎襲來時抱住她一起,不抛棄;
也會在她最虛弱的時候成為她強大的念想。
喬陌起身,坐在廊下發神。
今夜恰是阿九守夜,過來坐在她身邊:“姑娘睡不着嗎?”
喬陌點點頭,沉吟一會,便問阿九:“你有沒有夢見過一個人?不止一次。”阿九想了想說:“有過的,我阿爹就夢見過很多次。”阿九神情有些落寞,喬陌知道她家人都盡喪于皖城一戰,只剩她一人被孫權帶回來。
“姑娘也夢見同一個人很多次嗎?”阿九好奇道。
喬陌不知如何開口,阿九見她為難,就繼續說下去,“我想每次夢見阿爹之時,都是因為我很想他,他也很想我吧。”
是因為互相思念才會夢見麽?喬陌這樣想着,臉不覺間燒起來。
水面清圓
賀齊平定了會稽的山匪,得勝凱旋。孫權看着奏表喜不自勝,內心懸着的不安也得以順順當當地落下。
“今夜設下宴席,為南部都尉接風,”孫權吩咐臨川,又轉頭看向喬陌,“你也要在。”
喬陌不知何意,開口拒絕道:“屬下去,怕是不妥當。”
孫權并不在意:“你是打算将自己置于瓦罐中,囚禁自己一輩子不與人交往麽?”
喬陌張口就道:“暗衛自成立那日起,就立過規矩,不許與外人過多糾纏。”
孫權只道:“你少拿那一套來搪塞,難不成,你就一點都不想見賀齊?”想自然是想的,好歹朝夕共處過數月,賀齊曾上表為她請功。只是要如何說,才不惹孫權疑心?
孫權沒指望她回答出兩全答案,兀自道:“孤不是兄長,兄長說不讓你們同別人藕斷絲連,可孤不這麽認為。”他拿起茶杯吹散氤氲水汽,“沒有人會永遠活在一方寸地之中,也不會有人活得無人惦念。”
孫權喝了一口茶繼續道:“人這一生,總是要遇見許多人,與他們有不同程度的交集。那些經歷,總不可能全然抛棄掉吧?”他笑着看着喬陌:“譬如,當年的你我在皖城的時光,總不能否認。”
“你與賀齊在建安的剿匪戰鬥,也是無法抹殺的。既然不能藕斷絲連,那就索性不要刻意回避,坦坦蕩蕩地面對好了。”
喬陌沉吟道:“只不過是怕暗衛同外人的接觸多了,恐生二心。”
“雲纨也不曾與賀齊等外人接觸,但還是對孤頗有微詞,不是麽?”孫權沉醉于茶香之中,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喬陌心驚膽戰。
“雲纨會想明白的,懇請主公不要……”喬陌登時便跪下為她求情道。
孫權放下茶杯,回過神來,“孤又沒說要處罰她,你何必那麽緊張。”喬陌只是深深埋首,還是不敢起身。
孫權走上前扶她起來,“你們只是忠心,不是沒有思想的木頭石頭。有其他想法很正常,師叔還時常與孤争執吶!”
喬陌聲音細若蚊蠅,“屬下等是不一樣的。屬下等是女子,很多時候,都只有一次機會。”孫權點點頭,“這便是世間的不公允。”他走到窗邊,看着荷塘裏含苞欲放的荷花,“世人覺得女子只用囿于後宅相夫教子即可,因為他們覺得女子會沉溺于感情之中。也就把建功立業之舉留給了男子。其實在孤看來,都是一樣的。”
喬陌走到他身後,也同他看着同樣的風景,“主公所言,是覺得女子也能建功立業?”
“自然,”孫權回過頭看她,“情之一字,困住的是兩個人,并非一個。”他目光閃爍,帶着幾分狡黠,“江東幕僚中,誰人不是娶妻生子,難道你就說他們不忠?還有四姓之家,先前是萬分嫌棄、鄙夷。陸家更是因為當年兄長讨伐廬江而懷恨在心,對兄長,對當年的孤也是諸多羞辱。可如今陸績不也做了表曹掾?”
孫權所言廬江之事,是當年孫策還在袁術麾下時,奉命去攻打廬江。當時廬江太守是陸績的父親陸康。既要攻打,便免不了流血傷亡,陸康也就戰死。由此陸家便于孫家結下了仇。是以孫家入主江東之時,顧陸朱張四家之中,便單單陸家沒有進入幕僚之中。孫策孫權也是多番延請,也許是因為孫策的死亡讓他覺得父仇得報,陸績這才入府做了一個表曹掾。
“孤要做的,是要讓你們堂堂正正地站在孤身旁。不用避諱與人交際,不用避諱與何人交好。只要心中明了,今日你就算與賀齊暢飲,孤也絕不會有二話。”孫權字字說得铿锵有力,讓喬陌心底情緒湧動,連着雙手也是微微顫抖。
“兄長不讓你們嫁人,孤讓。”孫權走過來握住她發顫的手,說得十分堅定,“沒有一個人可以将感情收放自如。饒是你們一直克制,也不能。”
“孤要你們做一個人,有感情也有忠心的人。”孫權看着喬陌的眼睛,那是一雙十分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正因為孫權的話語而情愫湧動,“一味躲藏,那是懦夫之舉,不要害怕去面對。”
喬陌努力收住情緒,旋即笑道:“沒有人可以活得悄無聲息,不留痕跡。屬下明白了。”孫權欣慰地松開手,捏了一下她的臉:“抽空去看看蝶言。你們一貫要好,這麽久不去看她,如何說得過去。”
喬陌聞言怔住:“主公……”
“趙天肅把她葬在了甘露寺後山,”孫權臉上挂着寬慰人的笑容,“你看,你不也在與人交好嗎?所以,更不要逃避了。”
“諾。”喬陌的聲音,微微發抖。
喬陌回不疑居的路上,碰見了謝淑慎。她連忙揖禮道:“見過主母。”謝淑慎之前因為倒春寒的緣故生了病,到現在也是好了一半。整個人看上去尚處在病情中,因為長久服藥的緣故,身上還沾染了幾分藥香氣。
謝淑慎颔首,菁兒識趣地領着婢女們後退幾步,供她二人談話。
“一同走走吧。”謝淑慎扶起她。
“諾。”謝淑慎略感詫異,她本來把後面的對話都想好了。
“之前你的病折騰得可不輕,誰知今日倒全好了。”謝淑慎說這話也不知是什麽意思,明明很正常的關心,聽上去卻是在諷刺一般。
喬陌笑道:“主母為屬下的病情求醫問藥,屬下怎麽敢一直不好。”
“之前看你是命懸一線的樣子,還以為你撐不過來了。”謝淑慎說着,連連咳嗽。
喬陌皺眉:“現下天氣炎熱,主母病着,還是不宜出來走動。于病情不利。”謝淑慎聞言只是略一擺手,“每年都會病上幾場,一味地躲避在屋子裏,病也不見好。”
喬陌禮貌地笑笑,不發一語。
兩人沉默前行,到了在水一方。
“那場火,燒得厲害。”謝淑慎看着在水一方的殘跡,不禁感嘆道。
在水一方還沒修繕完畢,反正又不是沒有地方住,一時也不急。喬陌眼底有些熱,些許眼淚潤着她的眼眶,火事過後,已是許久沒有哭過了。
謝淑慎見她惆悵,拉住她的手,聲音溫柔得出奇:“想哭麽?”
喬陌深深吸進一口氣,“不,不想。”
謝淑慎道:“有些事情,總歸會忘記的。”
喬陌點頭:“我知道。”
謝淑慎所言并非單單只有火災一件事,不過她也不打算多言,“走吧。”
“聽說主母曾經要找一個人,姓蘇,主母找到了麽?”喬陌随意開口,謝淑慎卻是身形一僵。
她內心起伏不停,情緒有如江水驚濤拍岸般兇猛,艱難啓齒道:“沒有,也不想找了。”
喬陌聞言點點頭,随意“哦”了一聲。
謝淑慎見她如此雲淡風輕,突然一股憎惡之感湧上心頭。“不找也好,沒有希望,也就不會失望。”她正想諷刺一番,但喬陌比她先開口。
“是麽?”謝淑慎接過話,“有希望不也是一件好事嗎?”
喬陌對此不以為然:“未必。若是結果不如人意,又該如何自處?”謝淑慎聽了這句話後倒也覺得不無道理,她總是一腔熱血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她以為是在報恩,是在彌補自己昔日犯下的錯誤。但是她從未想過,對方可能根本不需要自己想當然的善意。
“說起來,主母要尋找的人,或許還與屬下有些關系。”
“怎樣的關系?”謝淑慎裝傻道。
“兄妹。”喬陌答得坦然。
謝淑慎當然知道她與蘇玄朗的關系,此刻還是不得不裝作詫異:“是麽?可巧了。”語調姿态,拿捏得剛剛好。
“讓主母見笑了。”喬陌沒有看破她的僞裝,還歉疚地對她笑笑。
謝淑慎故此更為親熱地同她攀談:“你兄長以前——”她還沒說完,喬陌就打斷道:“是可能,并不是說就是胞兄。”
謝淑慎此刻真想不顧風度地沖她大叫大喊“就是你兄長!就是蘇玄朗!”但她還是生生忍住,故作哀戚:“也是,如今四處流離,各家都被生生拆散。多少兄妹都是各安一方,搞不好,還落得個自相殘殺的下場。”
她明顯話有所指,但是喬陌對此只是一味逃避。
見喬陌沉默不語,謝淑慎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過頭看着荷塘贊嘆:“今年夏天來得早,瞧着滿池的荷花都快開了吧。”
喬陌擡眼望去,果真是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以前在家中,等荷花開了,就摘下來。蓮子和藕做成吃食,荷花花瓣曬幹磨成粉末,又或者将花瓣制成香囊。”謝淑慎說着,愈加興奮起來,“荷葉蒸糕也是不錯的,糕點還能帶上幾分荷香。”
喬陌記憶中的荷葉雞被勾起,幽幽道:“不一定是糕點,荷葉還可以包裹一些油葷之物,以去油膩。”
謝淑慎立馬接口道:“荷葉雞!”她略感驚訝,“你也知道?”
喬陌胡扯了一個理由,“很多酒肆會那麽做菜。”
謝淑慎看着她,心知肚明。她轉移話題道:“你若喜歡荷花,等花開之際,我命人給你送些過去。”
喬陌婉言拒絕:“有勞主母挂念,屬下不敢,還是算了吧。”
謝淑慎看着她好言好語地拒絕,不覺有些好笑,“果真是大病如新生。你連拒絕,都變得委婉許多。”
喬陌臉上一紅,“主母之前對屬下多般照拂,甚至屈尊親自探望,屬下感激不盡。”嘴上說着感激不盡,但也只是應酬的說法罷了。
謝淑慎不在意道:“分內之事罷了。”
兩人一路慢行,終于到了不疑居。喬陌如蒙大赦,告辭進去。
菁兒走上前,小聲抱怨:“主母今日,說得太多了。”謝淑慎看着喬陌的背影,“多了麽?菁兒,你看,她潇灑地過着,絲毫沒有愧疚和悔恨,反倒是我一個外人替蘇玄朗鳴不平,真是諷刺。”
菁兒扶着她離開,聲音依舊壓得很低,“過去的事情,就作罷吧。主母日日煩憂,病怎麽會好。奴婢瞧着今年的病情,是最長久的一次了。雖說是之前倒春寒的緣故,但是已經入夏了還不見好。主母還是好好吃藥,不要多思。”
“我如何不多思?當日刑場之上,誰奉誰的命去殺誰,你忘了麽!”謝淑慎頗有些咬牙切齒,菁兒見狀更是急切打斷她的話:“主母別再想這件事了!這些日子主公大多數都在瓊瑤院,主母該想的是如何鞏固謝家的地位啊。別叫徐家占了上風,叫咱們謝家居于人後。”菁兒心裏清楚,謝淑慎最為在意的便是謝家,此刻謝淑慎病恹恹的,她只好将謝家榮辱當做一劑猛藥。
謝淑慎聞言只是悲戚地一笑:“謝家,謝家,從來都是謝家。”
賀齊凱旋,孫權在主公府內為他接風洗塵。賀齊走到門口便見到了喬陌,他十分欣喜地走上前:“喬陌!”後者也是聞言一笑:“奉主公之命,在這等你。”
賀齊關切道:“你身上的傷口可好些了?”
喬陌笑道:“都過了多久了,早就好了。”
“梓暮呢?怎麽不見她?”賀齊東張西望。喬陌一下打在他的肋骨:“你要多大的排場?還要我們兩人一起站門口恭迎你?跟兩個石獅子似的。”
賀齊不免在腦海裏想象石獅子喬陌和石獅子梓暮,一下笑出聲。喬陌又是一下:“她在裏面大堂。”
一進去,就看見孫權正與周瑜相談甚歡,“聽聞公瑾近日喜得麟兒,好事啊!居然都不來知會一聲,還是嫂子向母親請安時告知,孤這才知曉。”
周瑜微微一笑:“就怕主公知道了要送禮,這不是家裏最近添置了許多物事,怕放不下!”
孫權爽朗笑道:“好你個公瑾!孤不送都不行了,好,回頭着人送過去。今日倉促,也沒備下什麽。”
“那就替循兒謝過主公了。”周瑜拱手作禮。
“主公,南部都尉到了。”喬陌畢恭畢敬地通傳。賀齊旋即走上前,對孫權施禮:“末将賀齊,見過主公。”
孫權朗聲道:“公苗快起來。你可是今晚的主角吶。”賀齊依言落座,梓暮正侍立在一旁,對他溫柔一笑。賀齊點點頭算是回應。
孫權舉起手中的酒樽,“會稽的山賊平定,公苗功不可沒。公苗,敬你。”他一舉杯,底下的臣僚們也紛紛舉杯對向賀齊,齊聲道:“敬賀都尉。”
第一杯飲罷,孫權又舉起酒樽,“第二杯,遙寄仍在豫章郡內征戰的各位部将們,希望他們早日凱旋。”臣僚依言,又飲下一杯。
飲酒罷,歌舞起。
梓暮與賀齊有說有笑,多半是懷念當日在會稽郡內剿匪時光。
孫權側過頭對喬陌道:“公瑾家中弄璋之喜,聽說以前他也教過你,你該去賀一賀的。”
喬陌領命,“屬下明白。”
“也帶上尚香一起去。”
“諾。”
孫尚香自從立志要認真讀書後,便日日哀嚎。她本就是個喜動不喜靜的性子,關起房門悶頭讀書真的不是她的做派。
如此幾個月,她連平日裏練劍也是興致寥寥。
玉荷勸慰道:“郡主不喜歡,也別勉強自己。”孫尚香搖頭:“不行!就是因為沒好好讀書,上次才惹得淩統不快,我可不想被他看扁,讓他覺得我沒見識。”玉荷當下就看穿她:“郡主不是怕被看扁,是怕淩統說郡主不知禮數,粗鄙不堪吧。”
這些話,都是那些世家大族指着孫尚香罵的話。玉荷聽得多了,也就記住了。孫尚香苦惱道:“玉荷,你說奇不奇怪,那些小姐再怎麽嘲笑我我都不在乎。可是一想到淩統那麽說,我非但不生氣,還會覺得臉紅。”
玉荷不經□□,也不知是為何,但是覺得郡主肯讀書也是好事。不然老夫人、大喬夫人也不會那麽高興。
孫尚香偶有不懂的地方,便跑到大喬所在的蘭蕙院去請教,一來二去後,索性就在每日讀書時辰到大喬跟前。大喬要照顧孫清婉,又不忍拒絕孫尚香,于是就導致了孫清婉與她姑姑孫尚香一起聽母親教導。
可憐孫清婉才三歲,好不容易将話說利索了,就被逼着背《論語》、《孟子》。
大喬今日講到《陽貨》,孫尚香聽罷,抱怨道:“孔子既然不想見陽貨,直接說就好了。又或者直接在陽貨送禮拜訪之時,趕走他好了。”
大喬剛想指責她,孫清婉就咿咿呀呀地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孔子重視禮數,這麽做了,如何教導別人?他如果趕走陽貨,就是違背自己說過的‘禮’,就是失信于天下。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孫尚香詫異地看着自己才三歲的小侄女,她說的頭頭是道,倒叫她無法反駁。大喬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兒,覺得近日來的教習不算全然無用。
“婉兒如此聰慧……”孫尚香喃喃道。
孫清婉得了表揚,手舞足蹈,笑吟吟地朝自己母親讨糖吃。
玉荷進來通報,“郡主,主公派人過來接郡主去周宅。”大喬出聲詢問道:“可是去探視周循?”孫尚香點頭,“嫂嫂也一起去吧?”
大喬搖搖頭,“不了,你代我問好便是。”
孫清婉拉着孫尚香的衣角:“姑姑去哪?婉兒也要去!”孫尚香抱起她,征求大喬的同意。
她點點頭,“去吧。”
一語成谶
喬陌看着孫尚香抱着的小孩,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她是誰?”
孫尚香道:“陌姐姐以為呢?”
孫清婉見了不認識的人,只是貼着孫尚香,好奇地盯着喬陌,小聲詢問自家姑姑:“姑姑,她是誰?”
一聲“姑姑”,喬陌便也猜出來了,是小郡主孫清婉。府上的人都稱呼孫尚香為郡主,孫清婉為小郡主,以示區別。孫尚香放下孫清婉,将她推向喬陌:“婉兒喜歡被人抱着,我抱不動了,陌姐姐抱吧。”
喬陌擺手:“不成的,我要騎馬。”
不說還好,孫清婉聞言便是拍手叫好,“婉兒也要騎馬!”本來她還不滿于小姑姑就這麽把她推給一個外人,但在聽聞可以騎馬後,歡呼雀躍地邁着小腿蹬蹬蹬地奔向喬陌。
“小郡主小心。”許是跑得太急,孫清婉重心不穩栽向一旁,喬陌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騎馬對于小郡主來講太危險了。”喬陌看着孫尚香,希望她帶着孫清婉上馬車。
孫尚香本來也不想上馬車上坐着,此刻更好推脫:“孫家的女兒,不會騎馬,豈不是叫人恥笑?”眼見玉荷已經牽了她的馬來,便即刻翻身上馬,爽朗道:“先走一步!”
喬陌無奈地把孫清婉扶上她的馬,慢慢徐行。孫清婉不滿于只是立在馬上,小嘴一撅:“我不要這樣坐着,要騎馬!騎馬懂嗎?”她生怕喬陌不能領會她的意思,補充一句道:“要同父親一樣!”
喬陌解釋道:“太危險了,小郡主過于年幼,這馬不适合您騎。”
孫清婉眼神堅定道:“姑姑說了,孫家的女兒一定要會騎馬的!”喬陌無奈,看來還真是要讓孫尚香少和孫清婉接觸。好好一個小姑娘,竟被孫尚香攪得有沙場殺敵的趨勢。
喬陌上馬,拉過缰繩,“小郡主坐好!”
事實證明了姑姑說的話都是騙人的。孫清婉憤憤地想着,卻連話都說不出來。此刻她們終于到了周宅,孫清婉渾身乏力依偎在喬陌懷中。喬陌先下馬,再抱下搖搖欲墜的孫清婉。她小臉蒼白,一副想吐的樣子。
“小郡主可感到不适?”喬陌明知故問。
孫清婉說不出話,只是點點頭。
待她們進入周宅,小喬見侄女神色恹恹,焦急道:“這是怎麽了?”喬陌放下孫清婉施禮道:“見過夫人,小郡主她一路騎馬過來,所以難受。”孫尚香聞言不好意思道:“都怪我,不好好坐馬車,才讓婉兒也不得不在馬背上颠簸。”
周瑜看着孫尚香,也不免指責道:“清婉才三歲,哪裏騎得了馬。小妹你也忒不聽話了些。”
孫尚香頭埋得更低了,愧疚地看着站都站不住的孫清婉。喬陌見狀也是請罪道:“是屬下失職,不甘郡主的事。”
周瑜看着喬陌,嘆氣道:“要領罰,自個兒找主公領去。小郡主年幼,你也不知輕重嗎?才三歲的孩子,跑什麽馬。你一向自持穩重,懶得說你!”
喬陌又一揖禮,“中護軍指責得是。”
孫清婉此刻終于勻過氣了,方慢慢開口道:“是我自己要騎馬的……”小喬心疼地上前抱起她,“婉兒乖,姨媽帶你去看小循兒。”孫尚香登時擡起頭,“我也去!”
房間內一時便只剩下周瑜和喬陌,喬陌拿出孫權讓她帶的東西給周瑜。“給小公子的禮物,屬下代為轉交。”周瑜打開,匣子裏面是一塊玉珏,色澤剔透,周邊平潤,想是被主人拿在手中把玩多次,才會如此溫潤。
“主公知道中護軍一向喜愛樂譜,便也将府內一些樂譜送到了府上,”喬陌又拿出一柄小小的玉簪,“主公還說,希望來日小公子的及冠之禮,能讓他做大賓,為小公子親自帶上這玉簪。”
周瑜笑道:“玉珏看上去倒像是老夫人的,玉的邊緣摸起來圓潤,我倒不好奪人所愛。”他說着,将玉珏作勢還給喬陌。
喬陌并不接過,“老夫人将自己喜愛之物賜給小公子作禮,足以見老夫人對小公子和中護軍的重視。”
周瑜又看着玉簪,哭笑不得:“循兒才多大,離及冠還早。我倒怕他哪天給這玉簪掰斷了。”
喬陌也笑道:“那屆時屬下再送一支來。”
周瑜收起東西,看着喬陌,“曾經我也叫過你一聲妹妹,怎麽,沒禮物給你侄兒?”
喬陌目光狡黠:“自然是有的。”她從腰間摸出一柄小小的木劍,只有巴掌大小:“中護軍知道的,屬下一直都醉心習武,送的這把小木劍,讓中護軍見笑了。”
是用紫檀木制成的,通身光滑,像是反複磨過多次。周瑜拿近些,還能聞見若有若無的香氣。
“早就聽說了中護軍的弄璋之喜,只不過未得主公恩準,也不好私下送來。”
“這是紫檀木做的?”周瑜驚訝道,紫檀可不是易得之物。況且一直以來,紫檀都是上貢皇室。
“之前去會稽讨伐山匪,回來的時候順便帶回來的。”說是順便,當日又是押運犯人苑禦,又一路稍帶特産,喬陌還未痊愈,一路上苦了梓暮。
喬陌不好意思道:“手笨,也不敢作其他紋飾,不過我想,素淨也有素淨的好處。”
周瑜點頭道:“不錯,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