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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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當是我向你賠禮道歉?或者是感謝你讓我們姐妹團聚?再不然,就是上次你對我手下留情。”孫尚香追在他身後,言語不停。
少年停下步伐,面對她誠懇道:“真的不用,舉手之勞而已。”他雖然面對孫尚香的糾纏有些不情願,但是面上也是禮貌的,并沒有任何不忿。
孫尚香像是認定他了一般,執着地要同他切磋讨教,“那你叫什麽?你住哪?你不說我就一直跟着你!”
玉荷見狀,知道郡主的牛脾氣上來了,得了,很快就原形畢露了。
少年拱手施禮:“小妹妹,我們只是碰巧見過兩次而已。吳縣這麽多人,你何必要去記住一個路人的名字?”
他說完就走,孫尚香不甘心地跟上去,玉荷叫苦不疊地跟着他們開始繞圈。少年随意地走着逛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在兜圈子。孫尚香跟着他走了一個時辰,實在是走不動了。
他們三個人停在恰巧就停在了醉春風的旁邊。
孫尚香擺手,拉着玉荷:“走不動了,歇歇。”少年聽見後低頭一笑,頗有些得逞後的開心,不過他很快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
“小妹妹,你跟我這麽久,就為了那幾招功夫?”
孫尚香也說不出話,只是點點頭。
少年道:“你一介女子,不在家裏待着,為什麽偏偏要學這些男人才學的東西?”孫尚香聞言再累也顧不得了,倏地站起來,努力繃直身體,“誰說那是男人才會的?你不要瞧不起我!”
少年沒想到她對這個話題這麽敏感,一點就着,匆忙擺手解釋道:“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很少有女——”眼見孫尚香眼裏怒火更甚,他後面“會學”二字被壓在舌下。
“你不就是覺得女子應該在後宅裏做女紅、侍弄花草!可偏生我就不是那樣的人!我現在敵不過你,卻不會永遠都輸給你。我就讓你看看,女子也可以做得比你們男子好。女子也可以保家衛國!”她這一番話說得豪邁,聽得少年一愣。
孫尚香登時覺得自己豪情萬丈,也不覺得累了,領着玉荷扭頭就走。
本來只是想找個地方坐着歇腳,不承想扭頭扭到妓坊裏來了。她坐下後才尴尬地環顧四周,男男女女,莺莺燕燕。
她拉着玉荷小心地往門外走去,被一名喝得面紅耳赤的男子攔下。“這是新人?”他說得含糊不清,問着自己身邊的人。
陪着他的是醉春風裏的一名姑娘叫晚桃,也不認識,信口道:“許是新來的管事才買來的吧。”
男子仔細打量着孫尚香,回過頭對晚桃說:“哈哈,長得真是好!雖然還像是沒長開,但是日後一定不錯。”
晚桃自然奉承:“是是是,以後定是醉春風的福氣了。”孫尚香聽得他們言語不堪,小臉漲的通紅,拉着玉荷就跑。男子長臂一撈就将她拉進自己懷中。
“我想也不用等到那一天,不如就現在罷,”他笑道,“我怕屆時欣賞不到花開。”
晚桃應和下來,“理應如此。”
玉荷急得跺腳,“你放開她!放開!”她不高,只能不停拍打男子的手臂。
“既來之則安之。小妹妹,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晚桃,你可要好好教教。”男子擄着孫尚香,生怕她逃走一般。
孫尚香摸出随身的匕首,用力向他捅去,男子被惹怒,破口大罵:“被賣進來了還想冰清玉潔?”他還沒有罵完,就有一顆石頭正正中中地砸在他的額間。孫尚香不禁大笑,玉荷見男子正哭天喊地地嚷嚷疼痛,拉着她就往外跑。
“你又救了我。”孫尚香看着藍衣少年,适才便是他用彈弓擊打妓坊裏的男子,才得以出來。
晚桃看出匕首的門路,材料,花紋無一不盡顯着主人高貴的身份,便猜到了孫尚香的身份。才沒有人阻攔或者追截,孫尚香也就得以順利逃出去。
少年還是那句話:“舉手之勞,算不得救。”孫尚香踢着路邊的小石子,“我以為你都回家了。”
“你進了妓坊,我自然是要确認你是否安全才會走的。”
“哦,”孫尚香擡頭看着他,“你沒去過妓坊嗎?”
少年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他生得白皙,臉頰紅得就像是上了一層胭脂一樣。孫尚香見狀大笑,“你這樣子,比我上妝了還要好看。”
少年讪讪地,回到剛剛那個問題:“我不去那種地方。”
孫尚香接過話頭:“我也不去的,可是我看着,覺得裏面應該是很好玩的。”少年不解,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孫尚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裏面的姑娘很好看,跳的舞彈的曲子都很好,讓人聽得感覺可以通體舒暢,心情愉悅,”她說到這裏時笑了一下,很快就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了,“就是裏面的那些男人不好!”
少年笑話她,“也不是所有吧,就那麽一個而已,還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
孫尚香眼睛聽了這句話就像是發出光芒一樣:“真的?你說我很好看?”少年哭笑不得地點頭肯定:“嗯,真的。”
孫尚香聽完他的肯定很有些得意:“你不知道,我的哥哥就說我長得不像一個女孩子,我的嫂嫂們都很好看,我就以為,我自己,我自己。”她不好意思說後面的話,只是囫囵過去。
誠然,當年攻陷皖城後孫策和周瑜娶了二喬為妻。二喬的美貌遠近聞名,一時間風頭無兩。孫權之妻謝淑慎也是才貌雙全,更兼出身名門,也是氣質絕倫。孫栩之妻徐氏,孫匡之妻曹氏,都是溫婉賢淑,嘉言懿行。在這一衆嫂嫂們的比較下,孫尚香自然是黯然失色。
少年見孫尚香忽然沉默,想着應該是在家裏過得不好,才會跑出來,甚至于練武吧。應該是想證明自己,但長相天定,她也沒有辦法,才會想要在武藝上精進。
“你很好,不必去與你的嫂嫂姐妹們争高下。或許如你所言,她們很好看,貌比天仙,但你也是很好的一個人,你要記住。”少年盡量使自己和她達到一個高度說話,真誠地看着她的眼睛。
若是他知道孫尚香的“嫂嫂們”裏包含了二喬,不知會作何感想。
孫尚香點頭,玉荷在旁邊催促她,“是時候回去了,不然……”她沒有說完,更讓少年覺得她在家裏過得不好。
孫尚香依依不舍地告別,還是沒有放棄詢問他的名姓。
“淩統,”少年輕聲道,“我叫淩統。”
“我叫阿香。”孫尚香爽快地報上自家姓名,卻并沒有說出她的姓氏。女子有名無姓乃是常事,淩統并未生疑,“那阿香,再見。”
“再見。”
一定還會再見的。
孫尚香心情頗好地回到主公府,洛千帆正在婉居等她。
“洛姑姑。”她不好意思地施了一禮,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
洛千帆看着她,慢慢地開口:“郡主出去玩了?”
“看……看傩戲。”她不好意思道。
“遲到了一刻,也不算晚,可是還是要罰的,”洛千帆起身走到她面前,“郡主認不認?”
“認。”孫尚香擡起頭,不見一絲一毫的委屈。洛千帆贊許地點點頭,讓她和玉荷到旁邊去紮馬步,不多不少,一刻鐘就好。
“郡主的匕首不見了?”洛千帆眼尖,看出了腰間少了東西。
孫尚香不敢承認自己去了醉春風,只好撒謊說:“許是傩戲人多,擠掉了。”
“聽說今日傩戲十分好看,引得萬人空巷,郡主不妨與我們分說一二。也叫這些小丫頭解解悶。”
“現在?”孫尚香疑惑,馬步不紮了?
“現在。”
孫尚香看着洛千帆嚴厲的目光,開始講解《目連救母》。
孫郎射虎
喬陌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身體恢複得算好了。但是阿九還是每天堅持給她熬藥,監督她喝。阿九認真起來,就是一根軸,喬陌也無可奈何。
“你到底熬的是什麽,很難喝。”喬陌抱怨道。
“麻黃湯方。”她答道,“姑娘病得那樣重,即使是病好了,也該是好好養着。”
都說病去如抽絲,阿九生怕喬陌一個不小心将絲給抽斷了。盡管病情見好,她也認為應該保險起見,好好療養。
喬陌抱怨不停:“你是放毒藥了嗎,為什麽我越喝越難受。”
阿九慌張地看着她:“姑娘當真難受?奴婢馬上去檢查一下藥渣!”喬陌趕忙拉住她,不然又是一頓吵嚷,“騙你的,就是太難喝了,舌頭發麻。”
阿九長舒一口氣,拍拍胸脯,“那就好,我去給姑娘拿些蜜餞果子來。”
甫一出門,便見着梓晞一臉嚴肅地帶着鹿鳴走過來。阿九匆忙退下,知道她們見面時不讓人打擾,也就閑在一邊。
梓晞進去,鹿鳴垂着頭,有些惶惶不安。
“怎麽了?”喬陌奇道。
“她是兇手。”梓晞言簡意赅地定論。鹿鳴瞬間就跪下,朝喬陌磕頭否認:“姑娘,我冤枉的!”
“怎麽回事?”
梓晞解釋道:“鹿鳴不光是膽子小,還有暈血的症狀,那日進屋裏去添燈油,瞧見了血,便就吓得暈過去。便是此時打翻了燭臺,火勢又蔓延起來。”之後的一切,便不用多說。
“什麽血?”喬陌目光淩厲,并沒有受到病情的影響。
鹿鳴哆哆嗦嗦,“那日,那日奴婢見蝶言姑娘和梓暮姑娘身上有血,所以才暈過去。”
梓晞接過話:“梓暮同我說,是她兩人歃血盟誓。”
“突然之間歃血?”喬陌并不相信事情有這麽簡單,“你不覺得很奇怪?”
梓晞聳肩:“你還是先把鹿鳴解決了吧。”
聽到“解決”二字,鹿鳴更害怕了,像抖篩糠一樣。
“她并不是有意的,是病情所致,能怪誰?”喬陌苦笑道,“算了,下去做事吧。”
鹿鳴謝過,起身出去了。
“歃血一事,你需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喬陌看着梓晞,目光冰冷。
梓晞譏笑道:“怎麽,忽然之間被你們接受了不行啊?”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我說的是事實!”梓晞有些生氣,眼睛裏飽含着譏笑,“喬陌,我們姊妹兩個,并不是先主公選中的人。當初是老夫人可憐,送我們到隐苑,先主公不好拂逆母親心意,就接受了我們。”梓晞在房間裏踱步,看着窗外日色西垂。“所以我們姊妹為你們不容,你們總覺得我們有異心,總是不肯接納我們。以致于後來暗衛初立,你也不願與我歃血,更不想我執掌右衛。真是可笑,我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人,卻不甚親厚,遑論姐妹。”
舊日的傷疤撕開,底下湧動的鮮血噴出,喬陌才明白,原來這個傷口,從來都沒有結痂。
“喬陌,如今我們之間倒也算是融洽。雖然比不上你同蝶言之間的生死相依,也不及你與雲纨的相知相惜,不過我對于我們如今的關系還是很滿意的。不親不厚,客客氣氣。”梓晞笑中帶着些許眼淚,“或許那天,梓暮終究是被你們接受了,蝶言便與她歃血,願意接納她。”
喬陌正欲開口,梓晞繼續說道:“那天就是一個平凡且平靜的一天,蝶言和梓暮終于能夠放下成見去對待,偏偏就遇上了鹿鳴,引發這場大火。蝶言當時本可以無恙,若不是要沖進去搶救那些密報……”梓晞語氣唏噓不已,不再言語。
也許吧,真相就是這些看似最不可能的事情堆積在一起,而成。
喬陌看着梓晞,說出她剛才沒有能夠說出口的話:“梓晞,蝶言的事情就此為止,你是右衛長,以後我們定然是要相互扶持的。”
梓晞疲憊地點點頭,“你……好好的,我自知我不如蝶言,但是也不會任你自暴自棄。”
喬陌莞爾:“我知道。你我,尚且是一起長大的。”
梓晞只有在坐到金鳴坊的胡床上,才知道自己這關才算是真正結束了。她和梓暮的身世來歷,是她們一起不願揭開的遮羞布,但如今,卻成了她們的護身符。
趙天肅與喬陌再次見面,已經是建安七年的春天了。趙天肅未穿甲衣,只着一身常服,看起來整個人豐神俊逸,有如翩翩公子。喬陌打趣他:“經日不見,你已經不像我認識的趙天肅了。”她眼珠一轉,“像是個士人。”
趙天肅不理會她的玩笑,文绉绉地回道:“在下如今,便是教書先生了。”語罷,還拱手作禮,喬陌忍不住笑出聲,“就你?”
趙天肅伸手就想撫須,擡手才發現沒有,尴尬地放下手,喬陌又是一陣大笑。
待她笑過之後,他才開口道:“主公給了我一項任務,你猜猜。”喬陌潑皮無賴般地看着他,惡狠狠道:“愛說不說!”
“你……”趙天肅眼刀不及她鋒利,是以眼神鬥陣中敗下陣來。他嘆口氣,開口說:“叫我去教別部司馬呂蒙大人讀書。”
喬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趙天肅看着她,知道她只是震驚,就開口訴說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前段時間主公去巡軍,就勸呂司馬好好讀書,以後才堪為将領。”
喬陌托腮道:“呂司馬帶兵着實不錯,我看過一次,士兵很精神,他對主公也很忠心。”
“所以主公有意培養他,叫我去督促他。”喬陌聞言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趙天肅:“你會?”語氣中盡是對趙天肅得不信任。
趙天肅對她的打趣恍若未聞,開口問她蝶言之事。
喬陌已經平複心情,将梓晞的調查結果說與他聽。趙天肅皺眉,抱有疑問:“你信?”
喬陌平靜道:“不信也得信。”
趙天肅努力回憶道:“當時我見蝶言左手緊握,像是死死攥住什麽東西,我只發現了帛書一角。”趙天肅說着,遞給她一個小碎片。
喬陌細細打量着,什麽也看不出,在水一方裏有很多這樣的帛書密報。況且如梓晞所言,她本就是進去搶救密報,手中有碎片很正常。
“那天,你在在水一方外面,有沒有什麽發現?”
趙天肅苦苦回憶着,“我到了夜間就換防了,我才回到庑房,就聽見他們嚷嚷着在水一方失火了,便匆匆趕回去。我剛想進房間,梓晞就拉着我不讓我動。”
“一進去就拉住你?”喬陌心裏生疑。
“是,我甚至還不知道蝶言在裏頭的時候。她就拉着我。”趙天肅肯定道。
“她說,是不想你白白送死,進去傷了自己。所以先發制人,先制住你,免得一時沖動,降不住你。”喬陌逐字逐句地分析道。
“可她怎麽知道我會為了蝶言不顧一切地沖進去?”趙天肅苦笑道。喬陌也才後知後覺,“難道你與蝶言……”
趙天肅搖搖頭,“是我自己——”忽然之間,他胸口一陣刺痛。
是我自己一直以來的單相思,她不知道。
他說不出口。
喬陌觀其神色,也懂了幾分,“原來你一直都喜歡蝶言的。”
趙天肅點頭,不複言語。
喬陌頗為可惜地說:“她要是知道,不知道有多高興。”趙天肅像是聽到了什麽喜訊一般,抓住最後一絲希望,殷切地問喬陌,“你這意思,是蝶言她對我……?”
喬陌搖搖頭,“我不知道,蝶言并未對我說過這些事情。只是偶爾我們戲說她再吃就嫁不出去時,她仿佛很在意這一點。”喬陌陷入回憶,回憶中,蝶言還活着,大大咧咧,活潑可愛。想到這裏,她嘴角上揚,“蝶言還是會希望自己被人喜歡的,是以每每言及于此,她都會十分上心。”
有一次,她和雲纨、梓晞一起撰寫紫玉和韓重的故事時,蝶言在一旁又是唏噓又是憧憬。
她說,真好啊,韓重和紫玉彼此心儀,紫玉也願意同他在一塊兒。雖然最後沒有一起。但是也足夠了。
喬陌當下就打趣說:“蝶言長大了,想嫁人了。”
蝶言說了一句無論何時喬陌想起來都會心疼的話:“但是身為暗衛,怎麽會可以嫁人呢。就連遇着心儀之人,也得藏起來。”
暗衛中人,多為女子,個個騎射俱佳,武藝上乘,能文能武,甚至還可以有學習世家禮儀的機會。她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手提一劍,普天之下,無所顧忌地去闖,去看。
但是獨獨沒有嫁人的權利。
她們的衣食無憂,文武雙全,是用自由換來的。
趙天肅生硬地轉換話題:“怪不得金鳴坊總愛唱些愛恨情仇,權當是你們自己的消遣和寄托吧。”
喬陌兇巴巴道:“不行啊!我們自己不能有的東西,還不能看看其他人的了?”
“沒有沒有。”趙天肅接連擺手。
兩人忽然陷入一陣沉默,誰也沒有開口。
趙天肅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辭,“到時辰了,我要去呂司馬處了。”他猶豫再三,才開口:“蝶言之事,我覺得沒有那麽簡單。”
喬陌看着他,知道他懷疑梓晞:“梓晞掌管右衛,對情報只不過是機警了些。更何況,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趙天肅反駁她:“你不也今天才知道嗎?”話雖如此,但已經心生動搖,暖玉不也看出來了嗎?
喬陌不好意思地承認:“你知道我對除了敵情以外的東西都不太靈敏。”
趙天肅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如此。”
喬陌氣得擡腳就朝他踢過去,趙天肅閃身一躲,邊躲邊叫:“你不準用暗器!”喬陌也大叫:“你看看我現在哪裏有!”怕他不信,還甩甩衣袖。
趙天肅這才放心離開了。
阿九端着一碗藥過來,叮囑她:“姑娘,該喝藥了。”
喬陌皺眉,內心叫苦不疊,但還是豪情萬丈地接過來一飲而盡。阿九變戲法一樣地摸出一塊糖給她,“姑娘去去苦味吧。”
喬陌已經恢複得生龍活虎了,同阿九商量道:“阿九,這藥——”
“不行。”阿九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得門口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喬陌以為趙天肅又折返回來看她受罪了,當下就不客氣道:“趙天肅你又回來做什麽,想試試我的暗器是麽?”
待她看清來人,才是驚恐萬分。
孫權好脾氣地聽她說完,又轉頭對阿九說:“今日的藥看來是沒喝夠。阿九,你且去再熬一碗罷。”
喬陌行禮問安,順帶給自己求情:“見過主公,主公饒命啊。”孫權負手站立,将目光投向遠方流雲:“哦?給孤一個理由。”
喬陌大腦飛速運轉,終是想出一個理由:“春,乃萬物生長之際。主公處罰屬下,不利于屬下生長,與自然相悖。”
“蔡桓公諱疾忌醫,才讓自己錯過醫治最佳時間。喝點藥,才好叫你藥到病除,更順應生長吶。”
喬陌抓住漏洞:“主公所言甚是,阿九,你還不快去把藥到了,這樣才好根除病情。”
孫權被她這句話逗得大笑,揮手讓阿九下去,“算了,今日就不罰你了。”喬陌如蒙大赦,欣喜道:“多謝主公。”
孫權将投向遠處的目光看向她:“麻黃湯方有利于你的調整,怎麽弄得你是在義士就範,倒像是,孤要你的命。”
喬陌聽他語氣松快,知道是在玩笑,也就放松道:“因為太難喝了。”
孫權道:“哪有藥是不苦的,你還是吃藥太少,多了就習慣了。”
喬陌脫口而出:“是藥三分毒,還是別喝那麽多。”
孫權懶得同她饒舌,“看你恢複得也不錯,換上行裝随孤去狩獵。”喬陌腹诽,她不是好好穿着衣服的麽?低頭一看,長裙搖曳,大袖翩翩,忒不方便了點。她行禮道:“諾。”
兩人一前一後地策馬,後面跟着寥寥數人。
“主公也不多帶點人。”喬陌環顧四周,只有後面跟着的十餘人,還沒讓暗衛跟随。孫權毫不在意:“帶那麽多有何用,有你就夠了。”
喬陌道:“只怕是大病初愈,不似從前了。”她說完這話,很明顯感覺到前面的孫權翻了個白眼才說:“一個病就把暗衛長給打倒,那你也甚是無用。”
喬陌深呼吸一口氣,“在自然面前,人是最渺小得存在,就算是暗衛長,也一樣。”
孫權點點頭,很随意:“既然你已經痊愈,就讓洛千帆不必再攝領暗衛長一職了,好好在婉居教導郡主就是。”
“諾。”
到了獵場,孫權發話:“都好好去獵些獵物!誰多,孤賞誰!”衆人聽了都是摩拳擦掌,紛紛應道:“諾!”
“你看,大家多高興。”孫權看着遠方争相競技的衆人,眉梢掩不住欣喜。
喬陌颔首:“是,大家許久沒這樣放松過了。”
孫權爽朗道:“剛剛接手江東之時,孤從未想過其他事,孤不敢分心,哪怕是狩獵,也是不敢。”
“今日,終于可以稍稍放松了。”孫權很是高興,“賀齊快回吳了,會稽的山賊都收複了。真好,孤真高興。”喬陌接過話來,“會稽一別,屬下也是許久未見賀都尉了。”
孫權看着她,“賀齊此人,你看如何?”
喬陌沉思後給出回答:“剿匪能手。”
孫權滿意地點點頭:“孤打算,讓他好好鎮壓山越人,也唯有賀齊,才能懾住那些人。”
孫權眼神忽然一亮,“喬陌,你看那是什麽?”喬陌順着孫權的指示看過去,一只吊睛白額虎正在等待着,伺機進攻。侍衛們見狀無不驚吓,紛紛後撤。孫權倒是一臉得意:“終于等到了。”
喬陌一把拉住他:“主公不可!”
孫權有些惱怒,“有何不可?喬陌你不必害怕,一只老虎而已。”末了,他又補充道:“你要是實在是害怕,就站在孤身後。”
喬陌勸道:“老虎兇險,主公不應該拿自己的命搏擊。”
孫權聞言更是不屑,“大丈夫立于世,便不該有所懼怕。若是一只老虎都敵不過,如何統帥軍隊?”
孫權是本就是那種越說越不聽的性格。更何況他一向喜歡射虎,已經憋了一年了,現下如何都勸不住。
喬陌走到他身邊,并肩站立:“那麽,屬下陪主公一起。”
孫權轉過頭看着她一笑,低吼一聲,“準備好!”他拉滿弓,朝老虎射去。老虎受到驚吓,放棄追逐那些侍衛,轉而向孫權喬陌的方向來。
侍衛們連忙趕向孫權的方向,途中還有人朝老虎射箭,孫權厲聲喝止:“住手!”
喬陌擲出飛刀距離過遠,只是傷及皮毛罷了。
老虎奔來,兩人瞬間分開,躍身到老虎的後側方,以靜制動。孫權手握寶劍,飛身沖向老虎,精、準、狠地将劍刺入老虎背脊。他臉上舒展出一個笑容,任憑老虎如何掙紮,也毫不放手,而是更加用力。
喬陌找準機會,也拔劍刺向老虎,老虎吃痛,掙紮更甚。孫權快被颠得受不住,但還是死命堅持着。喬陌急道:“主公快下來!”
孫權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堅持不了的事實,縱身躍下。
老虎非但沒有虛弱而氣絕,反而更加用力掙紮、嘶吼。喬陌急忙捂住耳朵,虎嘯震得她耳朵隐隐作痛,一時之間,她動彈不得。孫權撿起弓箭,抱起喬陌飛身上樹。侍衛們見狀,也有樣學樣。
孫權沉着地拈弓搭箭,朝老虎射去。
老虎在樹下圍着走了幾圈,倒成了孫權的箭靶子。喬陌好轉了一點,用力擲出飛刀。
半個時辰後,終于制服了。
孫權得意地看着今日的戰利品,回過頭看喬陌還是恹恹的神色,關切道:“你不要緊吧?”喬陌搖搖頭:“屬下并無大礙。”
孫權意氣風發地一揮手:“回府!”
寄語釀花
孫權射虎的事情被吳縣百姓穿得神乎其神,編出各種各樣的故事來。最服衆的,是孫權打虎為了替老夫人謀虎皮,用來抵禦春寒這一說法。一時之間,孫權勇武篤孝的名聲遠揚,可謂風頭無兩。
喬陌聽得故事穿得失真,也只是啞然失笑。
雲素端上一杯成功的葡萄酒給她,“嘗嘗,才搞出來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喬陌便道:“說吧,莫非你也想問射虎一事?”
雲素點頭如搗蒜:“講講吧。”
喬陌惬意地抿了一口酒,贊揚道:“這酒不錯,再來點。”雲素嘟囔道:“你倒是會喝,這酒可是我花了小半年才新研制出來的呢。”
喬陌喝了一杯才開口道:“什麽與虎謀皮,至純至孝,都只是因為主公在府內悶久了,無聊而已。”
雲素還在等着她的下文:“沒了?”
“沒了,”喬陌又小酌一口,“就是出去射獵而已,哪有那麽多說法。”
“過程呢?徒手謀虎皮?”
“怎麽可能徒手,”喬陌笑道:“自然是用劍先插進老虎的身體裏,再射箭,使它動彈不得。”
那和平常的狩獵并無區別吶……雲素也是佩服那些人,僅僅憑借着孫權帶回來的虎屍,就可以編出一個繪聲繪色的故事來。前因後果還能一一分明。
但事實就只是——前因:孫權在府上待得無聊,後果:他遇上老虎純屬偶然,不過是用兵器費力殺死而已。
喬陌倚欄向下望去:“那是誰?”雲素瞥一眼,“小郡主啊。”
“我知道,我說她身旁的男子是誰?”
雲素搖頭,“我不知道。”
孫尚香在這附近轉了好些天,才終于見着淩統。
此刻她正拉着淩統不讓他走,“淩統,你知不知道我在這等你多久了?”她吸吸鼻子,作可憐态。
見淩統還巋然不動,她繼續用可憐巴巴的聲音說道:“你說你喜歡《目連救母》,所以每次有這場戲,我就來等你。”她一腳踢飛路邊的小石子,“我這一個月,一直在等你。”
淩統才嘆口氣說:“你先放開,這樣拉扯算什麽。”孫尚香不放,反而拉得更緊。
淩統解釋說:“我父親回來了,所以我才沒有出來。”
孫尚香哦了一聲,還是很低落。淩統有些為難,“阿香,你怎麽了?在生氣嗎?”
孫尚香搖搖頭:“不是不是,只是一下見着你了,不知道說什麽。”
“那你之前為什麽想要找我?”淩統笑道。
孫尚香不好意思地開口說道:“我想讓你教我……”
淩統笑了,“行,教你。”
兩人來到望江亭,江水剛剛化開,太陽的光芒弱弱地照在江面上。一時波光粼粼,靜影成壁。雖然已經是春天,但江風吹在身上,也是異常寒冷。孫尚香的臉不多時便吹得通紅,淩統見狀,開口勸道:“回去吧?”
孫尚香堅定地搖頭拒絕:“沒事,你繼續。”
淩統見她如此堅定,也就不多說什麽。
孫尚香對于劍術的醉心讓淩統吃驚不已,他只以為孫尚香練武不過就是小打小鬧,想在家族裏面拔尖而已。但是她對于每一個動作的堅持,每一分氣度都把握得恰到好處。他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孫尚香扔了劍,随意地坐下,由于練劍而面色紅潤,鬓發邊還挂着汗珠。
她喘着氣,偏過頭問淩統:“你很喜歡看傩戲嗎?”
淩統隔着一段距離坐下,低聲“嗯”了一聲。孫尚香瞥一眼他這個悶葫蘆,“你就不能多說幾個字?”
見淩統惜字如金,孫尚香就自己繼續沒話找話,好在這也是她一貫擅長的事情。
“你上次說只要有《目連救母》的傩戲你就會去看。那麽,阿統你一定是至純至孝之人了?”《目連救母》,本就是在贊揚目連的孝順,以此來宣揚孺慕之道。淩統開口,依舊話少:“也許吧。”
孫尚香順勢道:“那你的父母,想必是很為你這麽個兒子開心的。”
淩統眼眸平靜,對上孫尚香的單純的視線,一字一句,“我沒有母親。”孫尚香愣住,才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低頭致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淩統收回視線,語氣冰冷,“難道會有人在自己母親安好時,去看一出感懷亡母的傩戲嗎?大家不過是借着戲,看看自己罷了。”
孫尚香不敢再說話,用餘光偷偷看着淩統。淩統什麽都好,就是一提到母親二字,便再顧不得什麽禮儀規矩。孫尚香像受驚的小兔子,偷偷打量着自己,淩統這才緩和一點:“你……算了。”
孫尚香連忙解釋道:“我不常看傩戲,只是喜歡去人多處看熱鬧。而且《目連救母》我聽都沒聽說過……總之,我絕不會用這種事情來開玩笑的。”
淩統看着她急吼吼的樣子,知道是自己那根弦繃得太緊了。孫尚香沒有覺得他莫名其妙,還肯致歉,倒顯得是他的不是了。平靜下來的淩統,便恢複了往日裏溫和謙遜的神态。
淩統靠近些,歉疚地開口:“方才,是我的不是。”
孫尚香又是一陣搖頭:“我懂得的,是我沒有好好想透其中原委。你說得對,自己母親若是好好活着,誰會去巴巴地看感懷亡母的戲,是我蠢笨。”
淩統點頭附和她:“是,你蠢笨。這個都想不通。”
孫尚香委屈巴巴地說:“我也是近兩年才徹底懂得了生離死別的。”她又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