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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等眼睛适應過來,又仔細端詳劍身,光潔如白虹。

“這柄劍叫白虹。”孫權适時地補充道。

喬陌看着劍身,好一番工夫才看到了“白虹”二字。她收好劍,還給孫權。

孫權卻并不接過,“給你的。”

喬陌不解地看着他,前些日子才送給她一口短刃,今日又送一柄長劍。難不成是如雲纨所言,用以自盡?難不成,她會和文種一個下場?

喬陌後背不知不覺地爬上密密麻麻一層汗。

孫權卻只是當她受寵若驚,“送給你,是因為你值得。”

又是和上次一樣模棱兩可的回答。

“還以為你會一個人度過今日,方才看着蝶言雲素還有雲岚也來了,也好,省得你一人孤單。”孫權的話喬陌是一句也聽不懂了。

“主公是在關心屬下嗎?”喬陌将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總比憋着好。“匕首,長劍,都只是禮物而已嗎?僅此而已嗎?不是……”不是兔死狗烹嗎?只是後面的話她沒有膽量說出口。

“自然是禮物,孤說了,你們怕是不會喜歡尋常女兒家的東西,才送你刀劍。若是你不喜歡,下次不送刀劍了,好吧?”最後的語氣,是在問她,征求她的意見嗎?

喬陌好一會才開口:“……謝謝主公。”

“那你報答吧。”孫權趁熱打鐵索要一個願望。

喬陌自是禮節性地道謝,見孫權如此,不由愣住。

“本來想着你今晚沒人要,打算叫你去屋頂喝酒。但是事實并非如此,那就明日吧。”孫權心情頗好。

“記得多穿點,別凍着。”孫權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

入夜,雲素買來了爆竹,蝶言也偷偷帶來了煙花。幾個人就在在水一方的院子裏嬉笑打鬧,一時間,好不熱鬧。

阿九将拿手的糕點都做了個遍,雲素偷偷從采薇樓帶來酒菜,幾個人推杯換盞。守在門口的趙天肅一臉幽怨:“好吃好喝的給爺留一口,聽到沒!”

“知道了知道了,馬上就給你端來。”蝶言應道,将每個碟子裏的物事都裝了一兩樣,給他送去。

“給,沒拿酒,明天你再喝個夠啊!”蝶言是跑過去的,氣還沒喘勻。

趙天肅識趣地接過,坐在門口就吃。

“你不進去?”他看蝶言還不進去,故而發問。

“想着你一個人太可憐了,先陪陪你,點爆竹了再進去。”蝶言說着就在他身旁坐下。

喬陌等人拿了爆竹煙花出來,“我們覺得,還是在外面放要好些。”她示意鹿鳴将這些東西拿到外面開闊地去放。

鹿鳴膽子小,不敢做這些事,喬陌點名之時,滿臉可憐樣。

“看在立春的份上,不為難你,阿九,你去罷。”喬陌打笑道。

“多謝姑娘!”

阿九膽子一向很大,說話間就已是點燃了煙花。

“砰!”

煙花上天,蝶言趕緊低頭許願,還不忘囑咐他們:“快許願!快!”趙天肅彈她腦門,“煙花這等須臾就散的東西,許願有用嗎?”

蝶言反駁他:“對着美好的東西許願,總能實現的。”

“煙花薄涼,哪裏美好了?”趙天肅樂此不疲地打着嘴仗。

“它好看,就是美好的東西。”不等蝶言開口,雲岚就替她辯解道。衆人聽得又是一笑,雲素打趣着自己的妹妹,“這般年紀,就知道分辨美醜啦?”

雲岚點點頭,繼續說,“比如姐姐就很美,就很好看。”話音剛落,笑聲四起。趙天肅馬上指着自己:“小雲岚,哥哥好看嗎?”

“好看!”雲岚也大力肯定之,趙天肅聞言心裏美滋滋,給了她一塊糕點。

“你這麽大的人了,還诓小孩子呢。”蝶言敲回去。

趙天肅只是扮個鬼臉。

喬陌看着眼前景象,只希望時間永遠都停在這一刻。她不由得摸着劍柄上的玉佩,想起了孫權。

若是他也在,定然會更熱鬧吧。

四方來吳

第二天,喬陌如約而至。她到了屋頂時,孫權已經到了,沉默地坐着,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

“你來了。”孫權開口,不免嗆入寒風,咳嗽連連。喬陌見狀問道:“主公等很久了嗎?”

“也還好。”孫權淡淡答道。喬陌拿出酒,遞給孫權一壇,尚有餘溫。“是溫過的的酒,以免傷身。”

孫權接過來,“你總是這樣細致。”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像是另有所指。

喬陌見他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也不喝酒,才詢問道:“主公可是有事?”

“雲纨,究竟怎麽回事?”孫權的聲音像是沾上了夜露,十分冷峻。

喬陌心裏咯噔一下,但還是決定裝傻裝到底:“傷重……”不等她說完,孫權截下她的話頭,“兄長薨逝那晚,你我也是這般坐在屋頂上,你告訴我,你只對我忠心。喬陌,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嗎?”他轉過頭看着她,一點溫度也無。

喬陌的心就在孫權猜忌的眼神中沉入谷底,她的手腳變得冰涼,不知道是因為夜風,還是孫權冰冷的目光。

孫權見她還是不開口,又兀自說着話:“既然已經上了屋頂,便是說明,我想聽真話。阿陌,但說無妨。”孫權已然盡可能地随和了,喬陌卻是沒頭沒腦地回他一句——“主公應該稱孤。”

孫權俄頃發笑,“你似乎很喜歡在這等細枝末節上同我較勁。”孫權一瞬間,想起去往皖城的路上,她糾正自己對孫策的稱呼。

“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深。”喬陌引經據典地反駁他。

孫權啞然失笑,“阿陌,我都如此稱呼你了,你還不如明白麽?屋頂之上,只有孫權喬陌兩個普通人,沒有主公與屬下。”

喬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雲纨的事可大可小,她完全可以說這是暗衛之內的正常調動,反正孫權對暗衛的事情還是懵懵懂懂。

她想保住雲纨,也不想對孫權說謊。

“還是不肯說?”孫權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她……”喬陌艱難地開口,“她受了很重的傷,至今未曾痊愈。”喬陌答得模棱兩可,反正雲纨心裏的傷也是傷。孫權突然笑出聲,“這些話,書房也能說,何必多此一舉上這屋頂來。”孫權冷笑道,“你是不是忘記了,孤也是在軍營裏長大的。幼平身上的傷比之雲纨有過之而不及,卻也是好好的,你說瞎話,也該好好忖度一番。好歹也是暗衛長,連說謊都不會。”

喬陌只得小心翼翼地開口,“是心病。”她嘆了一口氣,“皖城一戰,雲纨身上的傷慢慢調養,已經能下地走走路了,只是心裏頭還沒想明白。我見她郁悶,這才把她留在皖城療傷。”她說罷,試探性地拉拉孫權的袖子,有如驚恐的小鹿。

“是因為屠城?”孫權沉聲問道。

“只是其一,雲纨炸了糧倉,導致皖城饑馑,她心裏頗為過意不去。”

“她為李術鳴不平?”孫權冷哼一聲,十分鄙夷。

“畢竟傷及無辜,她十分愧疚。至于李術,她并未說過。”喬陌還是試着替雲纨辯解。其實雲纨心裏,也覺得李術無辜,算不得大惡。

“燒糧倉不過是軍事計策,官渡一戰,曹操不也燒了袁紹的糧倉才獲勝嗎?為何無人敢去說曹操的不是?”孫權開玩笑道,“難道是我比較好欺負?”

喬陌此時沒有心情去附和他的玩笑,她提心吊膽,生怕一時不慎給雲纨惹來殺身之禍。

“雲纨留在皖城,也不失為良策。至少皖城內的客棧還在經營,還是能往來消息。”

孫權一揮袖,“你知道我此時此刻在這裏吹冷風,就是想聽到真話。阿陌,你實話實說,是否你也不滿于屠城一事?”

喬陌一咬牙決定拼一把,“是!皖城內的百姓何其無辜,他們不過是據守家園,何錯之有!而主公又是屠城,又是流放部曲,好是厲害!好是威風!”言語至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孫權握住她的雙手,蹙眉道:“怎生這樣冰。”語罷,替她哈氣搓手。喬陌只是怔怔地看着這一幕,孫權仿佛并未被她的言語所動,讓她繼續說。

“皖城之中的民衆,不也是江東子民嗎?難道主公以後攻城略地之時,都要趕盡殺絕嗎?”

見她的手稍有好轉,孫權才放開,将一個手籠給她捂着。

“你是想說我暴虐成性?”孫權淡然道。

“不,我是想勸主公,善待俘兵。不然以後,大家都會覺得主公會屠城,便也不會降了,而江東,又會折損多少将士呢?”

“你有沒有想過,就算善待皖城民衆,他們也只會愈發得寸進尺?他們還是會喊着‘有德見歸,無德見叛’的話語來反抗我,與江東作對。若我只是一時心軟,便埋下此等隐患,三征皖城之時,我還要不要繼續仁善,放過他們?”孫權平靜地将目光投向喬陌,

喬陌還是堅持己見:“白沙在涅與之俱黑,他們只是受了迷惑,主公你完全可以引他們向善。”

“那又要花多少時間?去賭一個不确定的結果,我不做這樣的事。”孫權輕笑道,“更何況,我從不覺得他們是受了迷惑,他們反抗我,是從骨子裏散發的。”

孫權見她不說話,又繼續道:“秦趙長平之戰,趙軍四十萬降卒也被白起活埋。在我看來,白起也是無奈,秦國沒有時間精力更沒有足夠的錢糧去度化這些趙人,留下他們,反而是給自己找麻煩。”

“表面上的平靜,總是需要鮮血來祭奠的。”

喬陌終于忍不住了,“主公難道就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嗎?”她也是氣急了,語氣沒管控好,頗有些指責的意味。

“難道你不知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道理嗎?”孫權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忿,“有些人可以度化,可有些人生性惡劣,留住性命不過就是放虎歸山。如今江東境內山賊四起,你可曾替我思量過?”

“亂世之中,本就難以過活,誰能讓人活下去,百姓就會往那走去投奔。主公如此,誰還敢入江東之地!”喬陌也是口不擇言,氣鼓鼓地同他對峙。

“江東如何?北方連年戰亂,江東難道算不得安定?當日曹操攻打徐州之時,不也屠了城,如今掌權,不也還有諸多将才?喬陌,你完全是婦人之仁!”

“當日先主公入主江東,何曾屠殺過!還下令說善待民衆,輕徭薄賦。怎地到了主公這裏,就要大肆屠殺,硬生生逼走下屬!”喬陌說完,才深覺自己言語無狀。與當日的雲纨無異。

孫權不語,兩人陷入一陣沉默。

喬陌知道孫權是在隐忍怒火,他額間青筋暴起,手緊緊攥着,呼吸聲也是十分沉重。她無措地開口:“主公……”

“你還是說出來了。”孫權打開她伸過來的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喬陌聽着他冷冽的語氣,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禍。

“孤算是明白了,你和雲纨都覺得孤暴虐,不如兄長,以至于孤贈送你們匕首長劍,你們也以為是用以自盡。喬陌,孤說得對嗎?”

喬陌哪裏還敢再說話。

“孤自即位以來,受過老将軍的白眼,士卒和百姓也私下議論孤不過是承蒙兄長恩蔭,不如兄長半分,就連孤的族兄孫輔也背叛孤,還有李術,更是罵孤無德。這些事,是不是不是由你來承受,你就可以雲淡風輕地避重就輕?”

“當日給你白虹劍,還以為你是欣喜若狂,原來是将其當成了越王劍。喬陌,你大可以放心,孤不是勾踐,不需你去做文種。”

孫權站起身,喬陌拉住他的衣袍,帶着哭腔:“主公……”

孫權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我從來沒想過,你也會同那外面的人一樣,說我不及兄長。”他掙開喬陌的束縛,從背影上看,很是寂寥。

喬陌拿起自己帶來的酒,早已涼透。

她其實從沒有孫權不如孫策的想法,這一年孫權不容易她當然知道。每次朝會之際,老将們不屑于稱呼孫權為主公,更有甚者,還有稱呼他的表字仲謀。

孫權對于這一切,都默默地受着了,還得時不時陪着笑。

孫輔通曹一事,更是讓他整晚地睡不着。好歹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也曾親密,也曾歡笑,只是如今都已然物是人非。

他待喬陌已是極好的了,同她玩笑,待她也坦誠,也習慣對她訴說。喬陌知道,他想讓自己陪着他共渡難關,別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沒個依靠。

“以後沒了兄長的我們,互相陪伴。”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喬陌在屋頂,哭得肝腸寸斷。

此後一個月,兩人便也沒見面了。喬陌總是自告奮勇地去守夜,就是不肯在白天踏入孫權的書房半步,而孫權,也是心照不宣地沒有要她随侍。因此可苦了沁依和梓暮兩個人。

孫權延攬人才的賓館設立起來了,取名四方來吳館,旨在網羅天下奇才。魯肅經常同來吳的讀書人言談當今,世家子弟們也慢慢地來到賓館,高談闊論。

真可謂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孫權在閑暇之餘,也會同他們一道交談,是以招了不少幕僚。

某日,他們便談到了山賊的困擾。

孫權正有心征伐,遂問魯肅:“征伐之後,可要如何打算?”魯肅畢恭畢敬地答道:“四方來吳館裏的人,大多都認為應該受降,以安民心,但肅以為,應該嚴加看管。”

“哦?何以見得?”孫權不過随口一問。

魯肅拱手繼續答道:“山賊們今年受降明年便可繼續繼續作亂,因為不用付出過多代價。而這種不痛不癢的申訴是不起效用的,想讓人聽話,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孫權聞言一怔,不禁道:“連你也能這麽想,她卻……”回過神來,覺得失言了,對魯肅抱有歉意地一笑,“魯卿繼續。”

“世人不過是說主公不善待俘虜,主公其實不必防在心上,言語如風,不一會便就散去了。揚善懲惡,本就是這個道理。現下江東還沒有到事事都以德報怨的時候。”

孫權贊許地看着他,但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也希望喬陌懂得這個道理。不,他原以為,喬陌是懂得的。

見孫權不開口,魯肅施禮退下,孫權也打定主意不日讨伐。

蝶言替喬陌收拾行李,很是不解。

“要讨伐山賊就讨伐吧,何苦要你也跟着去?還說是監軍,長見識,阿陌,我怎麽聽起來怪怪的?”她随口抱怨道。

“主公叫我去便去就是了,何必多言。”喬陌其實是明白的,孫權想讓她知道“不可度化”。

蝶言瞧着她的神色,不滿道:“阿陌,你又有事瞞着我。我不過回了醉春風小住一陣,怎麽就像是錯過了大戲一樣。”喬陌無奈地看着她,淺淺笑着。

“而且連通傳的人也是谷利,這換在平時啊,肯定你去書房,主公親口告訴你才對。”蝶言還在執着于撬開真相。

“雲纨的事情我告訴主公了,也算是和主公大吵了一架吧。”喬陌解釋道。回想起那夜屋頂上的争執,說是吵架都是輕的了,分明就是口誅筆伐。

蝶言嘆氣:“阿陌,你有時候真的很奇怪。”

“怎麽了?”

“一直以來是你不斷強調忠誠二字,而先主公在世時同主公藕斷絲連的人也是你。如今主公即位,與主公争吵的人還是你。”蝶言說着都覺得好笑,“就像是,是你說喜歡相思糕,回頭卻又看上了綠豆糕。”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是想說這個嗎?”喬陌好笑地聽着蝶言舉的例子,果真是三句離不開吃食。

“差不離,喬陌,你有沒有想過,是你和雲纨逾矩了?”

喬陌不語,收拾着行裝。

“你和雲纨都過于在意主公的所作所為,可是我們是死士,是只長耳朵聽命的人。主公既然心意已決,何故再去違拗?”蝶言說得一針見血,“雲纨是被血腥給迷着了,可你不是,你是為着主公這個人。”

“說明白點,雲纨是為了皖城,而你全是為了主公一個人。你的忠誠,早已經對着那個叫孫權的人了。”

喬陌道:“我也不知道何時開始,就對主公多了旁的心思。先主公當時指派我跟随主公去皖城時,就是因為主公當年總是悶悶地不愛說話,先主公想着我與他年紀相仿,定能知其所思。讓主公看起來少年一點。”

“于是你便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化開了主公,也同時卸下了你心裏的防備。說起來,你只比主公小一歲呢。”蝶言接過她的話。

“那日我同主公在屋頂争執時,一時情急說主公不及先主公。先主公定不會屠戮皖城,主公怕是因此才生氣的。江東軍民皆有傳言,言主公不及其兄,或許主公一直為此煩惱。而現下我又觸及禁地,簡直是自尋死路。”喬陌搖搖頭。

“有些事,我一直以為你能想明白的。”蝶言一直是四衛裏面最黯淡的一個,論才智,她根本不能與其他三人相提并論。但是若論起局勢,她最能拎得清。“你們三個啊,總是想得太多,聰明反被聰明誤。”

蝶言拉着她在屋前坐下,“阿陌,你是不是對主公有所期許?”

喬陌輕輕點頭:“我總是想着,主公應該是少年君子,風雅之士,不應該沾上血腥。”

“還應該覺得他溫和從容,翩翩君子,對不對?”蝶言适時補充道,“但是阿陌,在這亂世心存善念,就是找死。”

話糙理不糙,不殺人就被人殺,也是無奈。

“今晚的星星真好看。”蝶言仰卧着躺下,醉情欣賞。喬陌聞言擡起頭,果然如此,群星璀璨。

“星星多的時候就不見月亮,月明之時也不見群星,魚與熊掌,不可得兼。”蝶言懶懶道。

喬陌躺下,偏頭對蝶言說,“我走了之後,你要留心主公身邊的大小事,切莫出岔子。有猶豫不決的事情,就記得找梓晞多多商議。”

“我都明白。”蝶言應和道,忽然想起一事:“你帶人一起走嗎?畢竟你一個女子,萬一受了傷,都無人能替你塗藥。”

喬陌想着也是,只是孫權并無命令允準她帶人走,看來少不得要去找他了。

孫權面色冷峻,沒有表情。

“屬下懇請帶着梓暮一同出往。”喬陌定了定心神,不卑不亢。

“理由。”孫權語氣還是不太友善,喬陌也不敢再次同他争辯,上一次孫權沒有發火,她已經謝天謝地了。

“若只有屬下一名女子在軍中,難免有些不方便。”

“嗯。”聽者話頭,應是允準了。喬陌不敢多留,又施了一禮退下。

“你保護好自己。”孫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喬陌懷着希冀回頭,孫權只是埋首書卷,就像是剛剛說話的人不是他。

“還有事?”孫權見她沒走,疑道。

喬陌知道他還在生氣,讪讪道:“屬下告退。”

待她走後,才丢下筆,他是不是不該派她去前線?若是受了傷……

她不會受傷的,那麽會用暗器,那麽能打。孫權這般安慰自己。

但是上次征黃祖時,僅僅半天,就讓她受了刺激。

一邊想着,孫權的心緒已然是扭成了麻花。

還不如不讓她去,也省得在此擔心。

修我戈矛

喬陌此番,是跟随賀齊讨伐會稽的山賊。賀齊其人,以征伐山越出名,是以孫權很放心賀齊。但饒是如此,此番也沒那麽容易。一路過去,遇到山賊無數,剿滅山賊的部隊無數,一路奔波到達會稽建安已經是初夏時分。

孫權的意思,是要喬陌在軍營中慢慢待着,好好見識一下戰場。山賊雖說是落草為寇所致,但并不都是草莽野夫,之前的甘寧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再不然,困擾孫策的嚴白虎也絕非等閑之輩。

他們占據山川地形之勢,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況且平素裏也不會做太過分的事,百姓們既然過得下去,也就不會對他們有多深得恨意。總之,能活下去就行。

說穿了,山賊不過就是想在江東之地上分得一杯羹。

賀齊的永寧長,是當時孫策封的,只是兼都尉一職。他見喬陌來,也有輕慢之意。一介女子,往軍營裏來,豈不是困擾?但好歹是孫權派過來的人,他也不好太不承恩。

“主公說要在建安設都尉府,以平複建安和漢興等地,由永寧長您親自負責。”喬陌對着賀齊拱手道。

賀齊謝過,“此番賊洪明、洪進、苑禦、吳免、華當五人率領萬餘戶在漢興屯守,賊吳五率六千戶屯守大潭,賊鄒臨率六千戶屯守蓋竹。共計六萬餘戶。”他不過是例行公事地對喬陌訴說簡單情況,手指在地圖上飛快略過。孰料喬陌卻是聽得極其認真。

“此番主公下令會稽郡內各縣的五千兵馬,皆受你調配。”喬陌淡淡地開口說道,“算起來,也是有五六萬兵力了。”

“比之山賊所召集的六萬戶,還要少上許多啊。”賀齊故意說道,探查喬陌的反應。誰知後者只是聞言一笑,“是少很多,但是戰場往往拼的不是人數,而是戰略。況且六萬戶聽起來吓人,個中又有多少是能上戰場的士卒呢?老弱婦孺,也要算進去?”

看樣子,對方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

賀齊笑着化解難堪,“今晚不若設宴,替二位姑娘接風洗塵。”

喬陌自然一口回絕,“大肆宴飲,往往是給敵人可乘之機。”她知道賀齊存着相輕之意,但一時半會也打消不了,索性随他,戰場上自會見分曉。

她已經不是在黃祖戰場上受刺激暈倒的小姑娘了。

有了第一次戰争的鋪墊,她相信第二次會做得很好。

賀齊心裏也并沒有因此而改觀,只能說是覺得喬陌或許只是一個識大體的女子而已:“那二位姑娘明日可是要随軍一同出行?”梓暮聞言開口道:“那是自然。”她有些氣鼓鼓地看着賀齊,不過是性別不同,何必要吃這樣的癟。喬陌拍拍她的手給予慰藉,賀齊感受到梓暮不滿的目光後禮節性地笑一笑回應,便拱手作退。

“你也太沉不住氣了。”喬陌在賀齊走遠後,才開口數落。梓暮紅着一張臉,打抱不平:“就因為我們是女子,他便如此輕慢,真是淺陋!”語罷,還是氣不過,朝着賀齊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

喬陌語氣嚴肅起來,“他沒有見過你,自然不知你究竟有何種作為,也不會知道你之前都經過了什麽事情。你朝着人家的背影啐,你就有理?”

喬陌嚴肅起來還是一板一眼的,梓暮見了心裏不免發怵,不敢開口,只是低着頭。

喬陌繼續教育她:“有真本事,就适時顯露出來,自然就贏得尊重。方才賀都尉雖然輕慢,但也是知曉分寸。可不像你一樣背後啐人,兩相對比,人家可比你有禮節得多。”

“我知道了。”梓暮的聲音輕輕的,像随時都能被風刮走。

“這裏不是吳縣更不是隐苑,只有自己才能證明自己。”喬陌放緩了語氣,輕輕拉過她的手。“女子被人認為是依托喬木的絲蘿,是因為古往今來能替咱們揚眉吐氣的人太少。世人有此偏見,我們一時也無力轉圜。”

梓暮依言點點頭,怯怯地承諾:“我會注意的。”

次日不過卯時,賀齊便派人來通知喬陌二人出發。就連派來的小兵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樣,一看就知道平素裏并沒有起得這麽早。梓暮見狀,便知道賀齊故意的。肯定要說什麽行軍早起晚睡,辛勞得很雲雲,想讓她們知難而退。

喬陌收拾好了,才跟着小兵離開。賀齊的軍隊尚在城外整頓,見喬陌二人到了,他不免有些吃驚。很快定了定神情,“不承想姑娘起得這樣早,倒是在下唐突了。”

“習慣了。賀都尉也是一片好心,怕因為我們耽誤行軍時辰,我們自然是懂得的。”喬陌語氣淡淡的,分辨不出喜怒哀樂。

昨日還與賀齊橫眉冷對的梓暮也一改神态,笑吟吟地問道:“不知賀都尉打算讓我們如何随軍?”

賀齊本是備下了一輛馬車,就停在旁邊,但見二人目光都沒往那個方向去,便會意地問道:“二位是想如何?”

喬陌道:“我們來時的馬匹生病了,還得勞煩賀都尉為我們備馬。”賀齊旋即讓人去準備,又着重加了一句:“要溫順一點的。”

只要不妨事,溫順便溫順吧。梓暮收斂了氣性,也不與他争執。賀齊掏出兩把小匕首,遞給她們。

“這是在下找出的兩把匕首,可作防身之用。”他特意在“找出”二字上加重語氣,意思在再明顯不過:軍中男兒可都不用這等女子防身之物。

饒是喬陌再怎麽明白事理,對于賀齊的挑釁也覺得是時候反擊了,她拿出當日孫權送給她的匕首示意:“不必如此,我們也是有的。”話音剛落,不過一瞬,她便橫刀直直抵住賀齊的脖子。賀齊不敢低頭,實在是抵得太緊,已然滲出血絲來了。

喬陌另一只手拔出方才賀齊還拿在手上的匕首抵在賀齊腹部,明明是身着盔甲,賀齊卻像是感受到了匕首頂在腹部的刺痛感,或許,是喬陌周身散發出的殺氣所致吧。

“賀都尉,”她用着一種賀齊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你的偏見也太深了吧。”賀齊背後淌着冷汗,打濕了裏衣。

他算是見識到了喬陌的出手速度,還有拔出兵器的那神不知鬼不覺的動作。只要她想,兵刃瞬間即出,直取性命。

他還是太小看她們了,也太高估自己。

主公派來的人,怎麽可能是等閑之輩。

喬陌收回兵刃,正好小卒牽了馬來。她們丢下賀齊,翻身上馬,試試馬兒的靈敏和動作。

賀齊回想起剛剛喬陌的眼神,是嘲弄,也是警告。他抹了頭上的冷汗,也翻上馬背。

以洪明為首的山賊們的大本營在漢興,賀齊朝着漢興的方向行軍開拔。他也不傻,若是深入敵境,一時無以為繼,只得白白送了這幾萬将士的性命。更何況,洪明的人馬本來就比他多得多。

賀齊叫來傳令士兵,讓他去松陽,命令松陽長丁蕃留守餘汗,以免軍隊後撤之時沒有接應。傳令兵匆匆去了,到了松陽時,丁蕃毫無備戰意識,自顧自地喝酒取樂。

左右連催了好幾遍,丁蕃才不情不願地傳見傳令兵。

傳令兵傳達賀齊的軍令後,丁蕃勃然大怒地摔碟子摔碗。好在都是漆器,并沒有摔破:“賀齊他是什麽意思?我好歹也是松陽長,與他平起平坐,如今何故差遣起我來了?!”

傳令兵見其火大,一時之間也不敢開口說話。左右在丁蕃身邊久了,知道他暴躁易怒的性子,又兼喝了酒,怒氣更甚以往。聽得丁蕃呼吸聲稍微平緩了,左右才開口:“松陽長莫氣,如今讨伐山賊為重,這等事情咱們稍後再議。只要立下了軍功,何愁壓不到賀齊?”

賀齊與丁蕃,一個是永寧長,一個是松陽長。兩人管理的地方相鄰,為此平素沒少起争執。左不過就是為了在賀齊面前找尋自己的臉面,為了證明自己也是一縣之長。

傳令兵見狀開口:“還請松陽長即刻發兵餘汗!”丁蕃慢悠悠地開口:“這松陽縣裏兵力分散,我這一時之間也集結不了,你且再等等。”傳令兵一時無措,不知何去何從。

丁蕃揮手,底下的人就“請走”了他。

傳令兵回到賀齊身邊時,一臉沮喪:“松陽長說兵力分散,一時之間難以集結五千人,所以先把我給趕走了。”賀齊聞言變色,強壓下怒火,“就這麽簡單?”

傳令兵怯怯地說:“松陽長似乎是不想出兵的。說什麽都尉你無權命令他。”賀齊聽後反倒是氣笑了,讓傳令兵下去。他與身邊的副官耳語道:“我要去松陽一趟,你領着他們先走,晚上停下來休息。”語罷,便調轉馬頭離開大軍。

喬陌和見狀,便也偷偷跟着,讓梓暮繼續跟着大軍行進。

賀齊耳聰,早聽得了有人跟随。他勒馬回首,對上喬陌沉穩平靜的眼眸。

“何故跟我?”賀齊低聲道,聲音聽上去頗有磁性。

喬陌也不疾不徐地反問道:“何故離軍?”

賀齊道:“丁蕃不肯發兵,我去——”還未等他說完,喬陌便接過話:“殺了他麽?”語氣稀松平常,仿佛再平常不過。

“違反軍令,殺了又何妨?”賀齊聽她語氣,還以為是要阻攔。又或許會勸他說“陣前斬殺将領,對士氣不好”雲雲。孰料喬陌只是點點頭,“确實該殺。我覺得,陣前斬殺效果可能會更好。”

賀齊将準備好的“婦人之仁”硬生生地咽下去,轉而微笑道:“你是要和我一起去嗎?”

喬陌颔首:“既然都跟你出來了,那就去吧。為你殺了丁蕃,我也算是有戰功了吧?”賀齊一口回絕:“不必……”喬陌懶得理他,策馬向松陽的方向去了。

丁蕃不過是随口一說,此刻依舊飲酒作樂,好不安逸。

賀齊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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