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我們。”
雲纨自說自話,“有人救了我的命,我就該以命相報嗎?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為什麽偏偏是這種?”
“我在吳縣的時候,打理着采薇樓。那時我就想,采薇樓只是一間普通的食肆該是多好,日子平平淡淡,最是普通。可是這普通我卻求不來,擁有不了。”
喬陌平複心神,才得以開口,“若不是主公府給的支持,采薇樓怎麽會什麽風浪什麽麻煩都沒有經歷過?若不是先主公撿回你,你與你家姐妹又怎麽會好好地活到現在?戰争殺伐,我等沒有資格去做決斷。我只知道活着才會有無限希望、生機、歡樂甚至是絕望悲恸!活下去,才有資格享受活着抱怨一切。”
“所有的殘忍,都只是為了江東可以活。”
“雲纨,你我發過誓言,說過會永遠忠誠,永遠效命。”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無法回頭了。”
雲纨不語,怔怔地看着喬陌。半晌,她才舉起匕首,宣誓一般:“若我有一天心生叛念,我會用它,報答恩典。”
喬陌最後溫柔以待,“我希望沒有那一天,雲纨,希望你明白。屆時我們,吳縣再見。”
雲纨用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回答說,“我也希望。”
喬陌是在大軍即将離開之際才去告訴孫權雲纨的事情。
她只是說道:“雲纨傷重,屬下便把她留在皖城內修養。皖城客棧一直沒有人負責,如今又雲纨打理,也是好的。”
孫權并未聽出喬陌語氣中的悲怆,“你說好便如此吧。暗衛你打理,孤很放心。”
“廬江太守一職,主公意欲何人?”
“就此來看,還是應該親信擔當,才能免去殺戮與背叛。孫河,你覺得如何?”
孫河本姓俞,當年孫策喜愛,才賜姓孫,也算得上是孫策的心腹了。
“尚好。”
兩人又寒暄一陣,便各自休息了。
回到吳縣後,喬陌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向雲素說皖城裏的事情。
采薇樓給了雲素打理,是孫權親自向她下令,雲素也不好多問。只是抽空來到在水一方,詢問喬陌。
“雲纨受了傷,索性就留在了皖城。”對此,喬陌只解釋了一句。雲素半信半疑地退下,她看得出來喬陌對此很是敏感,不願觸及。
日子總還是要哦過下去,既然大家還沒有撕破臉皮,雲纨沒有正式宣布叛出,就還是有轉圜的餘地。
喬陌親自照料着院子裏的梅花,白晞曾經種下的臘梅,如今寒冬将至,也快要開花了。
一年,就這麽過去了。
蝶言看着喬陌沉默的背影,知道她心裏藏了事,也不知如何勸慰。喬陌總是如此,一個人默默忍受,緩解。
她走過去,陪喬陌站在臘梅樹下,“阿陌,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
“我知道。”喬陌語氣仍是淡淡的。
蝶言等了一會還是不見她開口,便只得另覓話題:“聽說主公已經有意讓雲素接管左衛,年後就會正式任命了。”
“雲纨受的傷可能不會好了,暗殺一事也不甚方便。她久居皖城,左衛無人管理,自然是要換人。”
“皮外之傷,三五個月就好了,哪需要久居皖城,況且吳縣的醫術比皖城好吧。”
“不見得。”喬陌松口,“對雲纨來講,留在吳縣可能是傷痛的根本。除卻皮外傷,她心裏的執念恐怕只有皖城才能治愈。”
“雲纨是自己決定留下的麽?”蝶言頓悟。
“是,她說她後悔了。”
“皖城一戰,我也頗有感悟。寧死不降,不論軍士還是婦女,我都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頑固。”
“在他們眼裏,我們也很頑固。”喬陌轉過頭,看着蝶言,輕輕說道,“蝶言,你後悔嗎?”
蝶言收起往日的輕浮,鄭重其事地告訴她,“從未。”
喬陌收回目光,看向臘梅,“等花開,摘下來泡茶喝。臘梅有理氣止痛之效,我們也該好好養護自己啦。”
“雲纨的事,主公那邊——”蝶言還是放心不下。
“雲纨傷重,皖城療傷。”
“若是主公再次問起,你又如何回答?”
“傷勢太重,落下病根,不堪重用。”喬陌說得輕描淡寫,絲毫不在意這是欺瞞主上。
“阿陌,你……”蝶言看着她,眼前的這個喬陌蓄意欺瞞,無視主上。
“我如何?”喬陌淡淡地發問。
“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麽做。我以為你會把雲纨帶到主公面前聽候發落,沒想到你會護住她。”
“終究是一起長大的,既然沒有割袍斷義,我何必趕盡殺絕。”喬陌嘆了一口氣,“萬事萬物,都有轉圜的餘地。”
蝶言不語,伸出手握住她的。
“如果雲纨真的有一天會叛主,不用你說,我都會親自去皖城。”蝶言聲音堅實有力,一字一句落在喬陌的心上。
願得一心
六郡最終漸漸平定下來,內部尚算安穩。孫策早些年的東征西讨,就像是庖廚辛辛苦苦做出一道菜來還未及品嘗,便撒手人寰。當這道菜到了孫權手上,他自然是要好好品嘗的。
江東境內再無大型戰事,偶有山賊擾民,但都已無傷大雅。孫權旨在休養生息,是以沒有特意編排軍隊正式讨伐,就讓各地長官自行解決。
“近來一切可好?”孫權側頭喚喬陌進來随侍。
“一切安穩。”
“那你呢?”孫權純粹是問得假公濟私。
“屬下自是一切都好。”喬陌答得公事公辦。
“暖玉來到吳縣後,都待在何處?”
“不知主公作何打算,現下留在在水一方之中,等候主公差遣。”
“孤打算在吳縣設立一座賓館,延攬四方之才,你看如何?”
“有如燕昭王的黃金臺,定能為主公延攬四方賢士。”喬陌作賀喜狀。
孫權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瞞你,已然在城中建起來了,孤想着暖玉無事,想讓她在其中效力。”
“暖玉曾在皖城做過清倌,萬一叫人知道了,終究是不太好。”喬陌不太贊成,忽然靈光一閃,“不若讓她去打理雲水觀,屬下近來忙碌,不能打理。”
“尼姑庵?”孫權着實吃驚,不過一般來說尼姑裏面的□□倒也真不少。未免不是一個好去處。“倒也可以,那這賓館,何人打理為妙?”
“主公不若設立專員,不必在暗衛裏抽人。”喬陌小心翼翼地發表自己的意見,賓館一設,便是為主公攏聚各方人才幕僚,暗衛插手進去着實不妙。
“你不希望暗衛插手此事?”孫權了然道。
“暗衛之中,向來女子居多,若是要一女子去做這管家,怕是兩敗俱傷。”喬陌也知道自己詞語用得不恰當,但一時情急,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來。
左不過就是男子不會将女子當回事,說不定還會在背後議論紛紛,流言蜚語。
孫權被她的比喻逗笑了,又沉思好一會,才想出一名人選。
“魯肅,如何?”
“屬下不甚熟悉,主公覺得合适,便不會錯吧。”喬陌答得畢恭畢敬,她同魯肅哪會有交際。不過上次孫權與他合榻夜飲之時見過一面,此後便再無交際。
孫權起身對喬陌說,“馬上便是新春佳節,新年将至。走,孤帶你去玩玩。”說罷,他勾手摟過她的脖頸。
一如當初在皖城一樣。
“今兒小爺也帶你去吳縣逍遙逍遙。”
孫權待出了府,才放下勾住喬陌的手肘,“我可警告你,等會不能暴露身份。不然師叔又會說教一番,屆時定要将你推出去頂罪。”
喬陌揉揉被他壓得生疼的肩膀,抱怨道:“知道了知道了,都走角門了,屬下自然明白。”
孫權此番出巡,就是想去金鳴坊聽聽戲。喬陌以前對金鳴坊交口稱贊,他想着定然是不錯的。
“可巧了,今日正有新戲上,是前些日子雲纨來信說的一個故事。”喬陌領着孫權到了二樓邊上,為了避免叨擾,讓小厮放下卷簾流蘇。
“位置偏了些,但不算惹眼。”喬陌親自添茶,一一試過案上吃食。
“你方才說雲纨來信,可是說了個什麽故事?”孫權見茶點無恙,遂自己取了一塊來吃。
“廬江郡內有一對夫妻,男的叫焦仲卿,女的叫劉蘭芝。便是講的他倆被生生拆散的悲涼故事。”喬陌也吃喝起來,“現下就同公子說了,等會還看什麽?”
孫權懶得與她争執,靜下心來看戲。
今日演的是最後一場,劉蘭芝被迫嫁人,焦仲卿與她雙雙殉情的場景。
樓內燈火昏暗,像是在渲染隐隐甸甸的天色。劉蘭芝依依不舍地換上了新嫁衣,被人簇擁着向前走去。
面帶淚痕,我見猶憐。
劉蘭芝回頭,眷戀地看着她的娘家,慢慢踱步向前,突然跪下朝天哭訴着,“上邪!我欲與君相知!為何你又要如此對我!”
“蘭芝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歲幸得嫁為焦婦,本以為可以相知相伴,真真做到白首不離,可無奈大人驅趕,将蘭芝逐回家內。如今又要嫁作他人,上邪!你叫蘭芝如何甘心!”劉蘭芝說着,從袖中抽出匕首,她的眼神就像是被匕首吸走,整個人的精神都在那上面。
“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蘭芝拔出匕首,毫不憐惜地将匕首插進自己的胸腔。
鮮血從口中不斷湧出,劉蘭芝的上半身也抽搐着。樓內燈火滅掉。一旁的人趕緊上前将劉蘭芝搬下來。
“本來這新娘子是溺水而亡,可嘆金鳴坊沒有這麽大的水池,就改成了自盡。”喬陌低聲對着孫權耳語。
“唔。”孫權看得目不轉睛,随意出聲應和道。
待大堂再被照亮之時,已然是換了一個場景了。看陳設,應該是在焦仲卿的家中。焦仲卿看着窗外,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好不凄涼。遂喃喃自語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語罷,癡癡地笑着。
焦仲卿将準備好的白绫懸在房梁之上,自盡而亡,嘴帶笑意。想必是是以為到了黃泉與妻子再次相見,心裏是期許着的吧。
孫權看得感動,看着焦仲卿到死都只想求得一個一心一意的妻子,有種知音相知之感。
喬陌看着孫權看得出神,忍不住戳他一下,“公子?看入神了啊。”孫權方才回過神,看着毫無感觸的喬陌,好奇道,“你怎麽一點感覺沒有?”
喬陌取了一塊糕點邊吃邊答,“這戲本呢,我也參與了,排練也看過好幾次了,已然是麻木了。”
孫權卻不依不饒,“那第一次看,第一次了解的時候,你一點觸動都沒有?”語罷孫權才想起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整日裏,就是在忙活這些?!”
見孫權是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喬陌趕緊續上茶,作讨好狀:“公子莫惱,我這也不是分內之責嘛。”
孫權白她一眼。
“最初聽說時,還很是唏噓的。這世間本就求不了多少真心,這焦仲卿難得能有蘭芝的真心,卻被自己母親一棒子把緣分敲碎。”喬陌說起焦母,十分不忿。
“世間最難求的,便是真心誠意。”孫權低聲道,又看着舞臺上。焦劉兩家最後還是将這一對苦命鴛鴦合葬在了一起,以盼後人切勿重蹈覆轍,愛而不得。
“最後也是葬在了一起?”孫權問道。
“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其名為鴛鴦。”喬陌不語,念白告知了孫權所有疑惑。
“便是如此了,百歲之後,歸于其室。甚是無趣。”
“哪裏不好了?生死同穴,也算得上圓滿了啊。”
“生前沒有好好相待,死後即便葬在一處,又有什麽意義呢?我反倒只認為生前的好才是最重要,最實在的。”喬陌又解釋說,“閉上眼,怎麽會知道誰一直守在自已身邊呢?”
孫權聞言,心中突發感慨,“便是寫下了白首不離的卓文君,最後也落了一個‘無億’的下場。果真如你所言,世間萬事,真心最難。”
“這倒叫我想起司馬相如那篇《長門賦》。文章倒是頗為武帝賞識,只是啊,只看到了辭藻華麗,卻沒有讀懂長門真心。”喬陌此言,是在可憐那個金屋藏嬌的陳皇後。
“你倒喜歡研究這些愛恨情仇的故事。”孫權打趣她。
“研究不敢當,只不過戲坊要唱戲,總得了解一二才好編排啊。”
“那你還看了些什麽?”
“紫玉和韓重,弄玉和蕭史,許穆夫人和公子無虧,西施和範蠡,總之可多了。甚至有段時間還在想着把新臺納媳也——”
“你也太膽大了。這戲寫出來,不怕人說你沒羞沒臊?”孫權急忙打斷她的話頭。
“這些還好吧,哪裏就沒羞沒臊了,”喬陌很是不解地看着孫權,“終究都是古人身上發生的事。況且情情愛愛是人之本性,哪能抑制得住的。”
“巧言令色。”孫權毫不留情地打擊道。
“公子方才不也被真心所感動嗎?幹嘛此刻一副無關風月的樣子。”反正出門在外,孫權說了随意相處,喬陌說話也是愈加放肆了。
“我只是覺得,真心難求。”孫權黯然。喬陌知道他只是表面風光,其中心酸也不好開口與人言說。尤其是,女人。
“你會不會覺得,與一個算計着你的威望、家世和利益的人在一起,很不自在?”果不其然,孫權開口便是訴說後宅之事。
“不僅是不自在,更多的是禁锢吧。”喬陌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
“她們在我身邊,所求的是家族安康。我迎她們進府,是為江東安定。就像做生意一般,各懷鬼胎,彼此算計。”孫權苦着臉,終日來不能訴說的情緒,于今日,一傾倒底。
“虧得世人最瞧不起生意人,覺得商賈都是巧計賺錢,唯利是圖。可是誰又不是呢?這些個世家大族不也打着算盤,謀取利益嗎?”孫權到像是醉了,想将平日裏的委屈憋悶都扔個幹淨。
喬陌看着他,不發一語,她知道他只是需要陪伴,只是想傾訴。
他說,她聽。
“迎徐氏入府那一晚,我真想見你,真想找你喝酒。”孫權看着她,“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
不用結親,不用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委曲求全。
那些幕僚,打着為江東計的名義,将自己束縛着,捆綁着。就像孫策,饒是他自诩風流幽默,還是終日裏受着掣肘和制約。
“主公當自重,擅自出行恐遭賊人惦記,于主公不利,更是對江東不利。”
“主公此番又外出游獵,這可是極其兇險吶!居然還是孤身一人,主公以萬萬不可如此啊!”
“仲謀你納袁氏女,也是極好的。孫家曾經是袁術舊部,如今也算是善待他的族人,世人再挑不出錯處來了。”
“謝家是會稽大家,此番聯姻,有助于我讓我孫家在江東站穩腳跟啊。仲謀,你該懂事了。”
孫權有時候聽着孫策對着訴說那些幕僚對他說的話,給他的勸谏,都想問他,主公不也厭惡着那些規矩制約,讨厭掣肘嗎。為何要原封不動地全部給我?明明自己都知道那是種怎樣的無奈,卻還要硬生生拉着我一起承受。
他還想問孫策,主公為何還是成為了自己都厭惡的模樣呢?
只是每次這些言語都只是在嘴邊打了個晃,便又繼續塵封。
終究是兄長,無可奈何的血緣使然。
“因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公子,有舍才有得。”喬陌輕輕說道,伸手去握住孫權顫抖的手。孫權聞言才驚覺,一直以來埋葬在心底的想法,不知不覺地就娓娓道來。喬陌武藝高強,又忠心耿耿,談吐不俗,故而每每同她在一起,哪怕是翻屋頂喝酒,都有種莫名的心安。
“剛剛算是在說哥哥的壞話嗎?”孫權長舒一口氣,心裏好受多了。
“也許吧。”喬陌爽朗地答道,語氣極為俏皮。
“對了,今日你我只是看了結局,那這故事的前面都講了些什麽?”戲已唱完,臺下的人漸漸散去,小厮們忙着打掃。
“已經知道結局了,前面還重要嗎?”喬陌答得懶洋洋的。
“故事總是要聽完的,結果固然重要,但有因才有果。”孫權說得上瘾,想趁機擺弄一下自己的學識,“知道了因,就會知道結出什麽果,也可以——”
不待孫權說完,喬陌飛快打斷他,“你再說我就不告訴你了。”
孫權果然乖乖閉嘴。
“焦仲卿娶了劉蘭芝後,母親一直對這個兒媳不滿意。總是三天兩頭地去敲打,還會嫌棄她不夠賢淑,家中雜事也不能夠處理得當。但其實蘭芝是個很好的姑娘,長此以往,蘭芝便向自己的夫君哭訴。焦母知道後就更生氣了,直接讓兒子休妻。焦仲卿也是軟弱,只好送回妻子。”喬陌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喝了口茶緩緩。
孫權聽得饒有興味。
“後來媒人接連上門求親,蘭芝抵擋不住,就随着自家兄長把自己嫁掉了。那焦仲卿得知後,先是好一陣傷心,後來又去找劉蘭芝,好一通冷嘲熱諷。說她不守承諾,自己還是聽從母親的安排另娶良妻——左不過就是這些言語。但是當蘭芝開口訴說她的不得已的時候,焦仲卿又能怎麽辦。還不如不來鬧,也許蘭芝就會有好的結局了。”
“最後他們殉情了。”孫權接過話頭。
“嗯,對。”喬陌點點頭,憤憤地開口之責焦仲卿,“你說,焦仲卿他從頭到尾都像是多餘的一樣。不願違逆母親保護自己的妻子,明明舍不得又不敢反抗。蘭芝也是,這般軟弱的人,怎麽會喜歡呢?”
“也許焦仲卿也有不得已呢。”孫權開口幫焦仲卿辯解,“我們如今也不會知道在他們家裏,都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反正,我看不起他。”喬陌鄙夷道,“如果嫁給一個不能護着自己的夫君,那何必嫁呢。不過還好,我沒有這樣的煩惱。”
孫權聞言,惡趣味地開口捉弄她,“要不替你指婚吧,喬陌,你說趙天肅怎麽樣?或者那些幕僚,你看如何?”
喬陌只是狠狠地剜他一眼,“屆時我就在公子的飲食裏下毒,公子何時取消我就何時給解藥。”
孫權毫不示弱,“吳縣又不是沒有大夫,難不成我還怕你?”
“可是他們總得進得了公子的房間啊!”喬陌一臉壞笑,反正能打過她的人不多。
“好了好了,不指婚。”孫權起身,預備回府,“回去吧。”
“是。”
回去的路上,兩人無言。
喬陌看着回府的路越來越短,越來越近,便放慢速度,落在孫權身後。
任憑在外如何嬉笑打鬧,進了府內,最不能忘的就是上尊下卑的規矩。她一直恪守着這些規矩,努力讓自己拎得清。
以前孫策把她當做小妹妹,對她很好;如今孫權也是和風霁月,待她如知己。
但她不能忘,無論何時,他們都是主公和下屬的關系。
孫權腳步一頓,轉過身問她:“今天那戲,叫什麽名字?”
“孔雀東南飛。”喬陌答得不卑不亢。
孫權随意地點點頭,輕輕喚她的名,“阿陌,我絕不會讓你做了劉蘭芝。”喬陌聞言,不知如何回答。
孫權也不需要她回答些什麽,兀自走了。
立春佳節
春節到來,一應政事都暫時擱置了下來。
吳老夫人的屋內,是異常的熱鬧。孫栩孫匡都帶着各自的家眷來了,周瑜也接受了邀請帶着小喬一同赴宴。
大喬在去年冬天誕下了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女孩。是以主公府門口的右側挂上了布條,庭院內也種上了幾株香樟樹。
這也算是自孫策去後,對于孫家來說最大的喜事了。
“這孩子起名字了嗎?”吳老夫人此刻正逗着孩子。
“還沒,妾身想着,還是由母親來取吧。”
“這哪成,你是這孩子的親生母親。”吳老夫人連忙拒絕,目光瞟到孫權,開口說道:“權兒,你來給你的侄女取個名字。”
孫權也不推脫,張口就來,“清婉,我倒覺得不錯。”
大喬低聲念了一下,“可是《詩》裏面的句子?”
孫權笑道:“《鄭風·野有蔓草》裏的‘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正是如此。希望侄女以後能如詩所寫。”
吳老夫人看着謝淑慎打趣道:“權兒連名字都想好了,可見是私下裏就想過不少次吧。”大家聞言只是一笑,大喬更是看向自家妹妹,她們一同成親,可現下周家也并無喜訊傳來。小喬不理會他,靠着自家夫君。
謝淑慎報以歉意的笑容,入府時間她算是最久的,一直無有所出。不光是吳老夫人會時時督促,家族裏也是對此頗為微詞。
孫權替她解圍道:“江東尚且不穩,路漫漫其修遠兮,母親何必着急呢。”吳老夫人樂呵呵地說:“好了,今兒不說這些。難得大家聚在一起,好好吃喝玩樂,這一年到頭的,也都累了。”
周媽媽适時地端上湯食,吳老夫人見狀便解釋道:“這個叫月牙馄饨,吃完了耳朵就不會生凍瘡了。現下天氣寒涼,吃了便都能暖暖和和的。”
周媽媽讓婢女們也為各位主兒端上一碗,熱氣騰騰,聞之有香。周媽媽解釋說:“這湯料裏加了迷疊香,迷疊香有鎮靜安神之效,有益于抑制風寒。月牙馄饨裏面的餡也是別有特色,各位主不妨一試。”
孫權端起來嘗了一口,口感鮮香,同時吃起來有點辛辣之感,刺激着舌尖。登時通體舒暢,又喝下一口湯,渾身熱騰騰的,有如處在豔陽之下。一旁的孫尚香吃得好不愉快,大聲問道:“母親,這是什麽餡的啊?”
周媽媽對着孫尚香答道:“裏面包了一些鮮蝦碎肉,還有少許姜蒜。故而吃起來又鮮香辛辣之感。”
孫翊打趣道:“尚香,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何不注意禮儀舉止?”孫尚香毫不認輸,“母親都說了今天随意吃喝玩樂,三哥你不聽母親的話,讓二哥打你!”被提到的孫權悠哉地吃完才開口:“尚香你這動不動就打人的性子可不好,回頭被人打了別朝我們哭訴。”
孫尚香嘴硬:“哼!前些天我遇到了兩個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我還不是就把她們給打輸了,二哥,我厲不厲害?”孫權聞言,倒是頗有些心疼那個被打的孩子,他拉下臉:“你為什麽打別人?”
“她自己本就在練武,我不過是過去切磋一下而已。”孫尚香說得堂堂正正,“結果她輸了,就有另一個人過來幫她,結果兩人都輸了。二哥,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孫尚香說得眉飛色舞,驕傲表情一覽無餘,急切地想得到這些哥哥們的認同。
周瑜倒是覺得這不是件好事,開口勸導:“尚香,你天天跑出去打架,可是不好喲。”
孫尚香希望之中的表揚沒有得到,有些恹恹地垂下頭。倒是孫翊的妻子徐氏,安撫她說:“尚香又沒有胡鬧,只是習武之人之間常有的比試,對不對?”孫尚香聞言興奮起來,猛力點頭,眼神裏像是有星星飛出來。
孫栩看向自家兄長,“說起比試,我倒想起來二哥之前去巡營的時候,命人單挑了程老将軍的十名士卒。”
孫權聽他提起喬陌,沒由得臉紅起來,好在這月牙馄饨吃下去人人都是熱乎乎的,便也不曾看出他的異常。
“是。”他颔首。
“那真是令人欽佩,仿佛還是名女子?”孫翊求證道。
“不錯。”聽到孫翊對喬陌如此好奇,回答得不情不願。果不其然,孫翊的下一句話便是詢問喬陌所在,并表示自己希望能與之一見。
“今天是家宴,都放松些,往日裏的打殺先擱在一旁去罷。”吳老夫人替孫權回絕,孫翊也不好再開口。
在水一方裏的喬陌并不知道她已然成了孫翊口中的談資,她翻閱着連日來送來的各方密報,正在分門別類的整理。
蝶言走進來,揚了揚手中拎着的食盒,“休息會兒吧,今天都立春了。”喬陌随意應一聲,又繼續埋頭整理。
“在看什麽?”蝶言勸說無效,索性走過去同她一起整理。
“這是什麽?”蝶言拿起一份帛書問道。
喬陌側過頭瞥了一眼,答道:“雲纨從皖城來的書信。”蝶言“哦”一聲,就放到一旁,幫着喬陌整理。
待兩人整理完,喬陌才得空吃飯,她打開食盒,裏面的食物還微微散發着熱氣。“有些冷了,我再去熱熱吧。”蝶言說着就要拿走。
“不用了,将就着吃吧。”喬陌找了個地方坐下。她嘗了一口,只覺得入口十分鮮美。又忽然有一股力量直沖頭頂。
“這是什麽?”
“月牙馄饨,阿九看見今日府上許多人都在吃,便也學着做了。我嘗過覺得十分好吃,便也給你拿了一份來。”蝶言在她身旁坐下。
“梓暮去找梓晞了?”喬陌半天都沒有看見她人。“是啊,雲素也去接雲岚過來了,總不好叫你一個人過吧。”蝶言說得小心翼翼,不知道她同不同意雲岚過來。
喬陌對此并無反應,只是低頭吃着。蝶言見狀,便知道她默許了,才開口問道:“雲纨她,在皖城可還好?”
喬陌吃完了,把碗放在一邊,“能怎麽好,心頭上一直忘不了皖城屠城之事。她帶着止戈——止戈就是她收養的孤兒,去拜祭了亡人,慢慢打理着客棧。”
“止戈?”蝶言小聲念着這個名字,“止戈是個好名字,所以,止戈會成為皖城客棧的主人?”
“這是我和她的交易。”喬陌無奈地笑一笑,也是最大的讓步了。
“雲素知道這件事嗎?”蝶言謹慎問道。
“雲素知道止戈被收養的事,但也只有這一件事。”
“你瞞着她?”
“雲纨讓我別說,她不想因為自己而影響到妹妹們。”
蝶言垂下頭不語。
喬陌伸手揉揉她的腦袋,柔聲安慰道:“好了,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事了。今天要開開心心地過去才叫好呢。”
蝶言聽後便收起一臉慘淡愁容,努力扯出一個笑容。
“是你!就是你!”院外傳來小女娃中氣十足的叫嚷聲。
喬陌蝶言也坐不住了,連忙起身去外面一探究竟。
孫尚香認出了雲岚就是那天同她“比武”的小夥伴,現下見了面,一時興奮,急吼吼地想同她相認。
而雲岚卻是漲紅了臉,不發一語。她已經感覺到自家姐姐握着自己的手已經漸漸用力,只是礙于人多不好發作。
“怎麽回事?”喬陌出來,輕聲詢問。卻見孫權孫翊帶着孫尚香站在門口。
“屬下見過主公。”她一行禮,周遭的人便也知道該是行禮問安了。
孫尚香此時頗為激動,拉着二哥三哥的袖子,“就是她,上次我在別院門口同她比武,我贏了!”孫栩蹲下身摸摸妹妹的小臉,“尚香真是厲害。”
孫尚香開心地接受三哥的贊賞。
孫權不發一語地看着孫尚香指着的小女孩,用眼神詢問喬陌。因着孫栩在場,大家都屏着呼吸,不敢言語。
“叔弼,你先去書房罷,看來這裏還有些事情亟待解決。”孫權看着孫翊,溫和說道。
孫翊察言觀色,帶着孫尚香走了。
孫權進入堂內,問喬陌:“怎麽回事?”後者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其中緣由。
雲素連忙下跪:“主公,這是屬下幼妹雲岚,之前一直待在隐苑練功,今日立春,屬下才鬥膽帶她過來。”
孫權揚手讓她起身,将雲岚叫到身邊,盡可能溫柔地問她:“告訴孤,你和郡主是怎麽認識的?”
雲岚雖然年幼,但一直教養與于隐苑之中,比之同齡人要穩重許多。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道:“前些日子,我和荷華在隐苑外練功與郡主偶遇,許是郡主看得心熱,便過來同我們一起打鬥比試。主公,便是如此了。”
雲岚聲音軟軟糯糯的,叫人聽了禁不住心生憐惜。
孫權問:“荷華是誰?”
“是隐苑裏的孩子。”喬陌答道。
“把她帶到府上來吧。”孫權看向雲素。後者見主公并不斥責雲岚亂跑,方才松下一口氣,“諾,屬下這就去。”
“你們先出去吧。喬陌,你留下。”
喬陌不知孫權何意,總不好是要叫她去訓斥小孩子吧。
“過來。”孫權沖她招招手。
“荷華來時,替她改個名字,就叫玉荷。送到尚香那邊,左右孤這個小妹喜歡舞刀弄槍,就讓玉荷陪着她。”
“那雲岚,也要一并送去?”喬陌小心翼翼地開口。
“雲岚就不必了,倒顯得孤苛責她一樣。”孫權說着笑了笑,“還是如舊。”他說罷,拿起自己随身攜帶的配劍,“這是才鑄出的新劍,你看看可鋒利。”
喬陌接過來,劍鞘飾紋極為簡單,除卻一只梅花做紋飾便再無其他。劍柄上有又系着一塊玉佩,喬陌一時之間并未看出是何圖案。
喬陌拔出劍,霎時間被迷了眼,原來是劍身寒光太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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