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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際,她拜托主公尋找胞兄下落。主公說與我聽時,就問我兄長是不是蘇玄朗。”

“那找到了嗎?”蝶言顯然比她還着急。

“沒有找,十年未見,怎知是敵是友?”喬陌說得雲淡風輕。蝶言倒挺惋惜的,有一個尋回至親的機會,就這麽放棄掉。不過蝶言也只能承認,再見時是敵,事情也棘手許多。

“你好好守着,我去睡了。”喬陌起身離去。

“嗯。”

徐氏入府之日,主公府設下宴席,招待一些親友部下。張昭坐在孫權的下首,臣子幕僚中第一尊貴之位。

此事算是他一力促成,自然風光無量。

“此乃私宴,各位叔伯,不必拘着。”孫權端起酒樽,示意他們。周瑜悄然離席起身,到孫權身邊附耳:“主公,公瑾有話要說。”

“公瑾哥但說無妨。”孫權觀着歌舞,心不在焉。

周瑜猶豫再三,“是正事,公瑾尋得一人,頗有些才能,想薦于主公。”

孫權擺擺手,“今日是私宴,不談這些,明日你帶他來便是。”

周瑜也知道此番不合時宜,應了一聲便退回坐席,賞歌觀舞。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歌聲婉轉,柔情似水,唱得聽曲之人卻是滿腹愁腸。宜其家室的發妻,投桃報李的側室,玉玺交換的姬妾,永以為好,和誰永以為好?

真是諷刺。

徐瑤已在瓊瑤院內等候多時,等孫權進來之時,她還是塗着濃妝,穿着豔麗的紅衣,羞怯地擡眼看向孫權。

“為何不洗漱?”夜已深,孫權還以為她已經睡下。

“在等主公。”徐氏嬌羞道。已然嫁過一回了,還裝成小姑娘的做派,孫權一陣惡心,但他也不能表示出來。裝作憐惜地覆上她的鬓發,“去洗漱吧。”

“諾。”

孫權手執一卷書,坐在窗邊,燈火搖曳,字跡其實看不清楚。左右他也不是要看書,而是要靜心。

他不知不覺地望向房頂,空無一人。是了,他想,喬陌就算要值守,也不會在此時此刻。

一輪月無聲挂上夜空,皎潔的月光灑在書卷上幾分,照亮幾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不過一瞬,他驀然想起喬陌曾經說過她不會成家的言語。他竟有幾分羨慕她了。

不會和不喜歡的人共度餘生,不會被囚在一方庭院中。

真好。

庭院深深深幾許?孫權只知道,庭院之深,可以鎖住他的餘生和自由。

徐氏梳洗完畢,如藤蔓般纏上孫權的身體。

“妾今晚在這裏都可以聽到前面的曲子呢。”

“哦?那你可還喜歡?”

“妾喜歡。妾最喜那曲《木瓜》。”

“讓孤猜猜,是不是最喜歡瓊瑤一句?”

“因為那句裏有妾的名字。”徐氏羞怯答道,“徐瑤,妾叫徐瑤。就是出自《木瓜》,主公可是為此,才特意選了這曲兒?”

“自然。”孫權随口應答,“那從此以後,孤便喚你阿瑤了。”

“就是叫木瓜也行。”徐瑤吃吃地笑着打趣。

孫權順勢抱住她,“你太瘦了,木瓜并不不适合你。”

“那妾就再長得胖些,成為圓滾滾的木瓜博君一笑罷。”不得不說,徐瑤接話調情的工夫确實高明。

月光搖曳,新人承恩。

次日便是徐瑤便依着規矩去拜見吳老夫人,正巧謝淑慎也在,正好一起拜見。

“妾身拜見老婦人,主母。”徐瑤規規矩矩,不失禮節。吳老夫人只是循例見人罷了,也不刁難,讓她起身坐到一旁陪着說話。

“老身瞧着你是個标致的人,如此便好。相由心生,既然生的貌美,想必心腸也該是善良的。阿瑤,說是不是?”吳老夫人笑眯眯的,話語中的警示徐瑤也聽得出來。

“多謝母親贊譽,只不過阿瑤年歲還小,還需姐姐同母親教導,才知如何才稱得上善良心腸。”徐瑤說話也是滴水不漏,想必之前在陸家已然練出了一番本事。

謝淑慎拿捏着語調開口:“妹妹也忒見外了,你我既已入府共事主公,哪裏還能談得上教導。妹妹有什麽不懂的,來問我便是。”

“那便多謝姐姐了。”

“如今江東算不得太平,老身只希望你們安分度日,別叫江東後院起火,便知足了。”吳老夫人語氣陡轉,神情嚴肅。

“母親所言極是。我等後院女子自是比不上在水一方裏的女子,可以替主公守護機要。但安分守己卻是能做到的。”謝淑慎話裏話外,都在擠兌在水一方裏的喬陌。

徐瑤初進府,還不知謝淑慎所言何意,也不貿然開口,等着看老夫人如何處理。

“這事老身也略有耳聞,”吳老夫人開口道,“在水一方裏一向存放機要,驀地搬進去一個不知根底不知來路的女孩子,着實離奇。”

“我還聽說,在水一方的一切安排都獨立于府,有自己的小膳房,母親,這怕是不和規矩的吧。”謝淑慎繼續添磚加瓦道。

見吳老夫人已有不滿,徐瑤才鬥膽開口:“不知母親和姐姐所說的究竟是何人?妾身在一旁聽着都已是覺得此人甚是荒唐了,叫人好生氣憤。”

謝淑慎端起茶杯喝一口,“可不是麽,獨來獨往的,說是看守機要文書,又住進一群不懂事的小丫頭。不讓人懷疑議論,怎麽可能。”

“姐姐沒有進去看過麽?”徐瑤好奇道。“哪裏肯讓人進,門口還守着帶刀侍衛。別說進去,就是我見她可憐,送過去一些被褥也拒之千裏,視作猛虎。”謝淑慎語罷,偷偷打量着老夫人的臉色。

吳老夫人聞言,果真憤怒。奈何在水一方确是隸屬前院管轄,一直以來也是無主公手令不得進的禁地,又一直說明是存放機要之地。她若只因一時憤怒便縱着謝氏闖入在水一方,便是自己鬧得下不來臺了。

謝淑慎見老夫人只是屏息喝茶,現下不敢再多言語。徐瑤察言觀色,一時間整個堂內安靜至極。

吳老夫人放下茶杯,“散去吧,阿瑤也需要好好同淑慎說說話,講講這後院的規矩。”

“諾。”

謝淑慎攜着徐瑤回了她自己的桃夭臺,袁雪落早已等候多時。謝淑慎為她引見:“這是袁姬,是主公當日破皖城時帶回來的。”袁雪落颔首,沖徐瑤行禮問安:“見過徐姐姐。”

三個女人進了桃夭臺,又開始談論在水一方的事情。

征伐李術

任三人在言語口舌和主觀臆想裏如何占盡上風,但終究沒有一人敢踏足在水一方。再怎麽說都是存放軍機要事之地,輕舉妄動确是失了分寸。

三人閑聊了一會,便也就散去了。

傍晚時分,周瑜攜魯肅前往将軍府拜訪。周瑜親自引見,已是彰顯魯肅此人地位不凡。不一會兒,周瑜便先行告退,只留下魯肅一人。喬陌放心不下,親自留下随侍。

“喬陌,合榻,孤要同子敬同飲。”孫權興致大高,走到魯肅面前。

“諾。”

待合榻,孫權開口道:“公瑾曾雲魯卿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已成功業。如今漢室傾危,四方雲擾,孤承父兄餘業,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顧,何以佐之?”他舉起酒爵,道:“君子有酒,酌言獻之。”魯肅接過酒爵,也回應道:“君子有酒,酌言酢之。”

孫權笑着拿回自己的酒爵,魯肅也舉起自己面前的酒爵,兩人一飲而盡,相視一笑。

魯肅放下酒爵,回答孫權剛剛的問題。

“昔日之項羽,有如今之曹操。将軍何故為桓文?愚觀漢室,已然不可複興。将軍不妨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況且北方多務,将軍不若趁機剿除黃祖,而後進伐劉表。據長江而守,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魯肅答得慷慨激昂,孫權卻只是沉默地聽着,不發一言。

建號帝王啊……

喬陌偷摸着打量着孫權,外表上雖然看不出什麽但內心裏想必也為魯肅這番話沸騰不已。

“孤承父兄餘業,保衛江東而已。先生此言,出了這門,還是不要說為妙。”孫權淡淡地開口。其實,建號帝王這四個字已然在心頭烙下印記,但此時此刻,為時尚早。

魯肅察言觀色,知道現下說起還是時辰未到。觀孫權并未勃然大怒而是風輕雲淡的神色他便知道了,這位年輕的主公,內心已經燃起了欲望——又或者說,已經種下了種子。

這就足夠了。

若是鲲鵬,何須一日展翅,楚莊王不也三年後才一鳴驚人的麽?

魯肅笑着轉移話題,建議孫權現下還是應以安撫六郡為主,六郡穩定,才會是最堅實的後盾。

至于成為什麽的後盾,魯肅便未多言,兩人心知肚明。

自此後,魯肅便在吳縣安定了下來,孫權招為幕僚,卻并未授予官職。張昭對此頗有微詞,一直進言勸谏孫權,直言魯肅輕浮粗疏,不可信任。但孫權還是時不時賞賜魯肅母親,日常生活也多有照拂。

自那日過後,孫權同魯肅倒時不時地會聊天品茶,兩人亦師亦友地相處。

喬陌吃着糕點,聽着蝶言碎碎念。

“梓晞說魯肅其人十分慷慨大方,曾經将家中一倉的糧食去救濟難民。中護軍對他可謂是十分感激,後來也向先主公推薦過他。總之,兜兜轉轉,魯肅終于來了江東做幕僚。”蝶言說完,喝完一杯茶。

喬陌指着白露和白晞兩姐妹,對蝶言說:“我倒想着,把她們兩個收進暗衛裏,你覺得如何?”蝶言撇了一眼,有些嫌棄:“太大了吧?這般年歲了,不是小姑娘了,萬一有二心怎麽辦?”

“初到在水一方時她們才剛剛進府,臨川說了,她們都是家裏沒人了才會被收進府中。實在□□不成,放到隐苑裏灑掃也好。”喬陌其實已經打定了主意,蝶言拗不過她,“行吧,你都打定主意了,只一點,我看她們習不得武。”

“金鳴坊采薇樓,哪怕是雲水觀,我覺得都是不錯的去處。”

“你太狠了吧,好好的小女孩往雲水觀裏送。還是醉春風吧,我□□她們。”蝶言放軟身段,語氣嬌媚,眼波攝人。

喬陌放下手中的糕點,朝她勾勾手指頭,“我覺得,還是我□□比較好。”語罷,指尖輕輕劃過蝶言的臉頰,嘴角上揚,快速眨眨左眼。

蝶言後背都涼了,手肘上也密密地起了一層疙瘩。

“你居然勾引我,喬陌。”蝶言憤憤起身,“不要臉啊不要臉。”

喬陌只是輕笑,“鬥不過就是鬥不過,少來這些。”梓暮正從孫權那處換守回來,就瞧見她們一起打鬧的模樣。

“二位姐姐打鬧什麽呢?怎的還扯起不要臉了?”梓暮笑嘻嘻的模樣,比起梓晞簡直不像姐妹。

“說正事呢,”喬陌指着院子裏侍弄花草的白家姐妹,“她們兩個,送去隐苑,你瞧着如何?”

“白露和白晞?”梓暮沒有什麽想法,“姐姐覺得合适就好了,我看不出來她們有什麽過人之處。”

“心思細膩,年紀倒顯得有點大。但是來歷清白,看身形,也适合練武。尤其是近身搏擊。”喬陌一一道來。

“心思細膩你怎麽看出的?”蝶言疑惑不解,喬陌遂答道,“剛剛進入在水一方灑掃時,只有白露帶了手巾。很多人都知道在水一方鮮少打理,不住人只放器物,但卻很少有人聽進心裏,不過過一次耳罷了。但是那天這白家姐妹卻是準備充足,手巾,香囊,驅蟲草藥都拿着。我問過臨川,是她自己在聽說打掃在水一方後特意拿上的。而白晞呢,侍弄花草,心細如發。雖沒有姐姐想得周全,但磨練磨練,也夠了。”

蝶言聞聲看去,果真不錯。

“白露白晞,你們過來。”喬陌招招手。

“姑娘何事吩咐?”

“明日起你們換個地方當差,梓暮送你們過去。”

“姑娘,可是哪裏沒有做好?”白晞怯懦地開口。

“是覺得有個地方更合适你們,更能讓你們讓你們活得其所。”喬陌相信她的決定,不會錯的。這兩名侍婢,會如她期望地長大。

婢女既然賣進府就無權對自己的未來作決定,都是任憑主子安排罷了。白家姐妹不敢多言,默默回房間收拾東西。

喬陌走進她們的房間,一陣清香撲鼻,是淡淡的花香。見她來了,白露連忙拉下白晞行禮:“姑娘。”

“你們起來說話就好。”喬陌走近,仔細打量着她們兩個的面容。

清麗可人,帶着吳地女子的溫婉特征。

“不是發賣,不是驅逐。”喬陌點到即止的解釋了一句,又開口問她們,“你們,想不想學武?”

白家姐妹一驚,面面相觑。

“學武,成為死士。保護主公,保護自己。”喬陌看着她們,“你們願不願意?”

白露讪讪道:“我們……可以嗎?”

白晞關注點不與姐姐相同,“姑娘為什麽,選擇我們?”

“因為你們适合,”喬陌對上白晞的目光,“你們父母親人皆死于山賊之手。我想你們想過要複仇,奈何沒那個能力。如今我給你們機會,習武,當一個忠誠于主公的死士。屆時你要報仇,随你。反正山賊本來就是江東心腹大患。”

白晞剛想應聲,被白露阻止:“我們只想活下去。報仇豈是女子該做的事。”

“姐,父母之仇,是大仇啊。”

“死士太危險,不行,我不答應。”白露擡頭望向喬陌,“姑娘大可以把我們趕出府,我和妹妹不去做那死士!”

“這幾個月我觀察你們,算是沉穩,心細,頭腦也算靈活。故而對你們很是滿意,才有了招你們為死士的想法。總之,你們現在是灑掃的侍婢,在這府裏過得兢兢戰戰,主子一個不如意便可打可罵。若是死士就不會如此,你們只需為主公一人效忠,奉他一人為主。”喬陌的聲音極具誘惑力,末了,她又添上一句,“起碼在有人想侵犯你們的時候,你們有足夠自保的能力。也在面對刀光劍影的時候,保護好自己,和你最在意的人。”她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梭巡,期待着不一樣的神情。

“我們去。”白露終是下定了決心。

喬陌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她也知道是為什麽。白露曾經親眼目睹家遭不幸,母親被山賊侮辱致死。只有再勾起她對于仇恨的回憶,才可以讓她答應。而白晞,雖然沒親眼所見,但是從姐姐處耳濡目染,也是心中憤憤不平。

仇恨是沒有解藥的毒。

無人能躲,無人能避。

“希望我們下次見面的時間,不要太久。”喬陌拍拍她的肩膀。

“姑娘,”白露開口,“萬一到最後,我還是沒有——”

喬陌擡手打斷她的話,“你只知道是山賊害人,卻也不知道具體何人吧?那不妨就記住,是危害江東的人,是擾得江東不太平的任何人。”

白露聽得似懂非懂。

“我相信你們。”喬陌輕輕笑道,離開了房間。

白露和白晞天不亮就由梓暮帶着去往隐苑。蝶言事後才了解道,“你選她們,是因為有仇恨吧?”

“看來還不是很笨。”喬陌彈彈蝶言的腦門。

“因為說到心細,我覺得阿九就不錯,檢查飯菜那叫一個仔細。生怕有人下毒。”蝶言洋洋得意。

“那是因為她吃過那方面的虧,不得不防着。”喬陌了然道。

“你又知道了?”

“我以前在皖城待過很久,你忘了?”喬陌淺斟一口茶,“福記糕點鋪被污蔑糕點裏面下毒。阿九是那鋪子主人的女兒,自然後怕了。”

“原來如此。”

兩人正說話間,沁依匆忙跑來,“主公叫暗衛長過去。”

“知道了,走吧。”喬陌回頭囑咐蝶言,“看好院子。”

走進書房看到孫權的第一眼,喬陌就知道有好事将近。“主公何喜?”喬陌打趣道。

“許都送來的,你看看。”孫權把案上的聖旨給她。後者接過細細看着,是一道承認了孫權地位的旨意。

“屬下恭喜主公。”喬陌行禮道賀。

“不止如此,張紘張東部也回來了。”孫權素來仰慕張紘。先前孫策謀取江南的文書奏表大多出自張紘之手,後來張紘北上留許,孫權時常惋惜。

“曹操任命了張紘為會稽東部都尉,主公可要應允?”喬陌看着,心裏有些不忿。

“無妨,任命便是。”孫權毫不在意,接過喬陌遞來的聖旨,随意放在案上。

“孤想着,是時候去皖城了。”孫權看着身後挂着的地圖,志在必得。

“李術也該是時候收拾了,不然隔久了,還以為咱們忘了。”喬陌已是摩拳擦掌。

“孤同公瑾他們商議,打算近期起兵,争取就在今年,結束這一切。”

“主公打算暗衛如何?”

“三衛都帶上,你酌情安排人。趙天肅得留下守住府裏,至于你說的洛千帆,就待在隐苑吧。在水一方那也得守着,就讓梓暮和沁依留下來吧。還是兩個孩子,別上戰場了。”

“諾,屬下即刻便吩咐下去。屬下鬥膽,”喬陌思索再三,“那暖玉,可要帶回來?”

“自然,殺手不在身邊,孤需要她的時候怎麽辦?”孫權玩笑道。

“其實主公大可不必舉兵讨伐李術,暖玉加上之前留在皖城的暗衛,足夠殺了李術一人。”

“這不一樣,喬陌,”孫權打斷她,“讨伐不義之人,便是要天下人看着不忠不義的後果。若是暗中行動,只會徒增驚恐。”

“主公說的是,那屬下告退了。”喬陌起身,擡步欲走。

“你等等,”孫權叫住她,從一旁拿出一把匕首,“總覺得該送你點什麽東西。想着你應該是不愛尋常女子喜歡的物件兒,給你打了一把匕首。拿着吧。”

喬陌疑惑地接過來,不解地看着孫權:“雲纨是因為埋伏得好才獲賞,可屬下……”

“你與雲纨不同,”孫權急急地解釋道,“孤給你,是因為想給你。與賞賜無關。”

“……那多謝主公。”喬陌接得莫名其妙,轉身離開。

書房內孫權還在懊悔,“幹嘛不多說幾句,唉!”

大軍開拔之際,已經是深秋了。孫權第一次親征,暗衛豈敢不上心:右衛前去打探前路,再折返回來禀告;中衛一天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地在明處暗處防着,就連飲食也是要試過才敢送到孫權跟前;左衛提前進城,屆時同大軍裏應外合。

馬不停蹄地趕到皖城邊,孫權回頭朝喬陌感慨:“一年前來皖城,和今天來皖城居然是為了同樣的目的,說起來慚愧啊。”

喬陌安慰道:“從此以後,皖城再不會出什麽變故了。”

“下令攻城吧。”

“諾。”

李術也知道單憑己身之力是無法與孫權抗衡的,于是便早早地派人告知曹操求以援兵,奈何收到了孫權被冊封的消息。李術索性閉城,就這麽耗着。

開戰後不久喬陌便放出信號彈,雲纨在城中會意,帶着人馬朝糧倉奔去。

糧倉的位置是一早就讓暖玉探聽好的,是以雲纨去時并不費力。

孫權在城外聽得城中一聲巨響,遂問呂範,“發生什麽事了?”

呂範也是茫然,“末将不知。”

看喬陌一臉得意,孫權就知道此事與她有關,“你做的?”喬陌颔首,“是,屬下先派人潛入城中,待交戰,就放出信號炸了糧倉。”

“攻城需三倍于敵軍的兵力,如此這般,怕是人數相當便可吧。”孫權幽默道。

喬陌卻并不放心,“這城門,怎麽還是久攻不開。”

雲纨等人鬧出那般動靜,守衛軍士不可能不發現。當場便厮殺起來。雲纨寡不敵衆,帶着人一點點的退出來。

但哪有那麽容易。

兵士有如蝗蟲一樣湧上來,雲纨的刀已經遲鈍,她拔開孫權的匕首,像是突然懂得了為什麽。

為什麽要送匕首。

自盡以免受辱。

雲纨抱着這想法,看着周身将她圍得水洩不通的敵軍,慢慢地朝糧倉內退去。

她快要不行了,手上被劃傷一道,敵軍的長矛刺入了她的小腿。雲纨一時受不住,跪在地上。她順勢撿起地上遺落的兵器,支撐着站起來。

“雲纨,快過來。”

是暖玉。

見她們遲遲未歸,便趕緊策馬到糧倉處。雲纨像是看見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奮力向前,忍住腿上的傷痛,縱身,躍起,如燕尾點水地點着那些刺向她的長劍,借力直追。

“啊——”一只箭矢,刺入她的身體。幸好,暖玉及時接住了她,揚鞭離去。

雲纨再醒來時,是在皖城喬陌的房間。暖玉替她上好了藥,也将身上擦拭幹淨。

“怎麽樣了,喬陌她們進來沒有?”她艱難地開口問暖玉。

“還是沒有,已經三天了。”暖玉很是惆悵。

“怎麽會,不是已經沒有糧食了嗎?”

“軍士們省着吃,聽說天天喝稀粥。還有人搓泥丸為食,就是不肯開城門。”暖玉很是氣憤,“也不知道李術是給這些人下了什麽迷心神的藥,個個要死戰,血守皖城。”

雲纨沉默不語。

軍士們和百姓沒有糧食吃,是她害的。

是她害他們吃泥丸,吃不飽肚子去戰鬥。

他們也是人,而且很可能成為江東子民的人。

她對他們惡,是因為她對自己說,一切以江東計,一切為了江東,為了主公和孫家的恩情。

可如今呢?她讓皖城裏的人饑寒交迫,流離失所。

雲纨垂下頭,眼淚湧出來。

究竟為了什麽……

江東軍士入城,已經又過了三天。

孫權對皖城全城血戰的行為極其憤怒,認為皖城上下已經是離心離德,下令屠城,李術也被枭首,懸挂于城門。

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

李術招來的三萬部曲,孫權将他們移往別處,重新安置。

雲纨在能夠下地的時候信步走向皖城街道,滿目蕭然。街上行人寥寥,店鋪被毀,偶有幼童啼哭。

應該是家人俱亡,只剩下了自己吧。

雲纨走過去,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枯癟幹瘦,小小的臉上都沒有什麽肉。

“你多大了?”

“四歲。”男童許是太久沒吃飯,聲音細如蚊蠅。

“你家裏人呢?”雲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柔。

“母親餓死了,父親戰死了,阿婆被殺了。”男童眼圈泛着紅。

“那你跟姐姐走好不好?”

男童點點頭,起身拍拍手,伸手拉住她的。

她看着男童,他被孫氏的軍隊屠了城,失了家,卻還被孫家的死士帶走。

雲纨想,當年,她是否也是這樣被帶回孫家的呢?

勿士行枚

喬陌得知了雲纨受傷的消息,急忙趕去查看。推開門,卻見她正逗弄孩童。

“你撿回來的?”喬陌摸摸男孩的小腦袋,問道。

男童被雲纨收拾了一番,看起來只比吳縣尋常孩童瘦了些,并無異處。

“嗯。”雲纨低頭對男童說,“你先出去,找管事的姐姐,替我拿點糕點和茶水過來。”

男童點點頭,一蹦一跳地出去。

喬陌在靠近雲纨的地方坐下,“你有話說?”

“那個孩子,不能進暗衛。”雲纨看着喬陌。目光堅定。

“理由?”

“他全家喪于皖城,是被我們這群人給害死的。如今你要他進暗衛,為滅家之人效忠,可能嗎?”

“那你就不該撿他回來。”喬陌對上雲纨堅定的目光,眼眸中透出寒氣,“你就該讓他在皖城的街道上自生自滅,就不該一時恻隐替他決定他的将來!”

“可是我做不到!皖城內生者寥寥,你讓他一個小孩子怎麽活?”

“皖城內活不了,難道你把他丢到其他地方他就能活了嗎?!”喬陌語氣陡轉,頗有些生氣。

“我只是想讓他活下去!”雲纨也是怒氣滿盈,“他的父親戰死,母親因我燒了糧倉而餓死,連阿婆,都被主公下令屠殺!喬陌,他如今的悲痛都是我們賜予的,如今我想贖罪,可以嗎?”

聽着雲纨的語氣已是一片哀楚,喬陌也緩和一下語氣:“皖城不是你我的錯,是李術,是他蠱惑人心才讓皖城內的百姓同他一起斷送生路。那男孩也應該知道這一點,是李術的貪圖害了他。”

“當真是李術嗎?為何即使我毀了糧倉,皖城守兵依然堅持?城中婦女省下口糧以泥丸為食也要供應士兵。士兵寧可每日只有一小口稀粥喝也要守在城牆之上?”雲纨可悲地開口,“或許在皖城人的眼裏,他們不是江東子民,他們沒有受蠱惑,他們,從未歸順過。”

“夠了!”喬陌霍然起身,“雲纨,你究竟是怎麽了?瘋言瘋語,如此無狀。”

“我只是在想,我當初是不是也是這樣被帶回江東,成為如今的雲纨。”雲纨悵然,面色凄凄。

“我們都是先主公從山野道路中拾回的,若非如此,早已是魂斷黃土。”喬陌蹲下看着雲纨,“你不要多想,男孩只是遺孤,咱們也是。”

“喬陌,放過那個孩子吧。就讓他好好地長大,別像我們一樣,手中沾滿血,攥着命。我不希望那孩子以後後悔當初,當初跟了我走。”雲纨垂淚,聲音有如小鹿悲鳴。

“你後悔了?”喬陌眼神一點點冷卻,望着她的眼睛,就像是在凝視無底深淵。

“對!我後悔了!我後悔燒糧倉,後悔皖城如今百姓流離凄慘皆是因為我!”雲纨歇斯底裏,眼淚奪眶而出。

“悔之晚矣,雲纨,你我自入暗衛那一天起,就該知道沒有退路。”喬陌站起身,居高臨下,用着雲纨從未聽過的語氣說:“我以暗衛長的身份告訴你,那男孩最不濟也要進入雲水觀。而你,靜心反思己過。”

像是宣判,像是定論,不容雲纨辯解,也由不得她再發聲,喬陌便徑直離去。

雲纨酣暢淋漓地哭着,她已經很久沒有大哭過。壓抑太久的心情終被釋放。

男孩回到房間,看見雲纨大哭的模樣,連忙放下手上端着的東西,朝她奔去。

“姐姐,姐姐別哭。”他張開自己小小的手臂,抱住雲纨,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對不起,”雲纨抽泣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男孩不知何意,一臉懵懂地看着她。他松開手,去門口撿起糕點茶水,“姐姐吃點東西吧,便不會傷心了。”

喬陌回到房間裏,心情也是久久不能平息。孫權下令屠城,她也是不贊成的。畢竟此役旨在收複皖城平定叛亂,大肆殺虐,會引得人心惶惶。

孫權并不認為:“在他們背叛之日起,便就是與江東為敵。如此,孤難道還要寬恕他們嗎?不過是養虎為患,終有一日,他們會送回一份大禮給孤啊!”

喬陌拿出懷裏的藥,方才走得太急,忘記給了。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決定再去看看雲纨。

“你怎麽又來了?”雲纨神色已經恢複,冷言冷語。

喬陌放下藥,“給你帶的,你如今傷得挺重,記得好好休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兩人心裏都膈應着。

“還沒問你,這孩子叫什麽?”喬陌試圖打破僵局。

“……”雲纨一時語塞,她也還沒問。男孩子很是讨巧,自己答道:“我叫止戈。”

“止戈?好名字。”喬陌随口贊賞一句,男孩立馬接過話頭,“我爹取的!他說止戈就是不打仗的意思,就是好的。”

“你這麽小,就知道這麽多啊?”

“爹娘常這麽說,就記住了。”止戈晃着小腦袋。

雲纨心裏有些觸動,再一次開口請求,“我想和這孩子留在皖城,就守着客棧,可以嗎?”

“你自己的妹妹可都在吳縣,你确定為了他而留下?”

“你不也在皖城待了很久嗎?”

“可以,但是我有前提,”喬陌退讓一步,“這孩子,必須是暗衛。”言下之意,便是止戈是皖城客棧的下一位主人。

“好。我會讓他成為暗衛的。”雲纨也退了一步妥協。留在皖城總比回吳縣好,既然想離開,那就得先從權力的中心慢慢抽離。

“雲纨,你我情誼,此刻便斷送了。”喬陌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她從沒想過,一起長大的同伴,會叛離暗衛。

“喬陌,你知道嗎。在我覺得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我還是忠誠的,還是如此堅定的。”雲纨看着她,目含哀楚,“可是我孤立無援的時候,我身旁只有一把匕首,就是主公曾經賜的這把。”她拿出當日孫權賜給她的匕首,細細打量,“我懂得了為什麽要賜給我這東西。”

“就是希望我在窮途末路之時用來自盡,以免折辱,背叛。”

“命懸一線的時候,沒人救我,只有一把匕首催着我死!這難道就是暗衛的下場嗎。鳥盡弓藏,好算計啊!”

喬陌定定地看着她,喉間哽咽,發不出任何言語。

“皖城叛離?或許皖城從來就不是江東的,何來叛離一說呢?是人心貪念,才有了戰争,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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