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身給她披上大氅,在她身旁坐下。
“少将軍。”喬陌低頭行禮。
“在想明日上船後的事嗎?”
“嗯。還有一事,我在想甘寧為什麽要玉玺。”
孫權也甚以為奇,甘寧一介莽賊,雖有些名聲。但玉玺可着實是個催命符一般的東西,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
“……是要做交易。”喬陌喃喃道,拉過孫權的手,頗為激動:“交易!拿玉玺換錢財!眼下天氣轉涼了,他們在船上漂泊也不是辦法,所以他們需要物資!”
孫權爽朗道:“咱倆想到一塊去了!所以甘寧是在求財,抑或是拿玉玺作為投奔明主的資本。這樣的話,事情好辦多了!”
兩人相視一笑,手握得更緊了。
福履綏之
孫權是被雲素的叫嚷聲吵醒的。
“阿陌,這錦帆賊太過分了!他居然威脅我們!”雲素語中的憤憤不平,隔着兩扇門都擋不住。
孫權無奈起身,随意套上衣服就往隔壁房間去。
“一大早地吵什麽。”孫權此時還是睡眼朦胧。
“甘寧派人捎信,約我們上船商議玉玺一事。”喬陌将錦帕遞過去,語氣比之雲素要從容得多。
孫權接過錦帕,卻不看上面內容,而是對着光看其質地與織造方法,又聞了聞上面的氣味。
“手帕是西川錦吧,質地不錯,帶着丁香的味道。上面的繡樣也不像是男子會用的圖案。”孫權娓娓道來。
“丁香大多産自北方,這手帕的主人是北方來的吧。”雲素臉上倒是少有的正經。
“袁家,不就是在北方發家的麽。”喬陌一席話,倒像是在暗示什麽。
孫權此刻清醒了些,才仔細閱讀絹帕上的內容:延請昨日一男一女上船商讨玉玺一事,違者不複存在。
孫權對甘寧一衆人的所作所為早有了解。他們大多頭戴鳥羽,腰搭弓箭,背負箭矢,身上或者馬上還系着鈴铛。鈴铛聲起,便知是錦帆賊到了。若他們所到之處能夠被當地長官好好接待,他們便安分守己;反之,便洗劫一空,每每如此,當地長官也做不成官,可真是“不複存在”。
“如此,這東西便就是袁氏女眷的東西。這上面還沾有紅印,只怕此人,也是玉玺的交易人。”孫權語罷,與喬陌對視,兩人眼中同時閃爍着默契的光芒。
“走吧,去赴鴻門宴。”孫權朝她伸出手。
喬陌與甘寧派來的手下攀談起來,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洛翎。
“到了。”洛翎把他們帶到江邊的渡頭,停着一艘大船。船身被顏色明豔的絲綢裹着,活像一個帶着紅綢花的新郎官。船帆也被甘寧用暖金色的布匹代替常用的白帆,顯得光芒萬丈。桅杆上系着各色綢帶,于風中盡情飛揚。
孫權悄悄同喬陌耳語:“這船,比結親的新人還豔麗。”
喬陌點頭表示贊同。
兩人跟着洛翎上了船,甲板上站着十名男丁,一樣的裝扮,目光如炬。
“主人就在這十人之中,煩請二位自行分辨了。找出主人,才可進一步談交易之事。”洛翎行了一禮,不卑不亢。
孫權喬陌走近十個人,孫權目光在十人的臉上梭巡,而喬陌則更注重看他們的手。
“他是甘寧。”二人同時指着西首第二人,齊聲道。
甘寧看着他們,把玩着鈴铛:“怎麽發現的?”孫權剛想開口,喬陌暗中捏捏他的手,兀自開口道:“給錢,我就告訴你。”
孫權忍不住笑出聲。甘寧停下把玩鈴铛的動作,指着她說,“到沒有人從我甘寧手上得到過錢的,看你一個小姑娘,今兒就給你這個臉了。”語罷,扯下身上的鈴铛扔給她:“拿去,現在可講了吧?”
孫權得了喬陌的暗示才又開口:“他們縱使和你打扮得再像,但是目光和精神卻不及你萬一。”
“你呢?”甘寧又看向喬陌。
“手中的繭啊。”喬陌答得極為輕巧,“他們手掌和虎口的繭很厚,是常年耕種和握刀所致,而你是手指上的繭最厚,是拈弓搭箭所致。更何況,你站在西首,剛剛洛翎也是朝着西邊行禮。”
西,乃尊位。
甘寧稱贊道:“有意思啊。來吧,進去談談生意。”
三人進入樓船內,茶點已然擺好。甘寧輕呷一口茶,悠然自得。
“玉玺催命符這個道理你該是清楚的吧,即是生意就開個價。”喬陌想着先發制人,趕在甘寧之前開口。
孫權睨她一眼,這麽操之過急,不是自貶身價麽。
果然,甘寧獅子大開口:“十萬錢。明日午時之前送到。”
孫權本欲開口,又被喬陌呼聲打斷:“你搶人啊!”
孫權又好氣又好笑,略一思索:“興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做生意就得明明白白地做,這手帕你還沒解釋呢。”語罷,孫權把手帕扔向他,試探甘寧的反應。
甘寧全然不在意:“哦,對了。洛翎,帶人進來。”
一名身着喪服的女子進到船艙之中,登時整個船艙盈滿丁香花味。她衣服邊料還是刺刺的,未多作處理,整個喪服也是極盡簡陋。
“斬衰啊。”喬陌心中對她的身份已經了然。
服斬衰,則代表死的是至親之人,通常是親生子和未出嫁的女兒為父所服。
“原來是袁小姐,怪不得有玉玺呢。還懂得拿玉玺做交換,真有乃父之風範啊。”孫權嘲諷道。
甘寧愣住,袁氏女還一句話未說,他也沒來得及開口,他們是從何得知?
“奴家袁氏雪落,見過二位。”袁雪落行禮如儀,絲毫不受孫權的諷刺影響。
“她的要求簡單,如要帶走玉玺,就得帶走她。”甘寧吃了一口糕點。
“憑什麽?”孫權目光如炬,冷淡地看着她。
“就憑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玉玺在哪裏。”不愧是袁術的女兒,真是好算計。
“十萬錢買兩個麻煩,太貴了,”孫權說着,摘下佩劍上的玉飾扔過去,“五萬,愛賣不賣。”
甘寧将玉飾占為己有,對砍了一半的價格也是毫不嫌棄:“成交。”
孫權喬陌起身,正準備離開。
“等等,”甘寧出聲阻攔,“公子這般有誠意,我就再送給你一個人情。袁姑娘你帶走,這位姑娘留下,咱們明天見。”
孫權不解地看着他,甘寧等于是白白送給他玉玺,不怕他毀約嗎。對于喬陌,他雖未見識過她武藝到底如何,但兄長總是交口稱贊,他相信她有逃離的能力。
“你可以舍棄她,畢竟她又不是玉玺。只不過嘛——”甘寧拉長聲音,“我好奇,利益會把人變成什麽樣子。”
入夜,涼風習習。
因為送了孫權和袁雪落,船再一次靠了岸。
現如今夜色朦胧,船又靠着岸,加之甘寧和他的喽啰都在樓船裏喝酒。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都具備。
但喬陌并不想就這麽一走了之,她想看看孫權的選擇。主公明裏暗裏都表示過,孫權是繼任者。
她總得看看未來主公是何模樣吧。
甘寧拎着兩壺酒走過來,“那誰,你幹嘛不走?”
喬陌不想理他,背過身。
“幹嘛,想那個碧眼兒啊?我可告訴你,你得謝謝我。若他明天準時來了,就說明他值得你托付,若他沒來,我就委屈收留你吧。”甘寧遞給她一壺酒,喬陌沒接,甘寧索性放在船板上。
“我不依附任何人。”喬陌冷冽的聲音比夜露還冷上三分。
“啧啧啧,瞅瞅這脾性。爽快!哪像那袁家小姐,恨不得讓我船上的弟兄都為她所用。”
“你有什麽事?”喬陌又回到沒有語調沒有起伏的說話狀态。
“沒事,找你喝喝酒,順便守着你。我總不能人財兩空吧。”
“你未必守得住。”
“這口氣,”甘寧搖頭,“知道你會武功也能打,但我甘寧也不是好惹的。那誰,你叫什麽。”
“喬陌。”
“喬陌,你不好奇我為什麽留下你?”甘寧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自己想說就說。”
甘寧輕笑一聲,仰坐着,像是就此打開回憶的閘門。
“她和我已經說親了,只是有一日我們上山砍柴時遇到山匪,那些個山匪想帶走她。我那時還不會武功,只曉得用蠻力,還好山匪也不是很會武功。我一個個把他們打趴下,正要離開,那些人使詐,朝我甩石灰粉。”
“她眼尖,看到他們不對勁,擋在了我面前。因而失明。”
“她當時痛的滿地打滾,叫我救她,可我也是束手無策,她頭磕到了石頭,就這麽死了。”
七尺男兒,只有在此時,才會潸然淚下。
“後來我離開家鄉,就想找到一個頂尖的師父學最厲害的武功。我想殺光那些山匪,我想要為她報仇!”甘寧言語至此,已是悲憤交加,咬牙切齒,“喬陌,你說她看不見我,會聽到我的聲音吧?你不知道,她的聲音就像銀鈴般好聽,脆生生的。”
風适時地吹起,一陣鈴響。
甘寧捂着自己的眼睛,不住地流淚。
思念從來是無期的,寸寸思念刻進骨頭,成為烙印,無法磨滅,稍一摩擦,刺得人生生的疼。
“你下午說我搶人,她最愛對我說那句話了。語調一樣,神情一樣,還都帶着些生氣。”
只是你不是她。
喬陌心中驀地一動,語氣也放柔軟些:“你如今與山匪無甚區別,她不會願意你變成這樣子的。不如就此收手,浪子回頭,文武雙全豈不更妙?”
“她倒是活過來!管管我吶!啊!”甘寧朝着船板狂砸一拳,聊以洩憤。
喬陌霍然起身,“真是個好借口!我道你多深情,不過也是個賊而已!先前你拿着玉玺交換,我還以為你多聰明,如今看來倒也不過爾爾!囿于財帛的小人罷了。”
罵完後,她長舒一口氣,爽利多了。
甘寧卻是更委屈了:“你錯了,玉玺也不是我的主意。是我手下洛翎不知從何處尋到袁家女,讓我找人做交易。如此才能讓弟兄們過好這個冬天。”他喜憂參半,一是因為自己才不如人,二是又為有洛翎這樣的屬下而高興。
“那你還不好好讀書,不然怎麽做人家的渠帥啊。未來,也不好一直漂泊啊。”喬陌有意拉攏他,甘寧算員猛将,對江東會多有助益。只不過現下不适合表明身份,只能言盡于此。
“再說吧。”甘寧起身,同她一起看着漆漆夜色,“鈴铛既然給了你,就證明着你是我甘寧的客人,諒誰也不敢在我頭上作祟。”
“那就當做你我之間的信物,希望下一次見面之時,我們不要敵人。”喬陌輕輕搖一下銀鈴。
“行。我也不希望是敵人,這麽好看的臉上多一道劃痕起不可惜?”甘寧又開始玩笑。
翌日,未及午時,孫權帶人趕到岸邊。
“阿陌,我來贖你了。”
一池春水化開成為暖流,流向喬陌的四肢百骸。
被人溫柔以待原來是這樣。
這個主公,她跟定了。
竹筐內除了銅錢,還要布匹絲絹,孫權一夜湊不齊五萬銅錢,只好拿些可換財的物品代替。他領着喬陌下了船,正想開口詢問她昨夜情形,卻被甘寧打斷。
“喬陌!下一次再相見,我定叫你大吃一驚!”
喬陌揚手回應:“好!屆時不醉不歸!”
孫權同她走在林間小路上,後面的随從與他們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
“雲素呢?”喬陌在随從中沒看到雲素,故而發問。
“陪着袁雪落。”孫權悶悶道。
“怎麽了?”喬陌看出他的別扭,有些不解。
“你同甘寧……約定了什麽?”其實他最在意的,是兩人之間的态度,喬陌與他不過一夜,便有這般轉化。而當初他們之間,可是經過了整整一天,喬陌才不再冷言冷語。
“以後再見面啊。我勸他痛改前非,看樣子,他答應了。”對于度人向善成功,喬陌猶為高興。
“哦,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看吧。別高興太早,不然希望有多大,絕望就有多深。”孫權發着小性子,潑她好一通冷水。
喬陌對孫權這忽陰忽晴的情緒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理他,獨自策馬。
兩人一路沉默地回了雲素的客棧,雲素向來神經大條,沒注意兩人之間別扭的氣氛。“阿陌,你回來了,那錦帆賊欺負你沒?”雲素拉她坐下,忙不疊地倒茶。
袁雪落走到孫權身旁,畢恭畢敬地喚他:“公子,晌午想用些什麽?奴家願意為君洗手作羹湯。”
雲素聞言白她一眼。
孫權想着由此氣一氣喬陌也是不錯的,于是也裝作一副柔情似水的樣子回應:“想必你做的都是極好的,你願意做什麽,我就吃什麽。”
喬陌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阿權,那中午我和雲素就出去了。不打擾你們吃飯,啊。”她打趣道,絲毫沒在意他們之間态度的轉變。
孫權心中更氣了,索性宣布納袁雪落為妾。
雲素吃驚,命小厮們關上客棧的門,到外面去守着。
“兄長早年也是袁氏部下,此時此刻我們更應該善待袁家舊部,才能彰顯出我孫家的氣度。喬陌,你說是不是?”孫權心中希望再次騰起,只要喬陌有遲疑,他就收回剛剛納袁氏的語言。
“此事确是一件好事,對穩定廬江頗有助益,少将軍,屬下這就去禀告主公。”喬陌起身,表情波瀾不驚。
“這未免,過于草率。”雲素出口阻攔。
“哪裏草率了,那就勞煩喬陌你跑一趟了。”孫權拉起袁雪落的手,“雪落,走,我們上樓。”
“阿陌,你幹嘛不阻攔啊。就算少将軍要納妾,也該好好調查袁氏的身份後再作決定啊。如此迫不及待,那袁氏女萬一是假的怎麽辦?我們就這麽暴露身份了,萬一她是奸細怎麽辦?”雲素懊惱不已。
喬陌安撫她:“不會的,袁夫人舉手投足都挺像大家閨秀的啊。更何況這是少将軍自己選的人,我們哪裏有置喙的餘地啊。我現在就動身出城,向主公彙報此事。”
孫策聽聞此事果真大喜,如喬陌所言,這樣對穩定廬江的形式和孫策的名聲都頗為助益。“這樣,再找找袁氏家眷,孤一塊兒收養了。”
“諾。”
孫策的大軍不日便攻破了皖城。一時間受降兩千餘人,還獲得戰船千艘。劉勳見形勢不好,也不戀戰,匆匆出逃投奔曹操去了。
是夜,他們坐在皖城治所裏,感慨今昔。
“公瑾,廬江從此,是我們的了。”孫策好不開心。
“是啊,一路走到現在,江東所有的地盤都是你孫郎一刀一劍打下來的。如今便可安穩了。”周瑜附和道。
“成家立業,我們也該成家了吧?畢竟業都立了,就連仲謀,也在這得了佳人啊。”孫策對于打趣孫權的事,樂此不彼。
孫權氣呼呼地看向自家兄長,“哥你又洗刷我。”
“是何人吶仲謀?”周瑜私下裏都不稱呼孫權官職名,叫字顯得親切。
“袁術的女兒,”孫權沒好氣地回答,“哥,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袁氏太精明了,她知道用玉玺為自己謀出路,還與人勾結以達成目的。我覺得,她不能留在我身邊。”
喬陌聞言真想好好打一通孫權,當初要納的是他,雲素已然委婉提醒過他他也不盡然,現如今又說不要了,真真無恥。
孫策聽得喬陌的呼吸聲沉重許多,也把她叫出來,“喬陌啊,你也出來,同我們說說話。”
喬陌從黑暗中走出來,依次行禮“見過主公,少将軍,中護軍。”
“阿陌長大了。”周瑜滿含笑意地看着她,帶着長者的慈愛。
“十年一過,小女孩該長大了。”喬陌俏皮地回應。
“你剛剛似乎很是氣憤啊,為何?”孫策好奇道。
“屬下只是覺得這般反複無常不好。”喬陌氣鼓鼓道。
孫權倒是被她這态度取悅了,“你說說,哪裏不好了。”
“始亂終棄,就是不好。”喬陌一時也想不出其他話來。
“這樣吧,我們打一架,你贏了依你,你輸了,我就得好好想想了。”孫權按劍起身。
“我看行,不過你們等等,公瑾,我們去拿點酒來。”孫策也起身,全然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伯符你這樣,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周瑜又轉身對着他二人說,“等等啊。”
留下的二人面面相觑,低頭偷笑。
豈曰無衣
“少将軍到底是怎麽了?”喬陌雖然在感情上遲鈍,但察言觀色的本領尚在。
孫權很高興她終于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不過還是矜持道:“無甚,就是覺得知人知面未必知心,凡事還是得慎之又慎,對于僅僅一面之緣的人,不可盡信。”
比如甘寧。
喬陌覺得此話有理,點頭贊許。
孫策二人已然拎着酒坐定,揮手示意他們開打。
兩人同時拔出長劍,劍身摩擦,濺出火花。孫權一來便呈咄咄逼人的态勢,攻勢強烈。喬陌見招拆招,兩人膠着着,難分高下。待喬陌劍尖刺到手腕之處,便開始手腕使力翻轉,兩劍便如兩股絲線一樣纏繞在一起。孫權失去進攻優勢,只得一邊順着喬陌的招式,一邊足下使力,步步緊逼。
喬陌正好借力後退,待退到一柱石壁前,她蹬石翻身,快速翻轉到孫權身後,劍刃直指孫權腦後。
孫策見狀,拍手叫好。
二人收了劍,喬陌向孫權抱拳行禮,以表歉意。
“喬陌,此番不用暗器了?”孫策打趣道。之前她同趙天肅比劃時,一通暗器使得連孫策都為趙天肅捏着一把汗,而慘敗的趙天肅更是傷得在榻上養了十天半月。
喬陌不好意思地笑答:“和少将軍比試,屬下不敢。”
孫權為自己敗落的尊嚴找到一絲挽回的機會:“你居然還使暗器,勝之不武。”喬陌巧妙答道:“有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功啊。”
孫策轉過頭對周瑜道:“公瑾啊,這怕是不夠過瘾,不如——”周瑜聞弦知雅意,起身抽劍,信步到庭院中央,“來吧!”
孫權喬陌退到一旁,孫權同她耳語:“你說誰贏?”
喬陌為難道:“這……屬下不知。”
“我從未看到過大哥和公瑾比試,如今也算是開眼了。”孫權一副看好戲不嫌事大的模樣。
“依屬下之見,主公和中郎将猶如獅子與老虎。它們都是被人尊奉為一方霸主,各有所長。”喬陌眼睛就沒離開過兩人比試招式,偷偷學藝。
孫策騰身而起,就像剛剛喬陌一樣,翻身到周瑜背部,長劍直指周瑜後腦。周瑜雖然已經來不及避開,但還是迅速調轉劍的方向,向後捅去,剛剛好抵在孫策腹部。
“公瑾,你輸了吧?”
“未必,我的劍也算是刺入你的腹部,咱們兩敗俱傷。”
“不管,明明是我先刺向你。”
“……”
堂堂江東之主耍起賴來如此厚顏無恥,周瑜頭疼:“說吧,這次是為了什麽。”
“公瑾聰慧啊!懂我懂我。這不是說了,你我二人也該成家了。”
“然後。”
“皖城二喬你可別說你不知道。”
“所以。”
“大喬歸我。”
“……”周瑜對孫策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從來都只聽最後一句,聽多了頭疼。
“我都想好了啊,待明日我們收拾打扮一番,就去那喬府提親。你可不許穿着甲衣,更不許帶劍,別吓着人家小姑娘。”孫策絮絮叨叨,活像一個六十老妪。
周瑜索性堵住耳朵,轉身離開。
“等等等等,公瑾,我話還沒說完呢。”孫策連忙追過去。
喬陌看着他們的背影忍不住發笑,孫權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發問,“你,有沒有想過成家的事?”
“什麽?”喬陌轉過頭,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
“我說成家,你一個女子,就沒想過何時結親?”
“屬下大概這一生,是不會結親的。”她答得極為輕巧,毫不在意。
“怎麽可能。”孫權嘟囔道。
次日,孫策同周瑜一道,上喬府求親。本來喬太公還畏懼于兩人占領皖城的氣焰,但見兩人龍章鳳姿,如同芝蘭玉樹,周瑜又精通音律,便應下了這門親事。
皖城戰事平息,街道又重新繁華起來。
喬陌同孫權一起走在皖城的大街上,不免心生感嘆:“幾天之前,我們還得偷偷摸摸,小心行事。”
街市上的繁盛如昨,人煙阜盛。戰火仿佛并沒有波及到他們的生活。也許對他們而言,戰争只是那些大人物們争權奪利的游戲,因為戰争而停止自己的生活,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但城內還是被毀壞了一小部分,軍士們正在幫忙修葺。
“袁夫人最近如何?”喬陌正在想要不要請示孫策允她盯梢。
孫權也知道她問的什麽,“安分守已,整日裏在房間待着。”
“說起來,袁夫人尚無婢女差遣吧。”她摸了摸腰間的回旋镖。
“劉勳府的舊人在照顧。”孫權口吻淡漠,冷冽語氣開始向喬陌靠攏。
“少将軍,這般厭惡夫人嗎?”遲鈍如喬陌,也看出了他們的不對勁。
總不好說是為了氣她而決定納妾的吧,孫權幹脆岔開話題,“要不去找找甘寧吧!也可向兄長舉薦一二。”
喬陌覺得可行,歡呼一聲拉着孫權就跑。
待到江邊,卻是一艘船也沒見到。
“船呢?”江面上風平浪靜,喬陌此時可是知道了甘寧花船的好處,多顯眼啊!
“二位可是在尋人?”一名浣衣女拿着剛剛洗好的衣服走向他們。
孫權看着她,就像是《詩》裏面那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走了出來。
“之前停在這裏的花船,就是錦帆賊,哪去了?”喬陌心裏對孫權這種為美色所迷的行為極其不齒。
“奇了怪了,居然有人會想找錦帆賊。”浣衣女甚以為奇,“跑了,聽說來了兵馬就跑了。”
“往哪個方向?”孫權總算是恢複了正常。
“不知道,錦帆賊當道,我可是連浣衣都不敢來。哪還有心情管他往哪跑。不回來就不錯了。”浣衣女看上去尤為氣憤。
“多謝。”喬陌拉拉孫權的袖子,提醒他走了。
待走過百步之後,孫權才拉着喬陌激動道:“喬陌你看到沒看到沒!好好看!”
喬陌無奈扶額:“要不要屬下幫忙打探這姑娘何方神聖,便于少将軍放心納入府中,可否?”
“誰說我要……”孫權擡手就彈她腦門,“我就誇一句,可!否!”
“可可可!”喬陌掙開他,揉揉自己已經紅泛的腦門。
“哈哈哈哈,喬陌,你頭頂紅日啊。”
“……”
孫策心情大好地擺了兩日宴席,喬陌趁機勸雲素借此機會調回吳縣。
“主公想必自有打算,我靜候就是。”雲素正在練劍,一招一式如同行雲流水,劍過之處,塵起,葉落。
“皖城哪有吳縣好。難道你不想回去看看雲纨,還有你那小妹妹雲岚?”
“也是,姐姐我自然是不擔心的,但雲岚,也不知現在她長成什麽樣子了。有沒有學會一技之長,長了多高……”雲素黯然。
“行了,雲岚才多大一丫頭,你就考慮這麽多。”喬陌在她結束後遞過去一杯茶。
正說話間,趙天肅來傳話,“主公叫雲素姑娘過去。”二人一聽,心中便了然許多。
“我這就過去。”雲素放下劍,滿臉笑意。
趙天肅又轉頭看向喬陌,“主公讓你整頓行裝,随軍出發。待在少将軍身邊保護他。”
“那主公身邊留待何人?”
“在下。”
喬陌打趣他:“趙天肅,你可要小心,千防萬防,暗器最難防。”
“你!”趙天肅被她一提醒,登時就想起那次比武。喬陌使用暗器,害得他足足半月才完全康複。
“行了不笑你了,”喬陌懂得适可而止的重要性,“主公的吃喝,還有他上陣殺敵時,小心陰招。”
“知道知道。”趙天肅也不真心同她計較,平心而論,喬陌武功确實比他好上許多。
日子一天比一天寒冷,孫策也不是貪圖小利、奢靡享受之人,待大軍休息過後便揮師讨伐黃祖。
黃祖其人,早些年殺了孫策的父親孫堅,從此便于孫家結下仇怨。如今他風頭正盛,又兼收編了劉勳一衆兵馬,此時正好報仇。黃祖一直賣命于劉表,也是其重要部将,如今有難,劉表豈能不幫?連忙派自己侄兒劉虎、部将韓晞,帶上五千長矛隊馳援黃祖。
孫策聽聞後,只是冷笑不屑:“五千人?自己找死也就算了,還拉上五千條無辜人命。是怕死了以後沒人陪,寂寞啊!”
部将見主公如此,也是放聲大笑,心中的膽怯也是一掃而空。
周瑜想說些什麽,被孫策擡手止住。
“伯符,”待大家都散去過後,周瑜才走到孫策身旁,“這樣會讓他們掉以輕心啊。”
“公瑾,他們需要鼓勵,需要即使多了五萬人還能談笑風生的主将。”孫策語中略顯疲憊。
周瑜見狀,也不再說什麽了,只是拍拍孫策的肩膀,以作寬慰。
十二月八日,孫策率軍進入到黃祖的駐地沙羨縣;十二月十一日,僅僅休整三天,孫策便下令清晨進攻,讓周瑜、呂範、程普、孫權、韓當、黃蓋六人同時俱進,打黃祖一個措手不及。
開戰前一夜,孫權睡得不□□穩。
“少将軍怎麽了?明日大戰,需要好好休息才是。”喬陌本來守在賬外,被孫權叫進來說話。
“我,”孫權有些為難,“我怕。”
“少将軍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啊,不用怕的。屬下會好好保護您。”孫策每每作戰都帶上孫權以期讓他得以歷練,孫權還如此害怕,喬陌甚是奇怪。
“我怕的不是這個,是怕有負兄長所托,辦砸事。”孫權甚是苦惱。少時他與周泰守宣城,折損了泰半的将士,周泰因而受了十幾處傷。從那以後,每次上戰場的前一夜,他都無法安睡。
喬陌雖然殺過人,但也沒有上過戰場,不知如何寬慰。
“戰場上的厮殺和平時也不一樣,”孫權裹緊被子,“沒有人知道什麽時候結束,也不知道自己要殺了多少人才能活下去,鳴金退兵,是戰場上的天籁。”
“滿地的胳膊,腿,頭顱,飛濺的鮮血,其實都算不上什麽。最難過的,是同伴的倒去。”孫權聲音悶悶的。
那個人,早上還和你坐在一起匆匆吃過飯,和你搶饅頭;
那個人,還為你吮吸傷口,笨手笨腳地給你上藥;
那個人,剛剛還聽他說他要快些打完仗,回家看看老母,再說門親事。
然後他就死在你面前,應聲而倒,眼睛都還沒有閉上。
這些,都是喬陌在戰場上感受到的。
她讨厭這樣麻木的殺人,就只是因為他們穿了不一樣的衣服。
她厭惡自己為什麽不能長出三頭六臂,這樣就可以有多餘的手來使刀,來保護他們自己的士兵。
戰争面前,才會知道什麽叫無力。
她神色複雜地摸着回旋镖,身上的暗器已然用盡,她不想回旋镖也有去無回。
她想把它帶回去。
就像這些随他們出征的士兵,她想把他們都帶回江東,阖家團圓。
孫權看她猶豫,大喊道:“喬陌,用它!”喬陌聞聲看去,孫權已是滿臉血污,身上也是血跡斑斑,只有這一雙碧色眼眸還清澈而堅定。
“用它!”孫權的聲音在她耳中、腦中回響着。她心一橫,将回旋镖向孫權的方向擲去。
孫權周圍的士兵應聲而倒,回旋镖帶着熱乎的血液又回到喬陌手中。
她釋懷地笑了,緊握住長劍,更加奮力殺敵。沒有使出那些繁複的招式,因為戰場上需要的只是一劍封喉。就像孫權所言“不知道要殺多少人才能活下去”。
遠處,鳴金的聲音虛無缥缈地傳來。
“喬陌!我們贏了!”孫權開心地奔向她。而此時喬陌眼中,孫權的笑容只是一個小光影,很快就消失在她視線中。
“你醒了。”孫權欣喜的聲音從喬陌頭頂上方傳來。
喬陌口喉幹澀,發不了聲,只能嗯嗯呀呀地發出聲音。孫權“哦哦”兩聲,恍然大悟,“你直接說你要喝水不就完了。嗯什麽嗯。”
喬陌白他一眼,眼刀淩厲:她也得說得出啊!
孫權見她病恹恹的也不逗她,親自扶起她喂她喝水。喬陌才得以開口說話:“我怎麽了?”
“沒事沒事,就是累着了。”孫權答得極為敷衍。
“可我……”喬陌才開口就被孫權打斷,“你厲害,能打,會武。可是你是第一次上戰場啊。”孫權放下茶杯,“你心裏沒有想過戰争是什麽模樣的吧。就是一個地獄,第一次到地獄,不适應很正常。”他拿過食盒,有些扭捏地遞給她,“吃些東西補充力氣吧,我先出去了。”
喬陌看着他奇怪的舉動也懶得多想,她也确實餓了。打開食盒,相思糕的香味撲鼻而來。
“相思糕?”她好奇道,也不糾結從何得來的,抓起就吃。
孫策雖然沒有手刃黃祖,但對于此次取得的成果也滿意了,遂令大軍班師回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