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結發不結心 望盡天涯路
洞房花燭,紅燭高照,待喝過合衾酒,吃過子孫饽饽,那些喜婆丫鬟便紛紛退了出去,交泰殿中只留下李婉華和賀蘭湛玉兩個人面面相對。
李婉華看着唇紅齒白,宛若婦人的賀蘭湛玉,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而那賀蘭湛玉乍然看到一襲紅妝的李婉華,亦不禁是目眩神迷,怦然心動。
李婉華雖然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生殺予奪,可是終究是閨閣女子,如今乍然與一陌生男子同處一室,即便是老成如她,亦不禁微微有些不安。
這種異樣和不安的情緒漸漸籠罩着她,李婉華的臉上不自覺地籠起了冰霜。賀蘭湛玉見她面色不虞,禁不住也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岔子,竟惹的女帝不快。
尴尬的氣氛漸漸在交泰殿中蔓延,賀蘭湛玉緊張的後背都冒出了冷汗,他壯起了膽子柔聲道:“陛下,乏了一天了,也該安歇了。”
李婉華看着他眉清目秀的俊臉,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她長長的指甲已經掐進了手心,她的內心正在進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戰,自己已經與這個男人走到了這一步,接下來應該發生什麽事,他們都心知肚明。
李婉華有些緊張地繃直了身子,此刻她正在努力做着心理建設,手心中傳來的疼痛讓她尚能拉扯已然緊繃的神經:若是這最後一步邁不過去,今日自己所做的一切犧牲都将是徒然之舉。
一念及此,李婉華終于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她猛然拿起了桌上的酒壺,不管不顧的仰頭痛飲起來,賀蘭湛玉見她如此行徑,亦不免被唬了一跳,正要出言相勸,卻發現李婉華已然放下了酒壺,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賀蘭湛玉咽了一下唾沫,只覺得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先前聽人說新婚之夜的新娘子,個個都怕羞的不得了,怎麽到了自己這裏,這陰陽全倒了過來呢?雖說自己的娘子是當今的天子,可是她總歸是個女的不是,怎麽在這新婚之夜,她竟絲毫沒有欣喜羞怯之意,反而帶着咄咄逼人的氣勢呢?
他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半步,卻見李婉華寒着一張玉臉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忍不住顫聲道:“陛下,你怎麽了?”
此時的李婉華全憑一股心氣撐着自己,對于賀蘭湛玉的疑問她聽而不聞,只顧一步一步朝賀蘭湛玉靠近。
粉正香,脂正濃,李婉華身上的香氣一陣一陣沖入賀蘭湛玉的鼻端,直熏的他如癡如醉,如墜溫柔鄉裏。随着李婉華的靠近,她的眉眼,她的神态,更是纖毫不差地落入賀蘭湛玉眼中,愈發令其驚豔莫名,心動情熱了起來。
賀蘭湛玉眼看女帝這般主動,忍不住大着膽子拉向了她的袖子,可是他的手剛剛沾上李婉華的衣裳,便被她毫不容情的一巴掌打了開去。只聽李婉華冷冰冰道:“只許朕碰你,不許你主動。可聽清了?”
這一句冷徹骨髓的話語,哪裏帶有半點新婚夫婦的親熱,賀蘭湛玉的心,随着這一句冷漠無情的話,瞬時便退去了一腔情熱,他頹然跌坐在龍床邊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漸漸失去了光彩,難怪女帝會選上自己,原來這一場花團錦簇的婚事,只不過是一出粉墨登場的鬧劇,自己對于皇帝,只不過是擺在臺面上的一枚棋子。
李婉華卻不顧他心中的苦澀,只因為她的心,何嘗又不是時刻在煎熬中。她咬着牙,一把将賀蘭湛玉推到在禦榻之上,随即又從懷中掏出一條天青色繡着紅薔薇的絲帕,緩緩地蓋在賀蘭湛玉臉上:“你也莫要失落,該給你的,朕都會給你,但不該你要的,你也趁早死了心。”
一滴淚,潸然自賀蘭湛玉頭頂滴落,滴落在絲帕上的紅薔薇上頭,愈發顯得花枝曼妙栩栩如生起來。絲帕下的賀蘭湛玉感受到從帕上傳來的淚意,一股同病相憐的悲哀油然從心底泛起。
Advertisement
“原來貴為天子,亦有自己的不得已。”,他默默地想着,似乎方才的那份難過和被羞辱感,漸漸被李婉華身上傳遞的悲哀沖淡了不少。他漸漸放松了因為憤怒而緊繃的身子,任憑李婉華生硬的胡亂在自己身上動作。
夜已深,萬籁靜寂,忙亂了一夜的宮廷已然沉睡,守夜的宮女亦抱着膝縮在殿門外打盹,勉強應付着眼前的差事。交泰殿內的紅燭已經燃燒了一半,點點燭淚猶如情人的鮮血,在濃重的夜色裏畫上了一筆鮮明的色彩。
所有人都能猜到這一夜将會發生什麽,但這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卻誰都沒有真正看見。世間的衆多事,都充滿了諷刺,就如同這一場萬民敬仰的皇室婚禮,在這烈火烹油般的熱鬧之下,有誰能知道這對新人的悲哀,又有誰能知道,在接下去的日子裏,他們将會面對怎樣的煎熬?朝臣滿意了,太後滿意了,江山社稷有希望了,可是又有沒有人真正問過這一對可憐的年輕人,這一切究竟是不是他們想要的?
只是這一切,終究過去了。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塵埃落定,大夏皇朝依然像一臺開足了馬力的機器,朝着歷史賦予它的軌跡蓬勃發展,至于在這裏面的所有人,他們的努力,他們的犧牲,在這泱泱歷史的進程中,都不過是滄海一粟。
楚清溪帶着朱紋、碧痕已經離開了西夏皇宮,得知了趙寧的下落,她簡直心急如焚,恨不得當日便能插翅飛到趙寧身邊。只是當日受李婉華大恩,而李婉華又對自己有情,是以楚清溪雖然號稱“玉羅剎”,卻依舊冷不下心腸徹底讓李婉華傷心,只好勉強忍耐了性子,陪伴李婉華完成大婚的種種事宜,如今大婚禮成,楚清溪總算松了口氣,而李婉華亦遵守了自己先前的承諾,早已令人準備了三匹快馬一袋金銀衣物,已為踐行。
楚清溪一行三人快馬加鞭,轉眼便已出了西夏皇城。行至官道之上,楚清溪勒住了馬頭,從懷中摸出兩面令牌,一面是由烏木制成,上頭雕着一頭展翅欲飛的雄鷹,另一面則由黃金鑄就,乃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薔薇。
她将兩面令牌分別交到朱紋和碧痕手中,正色道:“這塊烏木令牌名喚天岳小令,朱紋,你拿着它,前往浙江雁蕩山一行。我門下宗派小天岳依此令行事,見令如見我。”
接着她又将那面黃金薔薇遞到了碧痕面前:“這是薔薇金令,是薔薇門門主的身份标識。昔日萬花谷一戰,我薔薇門人丁凋敝,但定有殘餘幫衆幸存,碧痕,你拿着此令,前往無錫太湖鼋頭一行,那萬花谷,就在湖心島上。”
朱紋和碧痕接過令牌,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道:“楚姐姐,我二人前往江浙,你一個人,只身深入遼邦,豈不是很危險?”
楚清溪道:“不妨。我孤身前往,反而不容易引人注意。事不宜遲,你二人速速前往江浙,號令小天岳、薔薇二門,火速前往昔日倒馬關那個邊陲小鎮與我接應。”
她沉吟片刻,又囑咐道:“朱紋,小天岳裏,如今是春羽、夏荷、秋蘭、冬梅這四大丫鬟在主事,你到時候多聽聽她們的意見。至于薔薇門,碧痕,你到了萬花谷後,主要任務便是收拾殘部。如今我消失多日,也不知那裏變成了什麽模樣,但不管還剩下多少人,你都無須多做停留,有多少人願意繼續留在薔薇門,你就帶上多少人,其餘的人,皆讓他們散了便是。”
朱紋和碧痕齊聲答應,當下辭別了楚清溪,紛紛調轉馬頭,便朝官道上飛馳而去。楚清溪愣愣地看着她們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些悵然。自從萬花谷大戰墜崖之後,她原本早已萌發了退隐江湖的念頭,昔日楚清風為她而死,她已然厭倦了江湖中打打殺殺的生活。而遇到了趙寧之後,她愈發覺得平平淡淡的生活遠比在江湖中摸打滾爬有趣的多。
可如今,天不遂人願,自己和趙寧平靜的生活被無情的打破,此刻趙寧身在遼邦,亦不知是死是活。而自己除了這一身武功,還有當日創下的那一點身家,亦無他人可以依靠。雖說還有師門,但當年只因自己一念之差,平白讓楚歌和胡夢茵差點飲恨終生,更讓楚清風無端送了性命,如此彌天大罪,楚清溪實在也沒臉再與師門中人相見了。
往事一幕幕自楚清溪眼前掠過,先前的幾十年自己過的還是很如意的。在師門裏,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大師姐,不單天岳老人玄青奇看重,那一幹師弟妹們,亦對自己言聽計從,絲毫不會有半點違拗。
而當時在天岳宗的那幾年裏,幼年時的楚歌對自己的依戀不可謂不深。昔日二人耳鬓厮磨,形影不離的日子,如今依舊歷歷皆在眼前。
再後來自己藝成下山,就憑着自己這一副出色的容貌和一身武藝,在江湖中打出了“玉羅剎”的名號,自此天岳宗的名聲在江湖中聲名鵲起,自己随後又創立了小天岳,自成開門立派,以二十五歲的年紀,成為一派掌門,亦在江湖中留下了一段佳話。
可是這一切的花團錦簇,都在楚歌遇見了胡夢茵之後起了變化。而自己亦因為心有不甘,又創立了以收集情報,傳遞消息為主的地下組織薔薇門。
随着心中的不甘日益積累,自己動用薔薇門的勢力不斷地跟蹤和刺探着楚歌和胡夢茵的消息,而知道的越多,自己心中的嫉妒之火也就越燃越烈,最終終究是闖出了彌天大禍。
“就讓他們都以為我死了吧。”,楚清溪默默想着,往事猶如一把鈍刀,不斷地撕裂着她心中的舊傷。往事已矣,生者還需要繼續活下去,不是麽?楚清溪黯然垂下了雙眸,編貝般的玉齒深深地咬住了下唇。只有肉體上的疼痛才能暫時讓她從時不時的悔恨和自責中清醒過來,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她的安泰還等着自己去救她。
楚清溪定了定神,總算從突如其來的回憶中抽身出來,她仔細辨了辨方向,雙腿一夾馬腹,那駿馬“咴兒”一聲,便如箭般蹿了出去:“安泰,你等着我,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會将你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筆誤,嘉興改成無錫。太湖鼋頭在江蘇無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