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禦園驚鳳駕 太後暗皺眉
話說楚清溪提出要去禦花園逛逛,伺候在一邊的宮婢便推來了一輛楠木制成的輪椅,座位之處鋪以蜀錦軟墊,後頭又有可供人推扶的把守,俨然是為楚清溪量身定做之物。
宮婢禀道:“楚姑娘,皇上吩咐,若您想去禦花園,便用上這個吧。”,她看楚清溪一直在打量這頂輪椅,又道:“這是皇上親自吩咐宮中巧匠所制,楚姑娘大病初愈,不可過于勞乏。”
楚清溪看這輪椅精工細作,設計巧妙,不但外觀精致,而在腳踏、扶手、腰托等細節部分,尤具匠心,一看便知出于能人之手,亦可見李婉華對自己的那份貼心。
楚清溪的眼中劃過了一絲憂色,然而轉眼便已恢複了常态。她微笑着任由朱紋碧痕為她更衣,又由宮婢們将她扶上了輪椅,又在她身上搭了一塊從龜茲國進來的毛毯,方才含笑謂衆宮婢道:“就讓朱紋、碧痕陪着我罷,你們就不必跟着了。”,衆宮婢齊聲答應,又齊力将楚清溪連同輪椅擡過了殿門口的門檻,方才散去。
一路上朱紋推着楚清溪,碧痕陪侍在側,迤逦朝禦花園走去。只見宮廷巍峨,殿宇軒昂,相比中原的精致繁華,這西夏的皇宮建築卻是多了一份粗犷和豪邁。
只是讓楚清溪有些驚奇的是,沿路遇到一些宦官宮女,見着她總會行跪禮,而且神色之中,似乎亦帶着一絲不解和訝異。
一開始也只有楚清溪自己心中暗暗嘟囔,然遇到的人多了,就連朱紋和碧痕也發覺異樣起來,碧痕奇道:“這些人從未見過楚姐姐,為什麽見到楚姐姐就跪?”
朱紋道:“的确有些奇怪,而且他們看着楚姐姐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他們明明不認識楚姐姐,又為何要行此大禮呢?”
此時楚清溪已将目光落在了搭在腿上的毛毯之上,一開始沒有注意,如今她才發現,這上頭以金線編織的,竟是金龍彩鳳圖案!
這也就能說明為什麽沿路的宦官宮女們會一邊以驚奇的目光偷看自己,一邊又個個毫不猶豫地對自己行跪拜之禮,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腿上搭的這塊毛毯!這金龍彩鳳的圖案在這宮裏,恐怕只有皇帝和太後方才有資格使用吧,如今出現在自己這個陌生面孔身上,若不引人注意那才是怪事呢。
可是逾制使用宮中物品乃是重罪,那鳳鳴宮偏殿中的宮婢斷不會發生這種低級錯誤,除非……除非此事是經人授意許可的。而這個人,除了女帝李婉華之外,絕對沒有第二人選。
楚清溪想到這裏,默默地将腿上的毛毯卷了起來塞在了腰後,此時朱紋亦已經反映了過來,望向楚清溪的目光中亦多了一分憂色,楚清溪有些無奈地沖她笑了笑,亦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此時,她們一行三人已經到了禦花園,這皇宮禁苑的景致果然是名不虛傳,不但碧樹繁花相映成趣,更教人喜出望外的是,園中專門辟出了一個院落,竟自豢養着孔雀、黑熊、梅花鹿等珍禽走獸。
楚清溪自來到西夏,就一直抱恙不起,故而乍然走出殿外,又見到這番天清氣朗,花草怡人的景致,頓時便覺心胸舒暢,一時間暫時便将心中那份不安抛在了腦後。
正當她們一步一景,細細賞玩禦花園景致的時候,隐約卻從假山池水的另一邊傳來了絲竹之聲。碧痕笑道:“那邊好像有人在唱戲,楚姐姐,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楚清溪含笑點頭,碧痕歡呼一聲,率先便朝池塘中央的穿池而過的曲折小路走去。朱紋推着楚清溪緩步而行,清風徐徐吹拂在臉上,又見兩邊池水波光粼粼,池中尚有一些殘荷,倒也別具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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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殘荷聽雨聲。”,楚清溪低低吟哦着:“想不到西夏國地處西北,竟也頗得詩中真味。”
朱紋笑應道:“如今大宋、西夏,遼,甚至吐蕃,大理往來密切,這中原的文化自然亦會對他們産生影響。”
楚清溪含笑扭頭看了她一眼,贊道:“我素日裏便知你用功,想不到如今你竟有了這般見識,倒也頗為難得。那碧痕要是能有你一半的用心,我也就阿彌陀佛了。”
朱紋笑道:“碧痕也有碧痕的好,我與她年歲相仿,但比不得她天真爛漫。而且論起廚藝上頭,我更是及不了她萬一。”
此時碧痕正跑回來迎她們,恰巧聽聞朱紋在念及自己的名字,不由得笑道:“朱紋,趁我不在,你可在與楚姐姐編派我的不是?”
楚清溪一個忍俊不禁,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朱紋狠狠地白了碧痕一眼,笑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這邊在楚姑娘跟前拼命誇你的好處,你倒好,不分青紅皂白張口就冤枉我,來,我倒要看看,你這狗嘴裏究竟長了什麽牙?”,說着她幾步上前,伸手便朝碧痕下颌摸去。
那碧痕一看她竟動起手來,慌忙笑着躲閃道:“哎喲,被我說中了,這就惱羞成怒動手了。楚姐姐,你可得管一管呀!”
楚清溪見她二人彼此打趣,倒也覺得有趣,她許久沒有這般暢懷,見狀不由得笑道:“我不管。要不你們二人且打上一架,誰輸了誰便是小狗。”
朱紋笑道:“呔,碧痕小狗,看你往哪裏躲?”,嬉笑間,五指如爪,招招不離碧痕下颌左右。碧痕嘻嘻笑着,腳下卻是踏着九宮八卦的步子滿場飛奔,一邊擠眉弄舌笑道:“朱紋朱紋是小狗,張牙舞爪像小醜。”
這邊廂她三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團,殊不知她們這般喧嘩卻在不經意間引來了一個人的不快。這人不是別個,正是當朝的太後,李婉華的親娘——張太後!
此時她正在禦花園尋了個僻靜處,又喚了幾個宮中養的小戲子,裝扮上了,為她細細唱幾個素日裏愛聽的曲子。可誰知她這邊廂正聽的入神,也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嘻嘻哈哈鬧做一團的女子聲氣,驟然便打破了她躲清靜的計劃。
這張太後雖然近幾年一時吃素念佛,但這并不代表她就沒了脾氣。故而她被突如其來的嬉笑聲打斷了聽戲的興致,便不由得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伸手指了指跟前的宦官,冷着臉道:“去看看,是哪個宮裏不懂事的丫頭,帶過來!”
眼看太後着惱,身邊侍從哪敢怠慢,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宦官循聲便朝楚清溪等人所在方向尋來,乍一眼看見相互追逐打鬧的朱紋和碧痕,又見到端坐在輪椅上的楚清溪,不由得怔了一怔,暗道:“這幾個人從未在宮中見過,又怎敢有這麽大的膽子在禦花園中喧嘩。”
他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半跑來到楚清溪跟前,朱紋和碧痕看到突然冒出了個小太監,頓時也停止了嬉鬧,圍上前問道:“你是誰?”
那小內侍方才見過朱紋和碧痕打鬧,知道她們二人都身懷武功,當下不敢無禮,忙站定道:“奉太後懿旨,着爾等進見。”
楚清溪等人一愣,平白裏突然冒出個太後,着實是出乎她們意料之外。然而既然是太後,想必便是李婉華的親娘了,那麽看在李婉華的面子上,要見就見吧。
看着楚清溪緩緩點了點頭,朱紋和碧痕方上前推動輪椅,看那小內侍還楞在當地,碧痕忍不住催促道:“喂,既然太後要見我們,那就請你帶路吧。”
那小內侍吶吶道:“太……太後懿旨,是要跪接的。”,他自幼在宮中服侍,從未見過有這等膽大妄為之人,尤其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子,見太後懿旨,竟連屁股都不挪動一下,仿佛他這個傳旨的欽差,竟是在向她禀報一般。他偷眼看了一眼端坐在輪椅上的女子,卻又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一直以為他們的女皇帝已經天下最美的人了,可未曾想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子竟猶如天仙下凡一般。
碧痕瞪眼道:“現在太後又不在,我們跪沒跪她怎麽會知道。少啰嗦,快在前帶路。”
小內侍見她這般兇惡,不由得偷偷縮了縮脖子,當下不敢多言,只好掉轉頭徑自在前帶路。
楚清溪心中暗道:“這太後從未謀面,又怎會突如其來召喚于我。也不知是福是禍,只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借機行事了。”
輪椅穿過荷塘,轉入一座假山,只見一處鬧中取靜的陰涼所在,一群宦官、宮婢打着宮扇,捧着痰盂,拂塵等物,正簇擁着坐在中央的一個滿頭珠翠,豐颌重頤的老太太。
那小內侍上前向張太後複命後,便退在一邊。張太後一眼看到楚清溪三人,倒也情不自禁的怔了一怔,只因為她三人的這副裝扮,一眼便知并非宮中妃嫔或者宮婢。
張太後一愣之下,頓時回過神來,寒着臉道:“你們三人是從哪裏來的,怎麽哀家竟從來未見過你們?”
朱紋和碧痕早已對張太後行了半蹲禮,而楚清溪則雙手抱拳,莊容道:“民女楚清溪,身有微恙,不能站立,失禮之處,還望太後恕罪。”
張太後見她不卑不亢,完全不因自己的太後身份而谄媚讨好,亦不禁對她多了三分注意:“楚清溪?”,她微微皺着眉,扭頭問身邊侍婢道:“可是皇帝救回來的那個江湖人?”
她身邊的貼身宮婢名喚貞玉兒的湊耳道:“太後,正是此女。”,那張太後聞言,愈發定睛朝楚清溪身上打量起來。這不打量還好,這一打量,張太後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她九歲入宮,見多了後宮姹紫嫣紅,卻從未見過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物,而更讓她不安的是,她俨然在這女子腰後的座位上,看到了半截繡着金龍彩鳳圖案的禦用之物!
這不是鳳鳴宮的物事又是什麽!先前宮中已經有些傳聞,稱女帝對這幾個來歷不明的江湖女子照顧有加,又隐隐提起女帝多年不擇皇夫,不延子嗣之舊事。這兩件事自己雖然皆有所耳聞,卻始終未曾将這兩件事連在一起想過,如今一見之下,細細想來,其中竟似乎掩蓋着一件駭人聽聞的醜事!
張太後想到這裏,禁不住毛骨悚然:若是任由皇帝胡鬧,恐怕他李氏江山,即将引起腥風血雨!到時候無須等邊疆戰亂,她大夏王朝自己便得內讧!
身在皇家,就注定了血肉親情亦比不過千裏江山。李婉華雖然是自己的女兒,但在江山社稷面前,張太後亦不許她不顧祖宗基業。若是眼前這個女子膽敢迷惑君王,穢亂後宮,張太後并不介意親自賜她一杯毒酒。
想得越深,張太後的臉色愈發陰沉,楚清溪的手心亦不禁攥了一把冷汗:自己何時惹到了這個老太太,看着神情竟似要吃人一般。如今自己受了李婉華這麽大的恩惠,萬一這老太太發難,自己又該如何應對,總不能不顧李婉華的顏面,與這老太太翻臉吧。
她的心中正忐忑不安,卻聽張太後冷冷道:“既然是婉華的客人,哀家且饒你這一回,下次不許在宮中大肆喧嘩,可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