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來人正是方才幾人口中談論的主人公,顧瑀,他身着一襲大尚官服,大概因為其長相過人的緣故,倒使這稀松平常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都能襯得此人端正俊彥。
他剛進了中書科,便瞧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背影,走近了便聽到了些不大對勁的對話,忙開口喝止。“什麽機會?”語氣已是十分不渝。
顧淮慢慢地轉過身,向顧瑀抱拳作揖問好,“二哥,久違。”
看到對方竟然是顧淮,顧瑀的瞳孔不自覺地一縮,不過眨眼間又恢複成原本的模樣。他故作一副自然的口氣,“五弟,來訪中書科,可是有要事?”
“倒也無要緊事。”顧淮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只是午間有些閑暇,四處轉轉,卻沒想到還能遇見二哥,實在難得。”
顧瑀并不敢确定方才顧淮從那兩名中書舍人口中知道了多少,他眯了眯眼,有些不善地目光直接投向了那兩名聽顧家兄弟的對話聽得迷糊,完全搞不清狀況的中書舍人,“你們中午怎麽會留在這裏?”
那兩人啞言,中書科自然沒有硬要他們這些官員中午離開書房的規定,但現在顧瑀這一問,他們還真無法直接駁斥,又不能直接解釋他們二人是為了設計好那特殊的毛筆,只得相視一眼,互相讷讷。顧淮倒是很“體貼”地為他們解圍了,“二位想必是要去用膳了吧?這日頭也晚了。”
“是是是,我們正打算去用膳。”那兩人連連點頭,也不敢再直視顧瑀那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神,深深地低着頭,兩步并作三步地往外走,擔心會被顧瑀喊住,二人腳程極快,不過是眨眼間便出了中書科的院子,消失在了顧家二人的眼中。
看到旁的人都離開了,顧瑀也不跟自己的堂弟轉圈子,對于這個一直被壓在顧家衆兄弟下面的幼弟,即使現在已經成了自己的上峰,顧瑀也不想降低身份去讨好。他揚了揚下巴,“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也好奇,你來這裏做什麽呢?”顧淮笑回。
“與你何幹?”顧瑀直直地看着顧淮。
“真不巧,我來這裏,與你卻是有幹系的。”顧淮将那兩人落下沒有拿走的其中一支毛筆拿起,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倏地便旋開了筆花。“二哥不如猜猜是何幹系?”
顧瑀聞言立即沉下了臉,“有什麽關系我沒興趣,只是在這兒,好心勸上五弟一句,五弟這喜歡随意到別人地盤閑晃悠的興趣還是改改才好,可別哪日聽了不該聽的話兒,惹了不該惹的人兒。”
“這倒也是,可惜我實在不知什麽是不該聽的話。”顧淮一直保持着微笑,“比如,如意賭坊?”
“砰!”
他的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巨響,顧瑀已被突然出現的皇家暗衛直接掀翻在了地上,原來方才竟是顧瑀聽到顧淮提及“如意賭坊”一時緊張,下意識間想襲擊顧淮,卻被暗衛及時遏制并反擊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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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暗暗地收回了憑空出現在自己手心的大力丸藥瓶,額間一滴汗輕拂而落。他一步步地走近顧瑀,緩緩地蹲下身直視着摔得十分狼狽的顧瑀,“這莫非便是做賊心虛?不不,應該說是惡從膽邊生才是,看來二哥十分在意那如意賭坊啊。”他輕拍了拍顧瑀的臉頰,然後站直了身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中書科。
他的這個舉動令堂堂的衛國公二公子感到了一種極度的羞辱感,顧瑀恨恨地瞪着顧淮離去的背影,心中卻不禁浮起了濃濃的威脅感,左拳緊緊捏起,他極慢地站起了身,一個拂袖,那桌上擺滿的一捆毛筆瞬間再次散落一地。
“游吾,系統可否能迅速查到他們口中的如意賭坊在何處?”顧淮剛出了中書科,立即一改方才在裏面慢悠悠的動作,臉上的笑容也全部消失。
“叮——”
【查找:如意賭坊。】
【查找結果:華京之中,共有兩處名為如意的賭坊。一處位于華京內城東內二胡同,一處位于華京外城西外三胡同。】
華京外城大都是些外來的百姓,在那兒的賭坊青樓等處都是下三流的擺設,賺頭也少,不大可能成為顧瑀的目的地。而華京內城東內二胡同卻是有名的破落書生聚集地,同樣不是開賭坊的好去處。但比起在外城開設賭坊,在東內二胡同開設賭坊卻更加顯得突兀——
顧淮攔了架馬車,“去東內二胡同。”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快速掠過。
——就是這份突兀。顧淮坐在馬車中,車行,窗外的走夫販卒緩緩而過。從那兩名中書舍人的話中不難猜測,他們看見顧淮提及想要尋求顧瑀幫忙便立即會意到關于借錢,并且提到了關于“一分利”的說法,這說明顧瑀至少在中書科內已是公認的“好人”,會為有需要的窮書吏提供有償的金錢幫助。
也就是說,顧瑀至少在中書科範圍內有放債行為,此為一罪——大尚王朝明令禁止民間放債,為官者行之,罪加一等。
再者,從那兩人口中可知,顧瑀分給中書科的為每月一兩的金粉份額,這與經歷司的記錄相差甚遠,但憑借中書舍人的身份,是沒有資格去查詢經歷司的記錄,也就是代表他們并不知道真正的金粉數量。
此時,顧瑀提供了他們偷取金粉的辦法,偶有重大節日,這些中書舍人從中的獲益還會翻倍,這些家境貧窮的中書舍人們由此得了財路,對顧瑀只會更加感激,而對此人産生感激之情,也因此同時,他們不會在意也不會知道,他們的行為成了顧瑀利用職務之便從中剝取大量錢財的掩護。
現在的問題就是,為什麽那些中書舍人都恰巧地需要借債?從二人所言中不難得知,此行為在中書科中是普遍存在的,而且他們基本缺錢的原因似乎都是賭博欠款,而欠款的對象,便是如意賭坊。
如意賭坊。
顧淮看着隐在胡同中的賭坊牌坊上的四個大字,然後再默默地移到旁邊的一家商坊,再一拐,上面是同樣十分眼熟的三個大字,“暗香坊”。
難怪方才自己會覺得東二內胡同似曾相識。他看着自己因為出門焦急而忘記換下的官服,稍一猶豫,一拐,進了暗香坊。
許久不曾到來,此地卻還是當初的模樣,似乎一切都不曾變換。顧淮也沒心思感慨,直接便到了小掌櫃處,“安湘。”
那依舊是躺着春宮圖做着白日夢的小掌櫃被瞬間驚醒,看到來人的臉頓時一炸,顯然他對顧淮這人印象深刻,“你怎麽又來了!你怎麽知道我名字!”問到後面時,他的語氣中帶上了警惕。
“你确定這裏方便說話?”顧淮壓低聲音。
安湘環視了下四周,食指一勾鼻尖,“跟我來。”他說着撩開了櫃臺後頭的門簾,顧淮依言跟上。
門簾之內是一處小小的隔室,中有一桌一椅。安湘絲毫沒有以客為主的意思,十分利落地坐下去,朝着顧淮揚下巴,“你說。”
“今日我時間較趕,也就不和你啰嗦。”顧淮直奔主題,“我聽人說,你有個仇人,左木右土。”
安湘高高揚起的下巴頓時下收,“你想如何!”
“我們有同一個仇人。”顧淮也沒那麽多功夫勸說同盟,他必須在顧瑀反應過來趕到如意賭坊前得到自己想要的關于賭坊的信息。“我需要你的協助,你這裏有普通的服飾嗎?”
“诶,我憑什麽幫你……”安湘的話在顧淮直視的目光下越壓越低,他不滿地抿了抿嘴,轉身打開一旁的紅木衣櫃,拿出了一套看起來竟有幾分華貴的衣裳。
顧淮結果攤開,立即便看出了這套衣服尺寸遠遠大過自己的身量。他也不挑剔不避嫌,直接就當着安湘的面換上了,還有空說一句,“三皇子的衣服?”
“你……你怎麽知道?”安湘話剛說出口,臉便瞬間紅了,無銀三百兩地宣布自己和三皇子有一腿。顧淮一頓,看着安湘那副小孩子身板,心想造孽啊三皇子這個禽獸!
只是突然間腦海中便閃過了同樣瘦小的一個身影,明眸皓齒。
換好衣裳,他定了定神,“你知道旁邊那如意賭坊的老板是誰嗎?”
安湘遲疑地看着顧淮,“……是個叫如意的老板娘,聽說是從紅樓裏頭出來的。”
如意……顧淮默,腦海裏笑點低得離譜的游吾又開始開啓大笑模式,“哈哈哈哈,這胡同裏的人家都喜歡用自己名字開店嗎?暗香坊如意賭坊之類的?不會就是某些人懶得想名字随便取的吧。”
得到了大致信息,顧淮朝安湘點點頭,便出門往如意賭坊而去。
這如意賭坊雖然落于窮書生們的地兒,但平日裏三教九流的人也來得不少,像顧淮這種看着像是套着家中長兄衣服出門,一副故作大人模樣的富貴少年人也是很受賭坊賭手們的歡迎,畢竟看着便是生嫩好欺負的菜鳥,于是顧淮乍一進屋,便進入了某些老手們的眼中。
顧淮世家出身,扮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富貴少年模樣自然也是駕輕就熟。他一路高高仰着下巴,用俯視的眼神看着場上的人,那姿态一看便是輕易惹不得的權勢人家少爺,盡管他此時未帶一兵一卒,賭坊內的賭徒們還是紛紛為他讓出了道來。
一路通暢無阻地到了主賭臺前面,這一桌玩的是最簡單的骰寶。只見牌桌上畫有數格,分別寫着不同的文字。顧淮并不曾玩過這游戲,便直直地看往了賭臺後的賭官,卻是一名風姿妖嬈的女子,梳着婦人髻,外裳微透,隐隐綽綽之間似乎見有那誘人體廓。
“喲,這小公子真真面生。”那女子聲線曼妙,一颦一笑自帶風騷。“小公子可是初次來奴家這如意坊吶?”
美人,顧淮是見得多了,但這般風情萬種的美人顧淮卻是初次見到,但倒也不至于因此被迷得神魂颠倒,只是面上還是做出一副小色鬼的模樣,“是啊,是啊,本公子第一次來……哎呀,要是早知道這小小賭坊內有大大美人…嘿嘿嘿,姑娘怎麽稱呼啊?”
游吾:……
隐藏在人群中的暗衛:……今天的報告要怎麽寫。
聽到顧淮這話兒,美人兒笑得花枝亂顫,“哎呀,小公子真會誇人,奴家名如意,也不知是否能讓公子如意呢……”她的話沒入了朱唇邊,微微一勾,便是萬種風情。
“自然如意,自然如意。”顧淮還是一副色眯眯的樣子,還向着那如意伸出了罪惡的雙手,周圍一圈暗衛們的眼睛感覺要瞎了,腦海中尚止冷着一張棺材臉的畫面瞬間炸裂。
就在顧淮的魔爪就要得手的時候,一柄長木板擋住了他,持木板的就是那如意姑娘。她笑吟吟地看着顧淮,“公子,如意還未使出看門本事呢,您且看看,再來談談如不如意。”
随着她的話剛落,骰盅被高高抛起,在半空之中翻轉了兩個來回,再迅速下落,竟穩穩地落入了如意手中,接下來便是令人眼花缭亂的花式翻轉,顧淮看得眼睛都疼了,連如意的臉在那高速晃動的骰盅後面都變得模糊起來。
大概有那麽半柱香時間,如意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骰盅穩穩地端放在牌桌之上,如意還是那副笑顏,“公子,請下注。”
顧淮唇邊綴着笑意,“哦,倒是別有番情趣。”他往袖中一攬——
沒帶銀子出門!
顧淮:……
“咳咳,游吾啊——”顧淮輕聲呼喚自己的好友,“系統負責換銀子嗎……”
游吾望天,裝死。
顧淮決定有空就去寫書,名字就叫《論一個不靠譜的系統掌控者坑死系統宿主的一百種方式》。
他想了想,摘下了腰間的玉佩,這還是通政使大人為了歡迎他加入通政司送的,說是為了統一通政司佩戴,顧淮也就十分坦然地收了。他将玉佩輕輕地拈在手中,眼神還是與如意相對,“美玉贈佳人,如何?”
內心再次狂呼游吾,“能不能看到骰盅裏面的點數?”
【鑒定:骰盅內骰子點數。】
【鑒定結果:共有三顆骰子,分別為六,六,六。】
顧淮看着牌桌上,不同的板塊上有不同的數字,最簡單粗暴的是押大或者小,賠率為一比一;再有精細到一至六的,賠率為一比二;而三個六這個板塊,賠率卻達到了一比二十!
如意帶着媚意的眼角輕輕掃過那枚玉佩,快速地估計了價錢,臉上笑容無一絲變化,一雙柔弱無骨的小手便接過了顧淮手中的玉佩,尾指還輕輕撓了一下顧淮的手心。
“如意自然是歡喜的,那這一局便由如意來為公子下注如何?”
顧淮連連點頭,“如意你想如何就如何。”
如意莞爾,将那枚玉佩輕輕地,放在了三個六那一板塊。
“買定離手!”一旁的賭官大喊一聲,在旁邊看了許久戲的賭徒們一擁而上,紛紛将身上的銀錢全部壓到了那“三個六”上面,顧淮心下瞬間警惕。
“游吾,能改變點數嗎?”
他的話剛說完,自己的腳便不受控制地往上一踢,力道太大整張牌桌都微微震了一震,但那骰盅在如意手下壓着,似乎并無異動。
游吾懶洋洋地開口,“小淮啊,不,要叫你小壞啊,你這壞人,嘗到了點點系統的好處就開始懶得動手動腦了是吧!你瞧瞧,這種事你踢一腳就好了,問系統幹嘛!”
系統:【哔——哔哔——】
顧淮看着系統的提示,“系統怎麽了?”
游吾望天,腳下大力往系統踢去,“沒事,他說他不喜歡你啥事都找人家。”
系統:【哔哔——哔哔哔——】
顧淮驚奇,原來系統也有自己的意願的,他連忙安撫,“系統,我以後不老是麻煩你了,你還是別生氣了。”
游吾接話,“是啊,整天鬧脾氣,我帶他回家看病去,你自己加油。”說着顧淮的腦海中就全部瞬間靜音,他輕咳了一聲,看下如意,眼中還是滿懷愛意,“如意如意,你開呗。”
如意含羞一笑,“公子怎麽這般猴急。”她這話剛落,全場便爆出了一陣笑聲,都是含着無數的意味深長。
她輕輕地将骰盅蓋,慢慢地拿起,裏頭的點數瞬間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第一個,六。
第二個,六。
第三個,一!
顧淮勾起了得逞的笑容,看起來還是一副開心的樣子,“啊,裏頭有兩個六呢!如意你果真如意啊。”
如意嗔笑着捂嘴不語,內心已迅速翻起了巨浪。怎麽會!明明應該是三個六,她如意縱橫賭坊界多年,不可能出現這種差錯的!
那麽,便是場上有人在暗自搞鬼!她仍舊一副笑意,卻輕聲和身旁的賭官說了句什麽,那賭官便輕悄悄地離開了。顧淮卻是将那玉佩扔在那,對着如意一副癡情郎的樣子,“如意如意,贏了又如何?錢財不過如糞土,此玉佩贈予你,美玉佳人,如此應景,不是嗎?”
暗衛們:……已淚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