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杜姨娘現在如何了?”顧淮暗自揣測她們今天這出戲的目的,僅僅是又一次想給大房添堵?如今的他有了官位在身,雖然只是小小一個翰林院侍讀,但朝廷裏自來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而在現在鎮國公第三代這一輩當中,顧淮已經能到翰林院裏熬資歷,這也算是頭一份了,而二房的幾位,目前卻是白身捐官。
二房肯定感到了威脅。
此時木子姑姑回了話,“杜姨娘傷心欲絕,哭暈了好幾次過去。三姑娘現在正照顧着呢。”
“姨娘當應該好生休息一番,此時天色已晚,再論此事實在不相宜,也煩得祖母與嬸娘勞神。”瞬息間顧淮腦中已經閃過了千百個思慮,穩住了心神,朝老夫人鞠了鞠,“孫子與娘親便不在這裏叨擾祖母休息了,他日再論為妥。”
老夫人和杜璃玉都沒想到顧淮直接來一招“走為上”,直接一句這是“他日再論”給擋了回去後便要走人,雙雙都有些愣神。眼看着顧淮就要與史馨如準備離開,杜璃玉正要開口欄上一攔,便聽到門外傳來下人的請示聲。
“二姑娘與三姑娘來給老夫人請晚安!”
屋內的人聞言反應各異,杜璃玉倒是不禁欣喜,連忙開口,“姑媽,您看儀兒這個時辰了還惦念着來給您請安呢,約莫着是想伺候您休息呢!”她說着話還不忘給顧淮下眼藥,“唉,我這最拙的平時也不會教女兒賣弄口舌,哪像有些人吶,嘴上談孝吹破了天,平日裏也不見得來請個安。”
顧淮充耳不聞,只當風過,聞了個臭屁。
老夫人自然也是極開懷,“哎喲,我的乖孫女喲,快點讓她們進來吧!”
自然便有人到門外傳召二位小姐進屋,首先邁入屋內的少女形容豔麗,不過豆蔻年華,一颦一笑卻都帶着無限風情,讓人不禁便心生“天生麗質難自棄”的念頭。遺傳自杜家人的樣貌自然是極為出衆的,這位便是杜璃玉的女兒顧芷儀了。
随後進來的是一名與顧芷儀年齡相仿的少女,身着鵝黃色襦裙,同樣有着杜家人血脈的顧芷禮顏色卻遠遠遜色于顧芷儀,她乃顧淮的異母庶妹,為杜姨娘所出。
二人在府裏年齡相仿,向來在一起玩耍,今日一同前來也是正常,不過這個時候了……
“得知奶奶您還未歇下,儀兒心裏焦急得很,實在沒法舒坦入睡,便邀着禮妹妹一同來給你請個晚安。”顧芷儀嬌俏的聲音響起,“奶奶可莫嫌了儀兒才是!”
老夫人向來寵愛這個孫女,聽到這話自然笑開了。“儀兒有這份孝心,奶奶又怎麽會說道嫌棄呢?”她将顧芷儀扶到了身旁的位置,“來來,與奶奶一起坐坐。”
一同進來卻被衆人完全忽視的顧芷禮垂着首,習以為常地默默站到了旁邊。
顧芷儀依偎着老夫人,還體貼地給老夫人捏了個葡萄吃,“奶奶怎地這麽晚還不歇息,快別為今日杜伯娘的事傷懷了,您身子要緊,杜伯娘知道您這樣疼惜她,想必也是會早日振作起來的!”她說着又朝向杜璃玉,“娘親您也是,要好好保重身體才是,你們這樣反倒是讓親者痛仇者快,不是稱了那些人的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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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番話說得倒是不像一個閨閣少女的見地,顧淮聞言卻是輕笑出聲。
聽到笑聲,顧芷儀望向顧淮母子二人那邊,像是才剛看見二人一樣,她捂嘴輕聲驚呼,“大伯娘,三哥哥!”她連忙站起來,向二人歉身款款行了一禮,“二位在此不作聲響,方才不知二位在此,實在是儀兒的錯處,早知道您二人在,儀兒該給大伯娘和三哥哥先問個好才是!”
“二妹妹何須多禮,問好倒是用不着,倒是想請教一番妹妹,”顧淮一直厭惡一窩子人講話都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二房,連個堪堪及笄的小姑娘說句話都帶着刀子。
“小妹不過識得三兩字不用當那睜眼瞎而已,哪敢指教三哥哥您這位才高八鬥的翰林大人。”話是如此,顧芷儀語氣卻并非那麽一回事。“請講。”
“妹妹口中的杜伯娘,請問乃是何人?”顧淮負手而立,“妹妹一番話,實在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求妹妹大發慈悲,為我講解一二。”
“哼,哥哥這是弄什麽名堂。”顧芷儀有些搞不明白顧淮在賣什麽官司,“杜伯娘便是杜伯娘,禮妹妹的娘親啊!”
顧淮笑了,“妹妹你以前年紀小,不懂,但如今你已及笄,聽聞嬸娘正在為您尋找佳偶,以妹妹的身份才貌,至少侯爵人家嫡出正室才堪堪以許。”他頓了頓,看到顧芷儀因他這一番話揚起了頭,神色中盡是高傲。“但看你今日這一番言論,想來大概是嬸娘覺得你年紀還小,不曾教導于你,為了避免今後你在婆家吃虧,哥哥今日便越俎代庖,替嬸娘給你說說。”
“何為嫡庶之分,何為正統之貴!”
顧淮收起笑容,神色嚴肅。
“嫡庶之分始于西周,自我大尚建朝,□□皇帝定制,令宗族繼承沿革前朝,正房繼室所出為嫡出,妾室所出為庶出,除非嫡脈無後,否則妾生子女不享繼承權。同時,妾便是妾,所出子女奉正房為主母,與生母為主仆關系,界限分明不可随意逾越。”
“杜伯娘豈是一般妾室!”顧芷儀被一通話砸過來,十分不忿。
“既從側門擡入,再無表姑姑的架子,我想杜姨娘心如明鏡不會不懂。”顧淮不留情面地開口。衆人以為顧淮會講些什麽,聽到此覺得不過所謂嫡庶道理,顧芷儀出身高貴,聽着說話不腰疼,唯一被中傷的顧芷禮卻是怕事的。卻不料顧淮接着說,“你今日稱一介妾室為伯娘,無視嫡庶,只論親厚遠疏;他日你婚嫁,可要将正房讓了左右親近的側室姐妹,方顯妹妹心胸寬廣呢!”
“你,你,你胡說!”顧芷儀氣急敗壞,心裏頭認為顧淮簡直就是胡說八道,一時間卻想不到什麽話去反駁,氣得眼圈都紅了。
顧淮再世為人,對嫡庶之分其實并非那般看重,但自死而生,旁觀這些人那般興風作浪的十數載生涯,讓他深刻地體會到了,在大尚王朝中,只有堅持宗族繼承的傳統套路,堅持嫡長子繼承,嫡庶分明,才能讓這些人死了不該有的心思!
而他這番話出口,自然也不單單是為了氣顧芷儀。
此時的屋內,有一人聽完這話後比顧芷儀還要生氣,那便是老夫人。老夫人當年被擡進衛國公府為側室,與原配沈氏素來交好,也是沈氏臨終時對衛國公的一番囑托,才讓衛國公舍了迎娶一門填房的想法,轉而擡了她為正室,此後二房才迅速成為衛國公府中強勁的一脈,而大房在府中的地位卻在老夫人的有意無意中,直線下降。
今日顧淮這一番話,卻是愣生生地踩到了老夫人的痛點,她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都給我住嘴!”
顧老夫人的冷眸對上顧淮,“好一張能說會道的利嘴,好一位才高八鬥的大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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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祖母厚贊,不過孫兒只是拾得先人牙慧一二而已,斷當不得祖母一句誇獎。”顧淮連忙朝老夫人擺手作揖,語氣中滿是誠懇,仿佛聽不出老夫人話中的諷刺一樣。“只是此時實在已經夜深,祖母該好好歇息了,小輩們的事叨擾到您,孫兒實在是愧疚得很。”
“謀害了一條無辜的生命,此時倒還有臉在這裏高談闊論。”顧芷儀此時已稍稍冷靜下來,但話中還是沒有半分好意,“杜伯……姨娘的孩子說沒就沒,還真是不把庶出當人看待的大才子能做的事。”
顧淮并不再解釋,他看向顧芷儀,再環視四周的人一圈,眼中帶着嘲弄。“此乃我大房之事,與爾等何幹?”
“你——”顧芷儀還想說什麽,顧淮卻不再打算給這個胡攪蠻纏的妮子機會了,“祖母萬福,孫兒與母親就此告辭。”
“那便散了吧。”老夫人目光在燭燈中有些悠悠,“人老了呀,小輩們不願意陪老人家說說話也是正常,都散了吧。”
“奶奶……”顧芷儀握住老夫人的手。“您早些歇息,明日儀兒再來給您請安。”
“唉,你有這份孝心就夠啦……咳咳,唉……”
顧淮看着老夫人身邊的趙嬷嬷向自己投來的那種“你不孝”的指責目光,心中冷笑,口中卻是說道,“祖母早些歇息,孫兒明日再來為祖母請安。”
老夫人嘴邊隐下一抹笑意,卻還是得寸進尺,不依不撓地說,“唉,你們有這份孝心,老人家心領啦……只是如今你們這些大忙人當官的當官嫁人的嫁人,忙透了,就不必耽誤時間來看我我這老婆子啦,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人了,唉……”
顧淮一輩中,僅顧芷淩為人婦,僅顧淮有官職。
“明日休沐無事,且為祖母盡孝,天經地義。”顧淮語氣中帶上了冷意,“就此,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