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宴席散盡時已近一更,戌時末便是宵禁,家中住的稍遠的人此時回家已經有些趕了,幸得明天便是休沐日。衆人在天香樓門口略作三兩句寒暄,向沈麟表完謝意後便各自散了回家。最後也只剩的沈麟與顧淮,這兩位住在京城西面的權貴後代上了各自府中的馬車,一前一後的往家中方向趕。
此時天色已經黑透,馬車穩穩地停在了鎮國公府門前。剛撩了簾子,顧淮竟然意外地看到顧老夫人身邊的趙嬷嬷自門前迎了上來,臉上帶着三分和煦。
見即顧淮,趙嬷嬷話中帶着些微客氣,與往日裏态度着實大為不同。顧淮也不做受寵若驚狀,聽着趙嬷嬷道,“三公子,老夫人請您到壽安院裏一趟。”
此時天色已不早,顧淮卻也不問是何事,朝趙嬷嬷微微點點頭,這時同樣迎了上來的常旻立即會意地塞了幾枚銀兩到趙嬷嬷手中。
“有勞嬷嬷了。”顧淮說着,跟着趙嬷嬷進門,同時吩咐常旻,“随我一道去壽安院。”
衛國公一爵沿襲了上百年,國公宅院多年擴建修葺,府第面積不自覺卻是占了京城內偌大一片。壽安院自來位于國公府東南處,端的一處好方位,自是取光遮陽皆不錯的一處三進院落。顧淮到了壽安院,便等在了門前,稍等着趙嬷嬷去裏頭得了傳召,方進了大堂。
不用說,這壽安院的規矩是照着宮裏頭來的。壽安院這裏頭住着衛國公夫人杜氏,一品诰命在身,不但如此,她還是如今後宮裏頭最受寵的惠貴妃的嫡親姑母,憑着這個身份,遑論整個衛國公府,便是整個京城裏的大小貴婦人莫不敬她三分。杜氏秉持着地位不凡,連院裏規矩都照着宮裏頭搬了過來。
夜幕降臨,這壽安院大堂裏頭卻正是熱鬧,老夫人端坐在上方,面容帶着三分肅穆,一旁坐着一位華服麗人,裝扮好不豔麗,此時正側着身子,右手拈着一方香帕抿着唇,眼角隐隐帶着一抹幸災樂禍。這便是二房顧世平的大夫人小杜氏杜璃玉了,她是老夫人娘家侄女,與老夫人向來是再親厚不過的,與大房所出的顧淮卻是沒多少嬸侄情分,這番姿态當是尋常。
顧淮一進門第一眼看見的卻是坐在老夫人下方一處角落裏的母親,史馨如此時正輕抿口中香茗,看見兒子進來了才朝他微微颔首。顧淮卻是皺起了眉,這氣氛不對,就在這時,系統瘋狂地響了起來。
【仇敵一號:鎖定;仇敵二號:鎖定。仇敵三號……以上仇敵屬性人物已經入高度戒備庫,在場仇敵屬性人物突破警戒線,開啓警戒模式:請宿主務必保持高度警惕!】
他定了定神,雙掌掌心向上,手背貼地,雙膝齊齊跪下,朝老夫人行了個大禮問好。“孫子給祖母請安,願祖母福壽安康。”臉上的恭敬沒有一絲錯處。
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喜,卻還是擺了擺手,讓顧淮起來。“使不得行如此大禮,你如今可是得了聖上青眼,如此行徑可得讓聖上嫌了我折辱斯文。”
顧淮卻如同沒聽出來老夫人語氣中的嘲諷,微笑着起了身。“祖母此話當真是折煞孫子了。”他眼神清明似內心一片坦蕩,“幸得孫子知道祖母是體貼孫子呢。”
老夫人被哽了一臉不自在,要不是之前聽侄女跟她說了一道,她是壓根不想見上顧淮這個油皮貨一眼的,跟他那母親一樣惹人不喜歡。但想想侄女跟自己說的那些,她輕咳了兩聲,忍了下話。
一旁的小杜氏這時輕聲笑了出來,“淮兒對老夫人的孝順便是天子也是感動的,當今聖上以孝治國,淮兒這連中三元,可見得淮兒自是孝感動天的典範。”她直接将顧淮此次一舉奪下解元會元狀元,得聖上一句“天縱英才”之誇全冠在了一個“孝”字上面,論着由頭是把顧淮所有才學給忽略得一幹二淨。說着她又換了個話頭,“倒是可惜啊,可惜啊——”
不過轉瞬,她臉上的笑意便收成了淚水,“可惜我那妹妹啊,腹中孩兒都還沒來得及出來跟他淮兒哥哥論一番孝道,便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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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小杜氏這一番哭,稱得上是唱作俱佳了。一直在角落裏的史馨如卻是恍若看不見半分也聽不見一毫,竟自飲茶。顧淮心中了然,這壽安院中人,何曾懷過半分好意。
這些日子裏,壽安院一脈的這些位眼高于頂的人待他态度溫和許多,多是托了他今年科舉一奪三元,瓊林宴上天子誇其“天縱英才”,直接授予顧淮翰林院侍讀一職,為正六品。往年的狀元按例當是從六品翰林院史館修撰一職,這換到尋常人家便是大大的體面了。但顧家卻實在不是尋常人家,正六品一個官兒在這鎮國公府裏實在不算什麽稀罕官位。
當然,正六品官位算不得什麽,但三元之名卻是有些許分量的,當得了聖上一句誇之後,鎮國公也是頗得臉面,這壽安院裏自然也是有些許思量,這往日裏不可一世的二房一脈的氣焰才稍稍收斂,不然哪來的鎮國公府門前趙嬷嬷的一番客氣。
如今聽小杜氏這一通哭,顧淮卻是想到,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二房在府裏向來嚣張,怎麽能看到大房有稍稍異動?至于小杜氏口中的“妹妹”,顧淮立刻想到了父親房裏,這位嬸娘平日裏不屑一顧的庶妹杜月。
面對小杜氏,他态度是跳不出錯處的恭謹,“嬸娘所言……可是杜姨娘有何不妥?”
“唉啊,便是我那可憐的月兒妹妹啊……”杜璃玉哭聲中帶了三分似真似假的凄切,“這是為國公府裏添丁的喜事啊,真是可憐了妹妹沒有這個福分……”她哭得梨花帶雨,煞是一番柔弱,十分楚楚惹人憐。可惜如今壽安院裏唯一的男人顧淮不懂得欣賞,她捂在帕子下的朱唇一別,緩緩站了起來,朝史馨如走了過去,口中還是一陣“嘤嘤”,“姐姐啊,你怎地如此狠心啊,那也是大伯的骨肉啊……”
只是還沒走到史馨如面前便被人擋了路,顧淮一臉嚴肅,“嬸娘,您說什麽?恕侄子實在不明白。”
顧淮這一擋道,杜璃玉差點沒直接撞上去。杜家的姑娘在京城裏是出了名的姿色出衆,杜璃玉雖比不得其胞姐惠貴妃顏色出挑,但能把持住鎮國公府裏二房內宅這麽些年,除卻手段,她的顏色自然是不俗。美人總是能得到旁人的寬容,但顧淮這一小輩卻屢屢惹她不快,現在還擋起她路了!小杜氏不忿,蔻紅色的長指甲差點就要往顧淮臉上招呼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杜璃玉身旁的木子姑姑看自家夫人生了小性子,立即沖上去攔住了。巴掌往朝廷命官臉上招呼,就是衛國公府權勢再大,也怕禦史們一張嘴,而且嬸娘往侄子臉上留指甲印,這傳到外頭那可不知成了什麽樣子。
她穩住杜璃玉,直接了當說了,“三公子,今天午後杜姨娘去給大夫人請午安,豈知一杯香茶下肚,杜姨娘腹中那三個月的胎兒就此落去。老夫人心疼衛國公府血脈,我家夫人憐惜杜姨娘,這才想尋大夫人及三公子您二位過來說道說道,都是一家子,以免落下什麽誤會。”
木子姑姑話音剛落,那邊的史馨如卻是冷笑一聲,“話說滿了,可就差味道了。”
壽安院裏的人并沒有理會她,在衛國公府中,史馨如從來都是他人口中的笑話,或者說在顧淮高中之前,整個大房一脈都因為史馨如而在府中被人恥笑,所有人都知道大夫人是個失心瘋,大房正室一脈,顧淮姐弟是個瘋子的兒女,在哪裏都讨不了好。
當然這所謂的失心瘋只能說見仁見智,多了一世記憶的顧淮自然有自己的分辨。此時聽木子姑姑和母親一言,顧淮大概将事情前因後果了解得差不多了。
杜姨娘此人,與府中另外兩位杜家人皆出自泰安侯府,這泰安侯本來在京城權貴中只能算得上三流世家,現在這一位泰安侯當年求娶老鎮國公幼妹還被人笑話“癞□□想吃天鵝肉”,不過老鎮國公欣賞其身負志氣,世家之後卻能思進取,考取進士功名,便将幼妹許配,也算得上一段佳話。
而泰安侯府擠入二流卻是惠貴妃當年選秀進宮,天子一朝點中,從此榮寵無限。如今後宮無後,惠貴妃掌鳳印,且其育有五皇子,地位超然。那時泰安侯許配給衛國公為側室的胞妹已被扶正,而後二女兒杜璃玉許配胞妹所出衛國公二子,靠着杜家女兒的姿色才氣,泰安侯府如今已在京城權貴圈中立足了腳跟。
杜姨娘,一介侯府庶女,老夫人弄她進大房的目的簡直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平日裏給大房添堵搗亂的戲碼少不了這位姨娘,但是顧淮清楚,老夫人和惠貴妃姐妹其實內心也不大看得起杜姨娘,像今天這出戲,杜姨娘難道會是自願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