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宮理轉眼, 只看到萬千秀麗名山高聳入雲,山巒甚至像是羅馬殿堂中的石柱,地勢如同刀劈斧砍大開大合, 但植被與山間洞府、仙閣又為地貌增添一份氣宇中的秀麗精巧。
往上瞧,似乎有浮島仙塔在雲端,往下看是凫渚寒潭埋在深霧。她聽到柏霁之在旁邊喃喃道:“之前有人說春城是……‘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 下臨無地’, 倒真沒說錯。”
但這并不是讓所有人驚嘆的理由, 因為眼前山巒雖然壯麗, 沒有青綠山水, 沒有金雲霞光,有的只是濃稠的藍紫色的天空, 與數不盡數閃爍的冰冷星雲, 将眼前一切曾秀麗的山巒映照成冰冷的藍灰色。
星雲又與山間灰色的霧糾纏在一起。空中的光點像是星辰、像是塵埃灰燼,亦或是海中的浮游生物, 就在山與山之間,吊橋與樓閣之上緩慢浮動。
像是有人調就一杯珠光金粉的藍紫色凝膠, 倒在這山川深潭的酒杯中。這群星的天空混亂詭異, 如同微觀量子的無端變化。時而有一團紋理粗糙的球體從星空掠過, 像是某個彗星擦肩而過而來;有時又會出現混沌的某些氣旋, 好似他們倒挂在氣體星球的表面。
所有的樹木花草,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黑色的油漆, 枝葉依舊, 卻看不到半分生機, 偶爾随着風抖動着那光澤詭異的灰色葉片。
左愫被當下震懾的雙手發顫,就連宮理也小聲說了一句髒話, 緊接着就聽到手腕上的聯絡器傳來岡岘的聲音,但這聲音不想剛剛那麽清晰,更像是他們泡在游泳池裏,而他在水面上怒吼。
岡岘的聲音模模糊糊道:“尾針還會送你們……一段距離,之後請……你們通過滑翔傘從平臺跳下……盡量節省靈力……行動悄無聲息……”
他們所在的金屬平臺繼續往球體結界內部深入,直到咔噠一聲,停住再也不動了。他們往回看,距離結界表面少說也要有幾百米的距離了。
稻農:“就到這兒了,我們下。”
稻農率先穿上了滑翔服,她雖然明顯是個沒什麽超能力的研究人員,卻經歷過無數次任務,老練的一躍而下,只抛下一句話:“根據光點落地集|合。”
柏霁之一驚,他還是老實孩子,生怕要保護的研究員出事,趕忙跳下平臺追上稻農。
其餘人陸續跳下,就是恐高平樹非要抓着她背包上的尼龍繩才肯往下跳。
宮理調整了一下落地的角度,就看到了山腳下灰色叢林裏亮起的光柱。這裏濕度非常高,潮氣幾乎要淹沒她的肺部,宮理拿着之前買的激光槍,從樹冠之間落下。平樹對周圍還很好奇,甚至還想去觸碰樹冠上的果實。
宮理小聲急道:“別碰任何東西!”
平樹轉臉看向宮理,她臉上顯露出前所未有的警戒,甚至連灰白色的瞳孔就像是在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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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理緩緩落地,她确認了一圈周圍的狀況,才從特備包中拿出一盞冷光小燈,挂在激光槍下。
平樹也從體內抽出一把血淋淋的骨劍,但這次是鏈條劍:“因為是S級天災,所以你覺得比夜城危險得多?”
宮理搖了搖頭:“不止于此。我認為它可能是對方體歷史上來說都屈指可數的危險級別。外頭那麽多飛行器,說明裏面也有無數的隊伍在執行任務……”而且她見識過污穢者的水平。
她拽了一下平樹,避免淌過任何水窪或深色草叢,平樹能感覺她機械雙臂有種發動的汽車那樣的細微震動,證明她在緊繃着。
忽然他們聽到遠處光柱處,傳來人聲,還有一些武器破空聲,宮理連忙拽着平樹,往光柱奔去。
定位光柱就在樹林外的一片窪地上,那裏滿是枯萎的灰色藤蔓,稻農雙手高舉一柄黑色釘錘,就像宮理之前在海灘上見到的一樣,那釘錘上部冒出一陣又一陣間歇性的藍光。
她緊盯着那窸窸窣窣的灰色樹叢,宮理正要趕過去,就看到柏霁之先一步從某個樹梢上落下,手持晾衣杆站在了稻農身旁。
樹叢中有一些行屍走肉般的人們緩緩晃了出來。
他們幾乎衣不蔽體,身材幹瘦,看身上僅存的幾塊布,似乎是某些修真門派發的弟子服。
但他們頭部以上,卻裹滿了布料,絕大多數人頭部臃腫,在布料的包裹下顯出各異的形狀,或比肩膀還寬肥的球體,或高高聳起半米多,他們用紅繩勒住層層纏繞在頭部的布料,還在外頭貼着數張黃色符紙,有些符紙已經被水浸泡模糊,有些則發黑糟爛。他們似乎就不斷在破損的舊符紙上貼新符上去。
包裹住頭部的布料,只在眼部摳了兩個小洞,露出泛紅的眼睛,死死盯着柏霁之和稻農。
這幫人絕對是污穢者!
稻農皺眉道:“怎麽會,我的聯絡器明明顯示這裏危險度很低,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敵人?”
柏霁之的直覺比聯絡器更強:“或許因為……他們身上危險的氣息沒那麽重。或許檢測器也該更新了。”
那群怪人似乎承受不住自己被包裹起來的頭部的重量,身材佝偻着、半彎着,很多人還拎着佩劍或軟鞭法器,甚至半裸着也要佩戴門派的玉佩。
那布料包裹的地方,應該是從她們頭顱上冒出的軟肉吧。宮理心裏大叫不好,她正要從包裏拿出章魚頭躍出去,就看到柏霁之從腰中掏出一枚火符,朝他們揮去,一陣扇形火浪蔓延,那群污穢者急急後退開。
而後他們似乎在交流,裹着布料的頭部在顫抖,他們說着某種沙啞的言語,聲音類似人類,卻又像是悶在壺裏的吶喊。
然後他們相互對視,竟然安靜的朝後退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灰色的樹林灌木之中。
柏霁之依舊高度緊張,尾巴緊緊纏在腰上,緊盯着樹叢,宮理和平樹從隐蔽中走出,他早早聽到窸窣聲,猛的轉過頭來,松了口氣:“是你們!”
宮理拎着槍:“不要想着跟他們對戰,他們是污穢者。更不要有身體接觸,春城裏的天災就是指某種附身和變異。”
稻農放下了釘錘,擡起下巴:“你還知道污穢者啊。之前說春城裏一天一變,看來連聯絡器最新的地圖指引都不好使了。”
聯絡器上能顯示地圖,地圖如同氣象圖一樣,标注着各種顏色的區域并随時随地變動。這些區域的顏色就代表着“危險程度”,越是黃色、紅色甚至深紫色就越是危險。
而他們所在的這片樹林,在地圖上顯示的就是最安全的藍色。
宮理正跟他們辨別着方向,就聽到了左愫和老萍朝這邊走來的聲音,左愫身上的雲浪樓道袍上一片血污,老萍手裏拖着幾根沾滿血肉污泥的毛線,她從特備包裏拿出剪刀,把毛線從袖子處剪斷。這毛線好像跟她的身體有連接,她疼的眉頭直跳。
宮理一驚:“你們遇到敵人了?”
左愫精神狀态不太好,她點了點頭:“遇見了一群頭上裹着白布的人,他們看見我就開始攻擊我,老萍是跟我同時下來的,他們卻不攻擊老萍——幸好老萍幫了我。”
宮理擰眉。
老萍:“瘋了一樣。我都分不清是怪物還是什麽,他們攻擊我我肯定也不能手軟啊,他們腦袋都是爆漿的,惡心死我了。殺了兩個。結果左愫非要攔着我。那幫……東西,看到左愫攔着我殺人,竟然商量着退走了。”
稻農立刻道:“商量?不可能。污穢者是被污染後,寄生體已經掌控肉|體的人。他們頭部畸形,就是說寄生體已經擠破了他們的腦袋冒出來了,他們已經死了。低等級的污穢者幾乎沒有理智,怎麽可能‘商量’,怎麽可能‘退走’?”
左愫拽着背包:“什麽意思?污穢者是什麽意思……?你是說春城裏的人,都有可能變成這種怪物?”
稻農瞥了她一眼,拽着自己的懸浮車,看着地圖往坡道上走去。
……
宮理在路上簡單解釋之後道:“我也不确定這裏到底有多少人還幸存。我只是跟你說說我之前見到的污穢者。”
左愫兩手緊緊握着自己的佩劍,柏霁之瞪大眼睛:“難道傳染的方式是靈力嗎?如果說這豐沛的靈力是會導致他們變異,那春城已經存在這麽多年,為何近日才爆發?”
一直悶頭往前走的稻農忽然插嘴道:“不确定是靈力。我們在土壤、水源地、甚至一些植物中發現過異常。春城至今為止,不确定天災的主因和類型。”
左愫快步走上前,跟稻農并肩:“那這裏還有多少人存活呢?”
稻農不耐煩:“也不确定。不要總向一個研究者要答案,我就是在知識與天災的迷霧中摸爬的人,我也只能看清腳下一小片路。而你,不如快點帶路。”
因為各個門派都有飛行法器或者是能夠禦劍而行,春城很多地方都沒有道路,需要他們硬在林子與山崖上開辟道路。
柏霁之是最适應這裏的,他擅長攀爬跳躍,卻有點羞恥于展現自己獸态的一面,總是悄無聲息的從某棵樹上跳至高處,默不作聲的給他們放下
繩索。
老萍的毛線更是萬能,有些難以度過的山崖,她用毛線織就簡單的繩橋,讓他們能更好地通過。
天空化作星辰之後,山谷之中顯得十分昏暗,稻農卻不建議他們用太亮的照明設備。宮理堅持要背着包,因為負重的跋山涉水,她的力量也在時不時+1,一看這也能練級,她多次循循善誘,甚至想背着平樹。
平樹別扭的拒絕了,她還躍躍欲試,在幾人偶爾休憩的時候,非說要扛着平樹做蹲起。
平樹實在熬不過她那閃亮的眼神和忽悠人的話語,只好扭捏着在所有人詭異的目光裏,以比她高半個頭的身高,跳上了她的背。
然後紮着馬步的宮理一個趔趄,臉憋紅,腿部蜂鳴直冒蒸汽,差點趴在泥地裏,柏霁之趕緊上前扶住她。
宮理咬牙道:“我、我撐得住!平樹……你肚子裏是裝了兩套留給我的四合院嗎……”
平樹趕緊跳下來:“也沒有,就是我前兩天去超市裏掃貨了,買了好多露營用品。”
他說着,開始在他們暫時歇腳的石臺上,掏出兩個帶液化天然氣的野營爐竈,七八包方便面和大桶礦泉水,甚至還有一個手沖咖啡壺:“我還有好幾包酸菜。誰要吃面?”
稻農震驚的看向開始架爐子的平樹,還有旁邊已經開始把火腿腸切片順便從包裏掏出辣醬的宮理。
平樹在肋骨下面摸了好一陣子:“稻農老師,你吃什麽口味的?啊……我只帶了五個碗,可能不太夠……”
宮理:“沒事兒我就着鍋吃,這裏濕氣太重了,我要吃個辣的。”
而這支小隊裏其他人已經見怪不怪,開始往自己的碗裏擠底料了。
稻農半晌才摸過來:“……我吃個酸菜的吧。”
大家各自找了個石頭坐,宮理拿着鍋吃的腦袋上直冒汗,平樹口重,還往泡面碗裏加鹽,順手給他們沖了好幾杯熱美式。稻農把黑色釘錘插在地上,藍色的光波順着地面向外微微擴散,避免他們被突然襲擊。她吃着老萍包裏拿出來的瓜瓜幹,感覺自己不是在出任務,是在春游……
柏霁之非要站在高處吃面,宮理蹲在一旁,道:“有些飯真就是這麽蹲着吃才香啊。”
小少爺站的亭亭玉立,就是不肯,他吃的鼻尖冒汗,卻拿了個帕子,沒一會兒就擦擦嘴。
宮理沖他比了個大拇指:“大家閨秀。”
柏霁之想到昨天巧遇的尴尬,都已經恨自己恨了一晚上,罵了自己一萬次不要臉。此刻總跟她保持點距離,但宮理在旁邊,他又跟腳被絆住了似的走不開,像是生氣又不像的瞪了她一眼。
柏霁之轉臉環顧四周在替他們警戒,忽然指了一下遠方:“那裏有人。”
宮理和其他幾人也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被藍紫色星空映照着的深谷崖壁上,确實是有七八個人匍匐在崖壁的窄道上。
他們跟之前遇到的那些頭部纏着布料的人,又不大一樣,他們雙腿似乎萎縮了,正在崖壁的道路上匍匐着。他們穿着窄袖衣袍,頭束發髻,在腰部綁了一塊地毯,萎縮的軟乎乎的雙腿似乎癱軟在地毯上,手肘處綁了木杆,幫助他們用手肘前進。
而他們手中拿着短弓,正在崖壁上一群人架起弓來,對準下方。
宮理眯眼往下看,稻農則拿出了望遠鏡,她有些驚訝:“……他們在對準一群頭部變成樹冠的靈鹿。”
左愫:“望遠鏡能借我用用嗎?”
她接過望遠鏡,看着崖壁上那群人,有些震驚道:“這幫人用的短弓,是貫虹門的外門子弟配備的靈弓,而且他們的發型也像是外門子弟常束的平髻。”
宮理:“貫虹門,聽起來就是用弓為主的門派。你的意思是,那幫沒了腿的人,也是修真者?”
左愫:“這個距離下,我也看不清他們的腿到底怎麽了……但看起來他們像是還有清醒意識的。”
他們箭矢對準着地上的靈鹿。那些靈鹿身體還是棕色的,頸部以上卻變成了白化的樹冠,樹冠像老人的眉須一樣,有些卷曲的灰白色的長毛支棱出來,還有些木制的肉瘤。
它們臀部或腿部,也出現了一些白色木質化的肌膚,有些甚至後腿已經變成了僵硬的白色木頭。
它們在谷中,将樹冠靠近水源,像是飲水也像是朝拜,而那群手持短弓失去雙腿的修真者們,放出了帶火訣的弓箭,從天而降,擊中了這群靈鹿!
這幫腿部萎縮的貫虹門外門弟子,在狩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