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17
佐伯在大學的時候養成了一個習慣,喝酒。
一半是因為同學間的應酬,一半是因為酒本身的魅力。
生性樂觀的人無法理解,那晶瑩的杯中之物到底有什麽魅力,能勾引人醉死在夢中。不明白的人,或許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生活,一夜夜躺在床上無法入眠,數着數字到天亮,不管去多少地方,認識多少人,都無法平息內心的焦躁煎熬,就像活活吞下一只蜈蚣,那玩意在心髒裏鑽進鑽出,痛苦得恨不能死去。
可是不能死,不能停止,甚至于,不能哭泣。
如果忍受過這樣的感覺,就會明白,喝酒後腦子介于醉生與夢死之間的感覺多麽美妙。酒灌醉了心裏的傷痛,痛苦暫時平息了,受盡煎熬的人終于得到了片刻平靜。
佐伯去居酒屋喝了很多酒,直到居酒屋打烊,才搖搖晃晃地往家走,對于他而言,宿醉是一種神話,不管喝得再多,只要睡一覺,第二天他都能高高興興地去上班。
他路過一家熟悉的酒吧,習慣性往裏看了一眼,須原秋紀正好擡頭看,兩人的眼神正對上。秋紀的眼睛微微繃大,定定看着佐伯,佐伯卻已經收回了視線。
佐伯想,你看人家幹什麽?就連須原秋紀,喜歡的也是那個戴着眼鏡的佐伯克哉,這世界上,沒人喜歡這懦弱的佐伯,不誇張地說,佐伯自己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佐伯自怨自艾地想,一個精明能幹可靠的對象,和一個什麽都能搞砸的廢柴,一般人都會選能幹的那個吧。別說不認識的人了,就算是妹妹,也會毫不猶豫地選能幹的妹妹吧。
正想着,背後有人喊道:“喂,你,等等!”
聲音有些耳熟,他停下,回頭,秋紀站在一米開外,說:“果然是你。”
被識破了?佐伯心想,也是,自己和眼鏡佐伯,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副眼鏡,一戴上眼鏡別人就認不出你的劇情,怎麽想都不可能在現實生活裏發生。
秋紀走到他近旁,拿胳膊肘頂了頂他的肚子,笑着說:“你怎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被炒鱿魚啦?”
佐伯嘴一撇,說:“沒有。。。”心裏默默腹诽,确實,只要他乖乖給禦堂睡,就絕對不會失業了。搞不好還能擴展個兼職什麽的,拿雙薪。
佐伯想到禦堂,神色免不了黯淡,一副受了委屈的孬種樣子。
秋紀皺起眉毛,眼神有幾分嫌棄。
佐伯垂下頭,說:“沒什麽事情我就先走了。”
秋紀說:“小心!”
佐伯沒反應過來,呆呆望着秋紀,緊接着臉上一疼,秋紀一拳打在他臉上。看他呆呆的表情,秋紀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說:“小爺我最讨厭別人一副被欺負的表情了,孬死了!被人欺負了就打回去,唐唐日本鐵血男兒,這點勇氣都沒有嗎?”
佐伯捂着臉,說:“打不過。。。”
秋紀額頭爆出個十字,怒道:“笨蛋!”擡手要打,佐伯趕忙捂臉,秋紀哼了一聲,一拳揍在佐伯肚子上。雙手握在一起,把指節掰得咔咔作響,說:“我耳朵不太好,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看樣子說錯話還會被打。
佐伯點點頭說:“我明天去找他算賬。”
秋紀點頭,說:“還有呢?”
佐伯說:“還有?”
秋紀說:“你打算怎麽算賬?”
佐伯想了想,說:“報警?”
又被揍了。
一頓暴力碾壓後,佐伯被迫答應秋紀,一定要用很男子漢的方式讨回場子,還順帶答應秋紀大人一大盒冰淇淋作為報酬。然後秋紀毫不猶豫地選了最貴的一種,佐伯拿着瘦身成功的錢包,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兩人買完東西,在公園找個位置坐了下來,直到這個時候,佐伯才感覺到頭暈,想來是之前喝的酒了。
秋紀坐在他旁邊,木板做的靠背太硬,秋紀豪邁地靠在佐伯肩膀上,吃着冰淇淋,念叨着自己的生活。
無聊的校園生活,沒有趣味的同學,回家也總是自己一個人,日子真是平淡地讓人想自殺。
佐伯暈暈乎乎地靠在椅背上,腦子渾渾噩噩,也不知聽進去沒。
秋紀忽然推了推佐伯,說:“那麽你呢,你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臉色那麽可怕?”
佐伯口齒不清地說:“沒什麽。”
他不會把那麽難以啓齒的事情,告訴一個剛剛認識不久的人。
秋紀切了一聲,說:“不說算了,看在這冰淇淋的份上,秋紀大人向你保證,如果你真的被開除了,可以來我家的公司工作。”
佐伯笑了,開玩笑地說:“那就提前拜見少社長了。”
秋紀摸摸他的頭,說:“孺子可教。”
就這麽打鬧了幾句,佐伯心情稍微舒暢些,頭腦卻更加迷糊,靠在長椅上,幾乎睡過去。
他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
他張開眼,秋紀正跨坐在他腿上,雙臂撐在靠背上正好把自己圈在懷裏。秋紀的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一毫米之外皮膚的溫度如此清晰。
他張開嘴,剛想說什麽,秋紀的食指按上他的唇。
秋紀吻在自己的食指上,兩人的唇隔着一根手指,近乎接吻。
秋紀輕輕地說:“不要說話,閉上眼睛。”
佐伯像被蠱惑似的,只能照做。視覺剝離,其他的感覺更加清晰,他感覺到秋紀柔軟的唇印上自己的臉,從眉梢起,順着臉頰下滑,就像指尖快速彈過黑白琴鍵,跳躍到最後的主場,含住,順着邊沿親吻。心裏一陣麻癢,他扣住秋紀的腰肢,加深這個吻。他有些笨拙地吸吮,渴望更多,更熟練,卻不知怎麽下手。
他那時的樣子,一定像個稚嫩的少年。
秋紀呵笑出聲,揚起下巴,擅自結束了這個吻。他洋洋得意地說:“你果然喜歡我。怪不得,你會願意為了我和別人打架,別以為我沒看見,你每天經過酒吧的時候,都會往裏面看一眼,果然是在找我吧?”
佐伯尴尬地咳嗽了一聲,說:“那種事情。。。”
秋紀說:“我們交往吧。”
佐伯:“!!!”
秋紀單手擡起佐伯的下巴,說:“騙你的!哈哈,你臉紅了哦~~”
佐伯捂着臉,手心覆蓋的地方燙得手心發紅。就這一會功夫,秋紀從他身上下來,淡笑着瞧着他。
佐伯覺得就這麽被強吻的自己也太窩囊了,忍不住問:“你幹嘛突然吻我?”
秋紀說:“我認識一個人。”
佐伯說:“我不但認識一個人,我還認識很多人。”
秋紀搖搖頭,有點無奈地說:“我認識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不過和你不一樣,他那個人,冷酷而危險,而我。。。恰恰喜歡他。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以為你就是他,因為你們長得實在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我忍不住想,也許是他面子薄,想見我卻不敢,所以喬裝成你,這麽想着,就忍不住試探你一下。可是。。。你不是他,今天看到你,我不死心,又試了一次。可是你果然不是他。”
秋紀撫摸着自己的唇,說:“他吻技很高,可不會像小狗似的亂舔。”
佐伯表示,自己的體積可不是小狗,至少算個東都哈士奇(幼體)。
秋紀又說:“他穿衣打扮特別酷,就算只是穿西服,也會有種精英的感覺。”
佐伯心想,對不起,我就是一個小職員,怎麽打扮都是小職員,土包氣息堅不可破。ps:現在還正在被上司性騷擾,随時可能貞操不保。
秋紀最後笑了笑,說:“不過你們最大的差別只有一個。”
佐伯說:“你不要說了,反正我這個人就是一無是處,爛透了,我這種人活下來就是給世界增加負擔!像我這種垃圾,活着就是罪過,還是趕快去死吧!”
秋紀看着他孩子氣的表情,嗤笑一聲,說:“你是在撒嬌嗎?”
佐伯:“。。。”
秋紀說:“我讀過一句話,說人不停地埋怨自己,實際上是期待別人反駁。自己把壞話說盡了,別人沒有壞話可說,自然只能說好話了。”
佐伯悶悶地說:“我沒有想那麽多。。。”
秋紀笑了,說:“你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只有一個,你是一個好人,而他。。。可能不是。”
這是被發好人卡了?
佐伯疑惑地看着秋紀,說:“既然他不是好人,你喜歡他幹什麽?”
秋紀笑道:“刺激啊~~”
完全沒辦法理解這些孩子在想什麽,這是代溝吧,果然是代溝吧?
秋紀俯下身,一吻落在佐伯眉梢,不帶絲毫情欲的吻,卻無比溫暖。
秋紀說:“我說過的話永遠算數,如果有人欺負你的話,我幫你出氣,別看我這樣,道上的人我也是認識不少。要是工作不順利,随時來找我,我可以在我父親的公司裏安排一個職位給你。再怎麽說,我也算半個豪門公子呢。”
佐伯說:“為什麽是半個?”
秋紀說:“因為。。。不告訴你!”
捉弄完畢,秋紀捂着嘴,笑得像偷吃了秋刀魚的小貓咪,壞得可愛。佐伯靜靜注視着秋紀,沒有鏡子,所以他沒有看到自己的眼神有多麽溫柔。
世界上最打動人的,不是一句我愛你,而是在你筋疲力盡的時候,他還留在你身邊,笑着說:“哭什麽,一切有我。”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佐伯的思緒被扯得七零八碎,失去了一貫的從容。可是現在,他覺得一種溫暖的力量在心底流動,瞬間想到很多,春天看到櫻花綻放的那個下午,被這種拼盡一切綻放的力量打動,淚流滿面;和本多一起在賽場上揮灑汗水,輸了一起痛哭,贏了去燒烤店大吃一頓;曾經徹夜苦讀,最終錄取的時候,拿着自己的考號喜極而泣。
人生确實有很多痛苦,那些黑色的情緒可以将人的過去撕碎,陷入一片黑暗中,覺得自己完全沒有未來可言。
可是,只要靜下來,慢下來,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就會發現無論發生了什麽,自己的人生也絕不是毫無希望可言。那來自記憶中蒙塵的光點,雖然虛弱,卻也确實存在着。
沒有人是一無是處,那些人只是無人陪伴。
他對着秋紀說:“謝謝你。”
不管秋紀的反應,他把那少年攬入懷中,就像抱着水晶制作的工藝品,小心翼翼地收緊懷抱。
他抱着秋紀說:“謝謝你,我決定了,我要去做一件事情,賭上我的一切。我知道,可能失敗,但是。。。我絕對絕對不要妥協。”
佐伯在心裏默默說,因為我希望,下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保有着靈魂的純潔,做人的尊嚴。
他不知道為什麽,只有在這只小貓面前,不肯妥協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