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59.喜訊
幾天後,老天不負衆望地讓庸國銀裝素裹,而溧水也不再流淌,滔滔河水凝成一片如平鏡般的巨大冰層,而冰層盡頭,正是宋武等人日思夜想的庸城。
營地內,黎烨冷眼旁觀,而宋武正在慷慨激昂地做戰前動員,外面雖冰天雪地,然将士們的眼中卻燃着熊熊烈火,似要融化這冰雪。他們完全被宋武的熱情所感染,高喊口令,聲音震天,險些引起山上雪層崩塌。一切準備就緒,宋武揮舞旗幟,大聲道:“弟兄們,出發!”
“是!”
正在此時,忽然有一個衣着落魄之人在營地外一邊跳一邊高喊,“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黎烨眼尖,立馬看見了他,于是便對宋武道:“外面好像有個人,你去看看。”
宋武命人将那人帶過來,至此,黎烨方才看清那人的樣貌。那人身穿黎國軍服,雖已破爛不堪,但勉強能辨認上面的圖文,确有黎國的标志。他面黃肌瘦,渾身帶傷,但大多傷口已經結痂,新的傷口多為劃傷,口子很小,應是路上不小心擦碰到何處所造成的。他一進了營地,便迅速參見黎烨,黎烨不禁詫異,這名小兵為何會認識自己?于是,黎烨問道:“你是何人?究竟有何事?還有,為何會認識本王?”
那小兵答道:“啓禀陛下,小的名叫柯守,與韓将軍所屬同一隊伍,那日在訓練場,恰巧看見陛下領着小公主來找韓将軍,這才知道原來您竟是陛下。小的今日前來,是受韓将軍所托,前來求助,庸軍聯合邶軍正往黎國攻去,還請陛下能調轉馬頭,前去支援!”
黎烨猛地怔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名小兵,在場的其他人也是面露錯愕,小聲地交頭接耳。黎烨最先回過神,他幾乎是一步就跨到了柯守的面前,他雙手緊緊抓住對方的雙臂,驚喜地問道:“韓,韓淩,韓淩還活着?!”
柯守點點頭,“韓将軍并無大礙,陛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立刻派兵支援,否則,黎國不保啊!”
黎烨想都不想,馬上點頭同意,“好!你帶路,我們這就去支援韓淩!”
柯守欣喜,立刻轉身就想走,他似乎迫不及待希望黎烨快些上路,仿佛生怕晚了一步,一切就都完了。
“等等。”宋武冷聲打斷道:“陛下,他區區一名士兵,他的話怎可信?萬一這是庸國使得調虎離山之計呢?現在我們已攻到城下,下一步,就能占領城池,若現在貿然撤兵,姑且不論是否能救到韓将軍,但這眼前的勝果,可是必丢啊。臣以為,全憑這一人的一面之詞而改變作戰計劃,實在不理智,請陛下三思。”
柯守一聽,登時急了,她哭喪着臉道:“陛下,小的句句屬實,沒半句诳語啊。”
黎烨白了宋武一眼,“你的意思是,難不成他還能被庸國收買?!他穿着黎國的兵服,就是黎國的人,本王相信他一顆赤誠之心,既然韓淩有難,我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倒是宋将軍,你為何次次阻撓本王營救韓淩?先前未有線索你不救人本王暫且不與你計較,但現在一切都已明朗,你為何還是不肯行動?莫非是你本就希望韓淩戰死,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坐上将軍的位置?呵,你這用心,當真險惡啊。”
“陛下冤枉!”宋武大聲道:“陛下,臣只是懷疑柯守的身份以及他此時的立場,臣并不反對出兵救韓将軍。臣以為,單憑他一句韓将軍有難,不足以獲得信任啊。況且,戰場非官場,容不得有半點兒含糊,走錯一步,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災難。”
柯守忙道:“宋将軍,此事說來話長,我們不妨邊走邊說。對了,小人這裏有韓将軍的親筆手書,陛下若是不相信,小的可以呈上來給您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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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烨一驚,迫不及待道:“快送上來給本王看看。”
柯守忙不疊地從腰帶裏取出一封信函,而後快步跑到黎烨面前,恭恭敬敬地将信函遞到黎烨手中。黎烨打開信件,韓淩硬朗堅毅的字體立馬映入眼中,他一目十行掃了一遍,而後折起信件,說道:“這确實是韓淩的筆跡沒錯。他在信中說他一路跟蹤庸王,後發現庸王并無意與自己糾纏,反而将集結的士兵轉移至東邊,又一路南下,直逼黎國邊境。但由于邊境有杞軍把守,他們不得不進行迂回,目前已在北部紮營。”
“什麽?”宋武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我方并未收到任何有關庸軍動态的消息,他們人馬衆多,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入侵到我大黎邊境!”
柯守道:“宋将軍,您派去的線人早被殺了……所以,您方才會誤以為黎國還在一片寧靜祥和,實則它已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了啊!”
宋武仍不死心,他繼續道:“陛下,我們離勝利只有一步,臣不想放棄!況且安宇文多次僞造韓将軍的信件,所以不排除這封信并非出自韓将軍之手的可能啊!陛下,臣以為,我們應當先攻城,救韓将軍一事,當從長計議。”
“不要啊。”柯守幾乎快哭了,他走上前,不自覺地就拉住了黎烨的袖子,他近乎祈求道:“陛下,小人的弟弟正和韓将軍并肩作戰,若陛下不出兵援助,他們恐怕撐不過三日,小人本就從小無依無靠,弟弟是小人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小人不能沒有他啊。陛下求求您,救救他們吧。”
黎烨默默地看着柯守,他臉上寫滿悲傷,并不像是裝的,況且既然已有韓淩的消息,無論真假,都值得黎烨去一探究竟。所以,黎烨并未糾結,當機立斷道:“改變作戰計劃,取消攻城,轉為南下,支援韓将軍!”
“陛下!”宋武一臉焦急,他說:“此機會千載難逢,陛下今日若錯過,以後恐怕再也沒機會了!”
“宋武!”黎烨大聲道:“本王可以對你以往所做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唯獨今日,本王不能再縱容你!你本是一将軍,竟膽敢串通将士,要挾本王,這以罪大惡極,今日你若再敢無法無法,那就休怪本王無情了!”
宋武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登時噤了聲,不敢再多言。原本他以為黎烨是個随波逐流之人,沒有自己的原則與底線,所以他才敢一步步踏上對方的領土,并逐漸掌握主動權。但現如今看下來,曾經不過是自己的誤解,黎烨始終掌握着主權,只是當初不願與自己計較罷了。
黎烨神色嚴肅,嘴唇繃成一條線,他頓了頓,又繼續道:“你們還有異議嗎?若又想以死相逼,那本王就成全你們!反正上了戰場是死,不如現在就把你們殺了,倒還痛快,畢竟不服王命者,死不足惜!”
這次士兵們出奇地安靜,沒有任何一人上前求死,他們仿佛知道黎烨不是說着玩的,他真的會毫不猶豫殺死違抗他命令的人。況且,他們也确實希望能解救韓淩,只要不讓他們做逃兵,他們便可接受任何命令,畢竟軍令高于天,分析這其中是否有詐那是軍師的事兒,與他們無關,他們只管行動便可。
黎烨掃了一眼一片沉默的士兵,而後高聲道:“既然沒有異議,那就即刻啓程!”
“遵命!”
這次,黎烨難得鬥志高昂,他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不斷揮鞭打馬屁,一心希望馬能跑快點兒。而柯守則與他并排同行,一邊走,一邊向他說明近幾月來所發生的事情。
原來,當韓淩攻下仇城後,埋伏在仇城附近的武軍立刻發起進攻,韓淩一軍方才擊破庸軍,正疲憊不堪,又遭遇武軍偷襲,根本無力抵抗,才堅持了三日,仇城就被攻陷。韓淩心知仇城不保,需迅速撤離,于是便分散兵馬,趁戰局混亂時僥幸逃脫。而由此,也就展開了一場大逃亡。逃離仇城後,韓淩不斷寫信給朝廷,希望朝廷能派兵援助,但卻一直毫無音訊,韓淩猶豫是否堅持完成任務,畢竟在無物資補給的情況下,要想取勝,簡直難如登天,可未有召回之令,他又不敢擅做決定。那時正是深冬時節,韓淩一行人的物資全都留在了仇城,吃飯穿衣就成了他們最大的問題,有幾次,他們幾乎凍死在荒原裏,但所幸上天眷顧,并未将他們推入地獄。他們餓了就啃樹根,冷了就找個山洞躲起來,然後生把火,一窩人圍坐火邊取暖,或遇追兵,他們便四處躲藏,期間不免會有兵士犧牲,所以,現在他們的人越來越少,而戰鬥力也越來越弱,他們不敢與庸軍有正面沖突,于是只能暗中跟蹤,希望能找到偷襲的時機。原先,他們猜測三軍集合,必會有大動作,所以一開始,他們跟蹤的對象是三軍,然跟蹤了幾日,韓淩便發覺異象,三軍集合,目的為何?肯定不是簡單地在西南邊界游移,且三軍追擊了他們三日,便放棄了目标,這顯然很值得揣摩,于是,韓淩就分析,三軍的作用會不會是為誤導視線?加之之前庸國廣招兵士,然到仇城失守,出現的士兵人數也不及韓淩預期的一半,那另外的一半人究竟去了何處?韓淩心想或許守在庸城,但又考慮到庸城有天險阻隔,根本無需浪費如此衆多的兵力,左思右想,韓淩決定去東邊看一看,因為東邊乃庸國軍備農業薄弱之地,或許庸王的意圖是為全方位鞏固國之防線呢?韓淩本是不抱有希望,然到了東邊,結果竟令他大吃一驚,庸國幾乎所有的剩餘兵力都集中在了東邊的村落內,他們白天僞裝成普通百姓,到了晚上則穿上兵服,埋頭苦練兵法劍術,韓淩與其餘幸存者潛伏其中,假意是流落逃亡的難民,想混口飯吃,于是在庸國的招兵冊上畫了押,簽了字,從此成了庸軍一員。韓淩不懂庸王為何要偷偷摸摸躲在這荒涼之地練兵,且最令他驚奇的是,庸王竟也在此地,按理說,庸王好戰,應是三軍之首,然他卻放棄了三軍将帥一職,轉而投身訓練,這足以說明,三軍集合之地并非主戰場,而東邊這批訓練有素的士兵才是庸國的王牌。
到此,韓淩不得不佩服庸王此次所使的計謀,仇城的布置是為消滅黎軍,三軍集合是為誤導視線,即便黎國之後有人支援,也定會往西南方向跑,誰也不會想到東邊這個盲點。而最後庸黎交戰的主力又偏偏集中在了東邊。韓淩一行人每日随庸軍一同訓練,說來也算幸運,韓淩長期未刮胡,也未理發,整一個不修邊幅的落魄大漢,如此模樣竟能蒙混過關,庸國軍營裏竟無一人認出韓淩,還待他們如同袍,照顧有加。韓淩本是耿直之人,不懂僞裝之術,每逢聽到庸軍對黎國冷嘲熱諷,他便會火冒三丈,要與對方拼個你死我活,也正因此,他遭人懷疑了。不過所幸韓淩身邊跟了個機靈的主兒,那人幫韓淩解釋說是因韓淩母親乃黎國人,父親是庸國人,母親死後便随父親來了庸國,從此一直生活在庸國,韓淩喪母之時年紀尚小,對母親難免會有過深的情愫,所以才會這般無法容忍有人說黎國的壞話,因為他覺得,說黎國的壞話,就等同于在說母親的壞話。這個理由雖然牽強,但也蒙混了過去,同僚們只把韓淩當了一瘋子,平日也不願與他有過多交流,遇上事兒也不會提前告知韓淩,一如既往的,韓淩人緣差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