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安柔
韓淩一直站在一旁半句話沒說,忽聽龍臻如此定罪,不禁心下一涼。不過,他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兒,天生的勇氣讓他即便面對如此境況時,依舊穩如泰山。他朝龍臻行了一個禮,而後有條不紊地對龍臻說道:“龍丞相,奴才就是您口中所說的犯事太監,方才聽聞您說要對奴才治罪,其中有很多不妥之處,還請您再斟酌。首先,要求奴才與公主一同侍寝的人是陛下,亂了尊卑之分的人乃陛下。第二,奴才确實把公主踢下床,但此舉并未造成公主任何身體傷害。也就是說,奴才并未惡意傷害公主,究其罪過,不過是冒犯之罪。冒犯君王,是死罪,然公主地位不及國君,罪責不可等同,所以奴才有罪,但罪不至死。第三,公主自身不潔身自好,遇事哭天搶地四處伸張,以致整個宮裏的人都知道了這個笑話,從而造成她的名譽受損。奴才以為,她以後無法擡頭做人,全是她咎由自取,此罪責,不該妄加在奴才身上。”
龍臻耐着性子聽完這番話,胸中怒氣更勝。他仔細打量了韓淩一番,才驚愕地注意到,雖然韓淩身着太監服,但整個人沒半點娘氣,他說話氣正腔圓,一板一眼,沒半點含糊和谄媚。然而,正是因為這種驕傲的态度,讓龍臻無法忍受,他道:“你有罪在身,竟敢堂而皇之偷聽我與陛下談話,甚至還插嘴狡辯,無論你犯了何事,必是死罪!”
韓淩不為所動,反而還坦然糾正道:“判罪依照大黎歷法執行,非龍丞相一家之言。”
“你!”龍臻指着韓淩,半晌沒吐出一句話來,他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和韓淩理論,他轉而對黎烨道:“烨兒,無論如何,這人必須斬,否則黎國将顏面無存啊!”
黎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可是龍丞相,本王覺得這韓公公的話并沒有錯啊。況且公主乃邶國公主,非我黎國,若因一個他國之人,而斬了本王的愛将,那天下人如何看?這不明顯地胳膊肘往外拐啊!”
龍臻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公主是外人?!她可是你過了門的媳婦啊!”
黎烨擺擺手,不以為然道:“本王不是還沒給她冊封嗎?在未冊封以前,她都是邶國的公主。”
“荒唐!當真荒唐!”龍臻氣不過,指着黎烨半晌,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覺得,黎烨是無藥可救了,就算費再多口舌,也無濟于事。頓時,他感覺心灰意冷,難道大黎國當真只有亡國的命運?如此昏君,如何撐起一個國家的未來?!
黎烨見龍臻委實不易,況且今日這事确實荒唐可笑,若沒半點反省之意,未免太冥頑不靈。于是,黎烨對龍臻說道:“龍丞相,今日之事就由本王自行處理,誰該罰,誰該賞本王心中自有定數,您就無需費心了。至于您方才所說的早朝一事,本王保證,明日一定上朝。”
忽然,一縷溫潤的柔光照進龍臻的心房。那一刻,龍臻改變了觀點,或許,黎烨還有救。
龍臻打量了黎烨許久,在黎烨再三保證一定公正處理,不偏袒,不包庇後,他方才拖着蹒跚的步伐,走出了宮殿。那時,正是月懸高空,皎潔無暇,龍臻仰望月空,心中寂寥,若黎烨明日依舊不思悔改,那他該如何是好?起兵造反這樣的事,他可是萬萬做不出啊。
見龍臻走遠,黎烨終于長舒一口氣,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一臉不滿地看着韓淩,道:“韓公公,你看看你給本王捅得簍子,本王都不知該如何收拾了!”
韓淩連忙跪在地上,誠懇道:“請陛下責罰!”
黎烨本想算了,但經龍臻這麽一鬧,方才意識到,此事的影響有多嚴重。姑且不談整個皇宮都以此為樂,若這事讓邶王安衡興知道了,依他愛女如命的個性,定會跟自己唠叨個沒完。也說不準還會與黎國反目,那樣,自己失去了一個強有力的支撐,必會成為他國觊觎的目标,要想悠然自得的過日子,那可就更難了。思及此處,黎烨立刻拉起韓淩,大聲道:“走,去找安柔!你必須道歉,并穩住她的情緒!”
韓淩不明所以,“陛下要罰,奴才接受,但奴才不會向安柔道歉,那是她咎由自取。”
“哎,你怎能如此固執?”黎烨恨鐵不成鋼,只能将此事其中原委一一道來,并告知其嚴重性。韓淩對此不以為然,還信誓旦旦說:“陛下若是願意,別說守住疆土,就算擴大版圖,奴才也會為陛下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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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烨登時想一頭撞死在牆上,奈何韓淩這不懂事的人還一臉正氣,風雨不動安如山,自覺自己簡直偉大至極。黎烨奄奄一息扶着韓淩的肩膀,氣若游絲地說道:“韓祖宗,算本王求你,別再折騰了,成嗎?”
韓淩看了一眼黎烨,微微蹙眉,他不想委曲求全,但看黎烨如此煩惱,他又于心不忍。稍作思索,韓淩道:“既然是王命,奴才不敢不從。”
黎烨眼前一亮,立馬精神起來,他拉着韓淩的手,一路小跑沖到錦繡宮。适時,宮裏傳出一陣幽怨哀婉的哭聲,伴着冷風嗖嗖,尤顯詭異。黎烨不禁打了個寒戰,暗自佩服夏曉居然能與這樣的女子相安無事相處這麽久。
黎烨提了口氣,又朝韓淩使了個眼色,方才大步走進宮門。夏曉正靠着宮門打瞌睡,忽聽有腳步聲,登時驚醒過來,黎烨的身影措不及防地撞進她的視線中,她不禁愣了愣,連忙高喊着:“陛下駕到!”而後沖進了宮裏面。
黎烨不覺好笑。與此同時,哭聲戛然而止,一衣裳不整長發披肩的女子從宮裏幽幽跑了出來,其形猶如鬼魅。黎烨不禁眉心一顫,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正好躲到了韓淩身後。韓淩側頭看了一眼黎烨,嘴角莫名揚起一抹笑意。他大步走上前,喝道:“什麽人?!”
那女子一愣,停下腳步,而後擡起頭,撩開擋住臉的長發,幽幽道:“陛下,是我啊,是柔兒啊!”
韓淩微有詫異,安柔好端端的一女子,怎麽經過這一夜,變得與瘋婆子無異了?他自覺退到黎烨身後,垂着頭,專心地當一名木頭太監。
黎烨仔細端詳了眼前這女子半刻,才終于确定她是那美豔動人的安柔。此時,她頭發散亂,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本就白皙的臉龐現在更是煞白,一張嘴唇大大得張開,甚是恐怖。黎烨登時覺得安柔實在造孽,他嘆了口氣,上前扶起安柔,安慰道:“柔兒,你不必如此難過,不過是樁小事,別在意,很快就會過去的。”
安柔靠在黎烨寬厚的肩膀,霎時感覺到一股暖流流入她的心間,她胸口微微一顫,留戀地張開手臂,抱住黎烨,之前崩潰的情緒終于慢慢穩定下來。她又低聲啜泣了許久,方才問道:“陛下,柔兒今日是不是又闖禍了?”
闖的禍還不小啊,黎烨暗想。不過,他還是很君子地說道:“是本王的錯,強人所難,才會造成如此結果。你不必自責,本王一切都會處理妥當。”
安柔深情地望着黎烨,嘴角勉強勾起一個笑容,她軟軟地癱在黎烨懷中,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她說:“陛下,柔兒覺得委屈?”
黎烨耐心引導,“為何覺得委屈?”
安柔扭捏了兩下,說道:“柔兒一直被父王捧在掌中,如今來到黎國,卻日日遭受冷落,不僅如此,難得得到陛下的寵幸,竟被一太監踢下了床,柔兒覺得實在難堪。”
黎烨眉心一跳,果然,安柔一定會提這事兒。黎烨不想欺騙安柔,因為哄得了一時,哄不了一世,安柔的性格實在讓他遭受不住,若因得一時安寧,而讓安柔産生更多誤解,那真是得不償失。于是,黎烨稍作斟酌,說道:“柔兒,你可知本王為何不喜歡找你。”
安柔不禁錯愕,她以為黎烨定會如往常那樣,花言巧語,将她哄得喜笑顏開,然卻沒料到黎烨竟會一本正經問她這樣的問題。她有一顆脆弱的心,乍聽黎烨親口承認不喜歡找她,她感覺到了心碎。她又想哭,可怕黎烨更不喜歡她,忍了又忍,想起夏曉曾說過的一句話,“女人哭多了,眼淚就不值錢了。”于是,她咽下眼淚,忍着劇痛,怯怯說道:“不知道,陛下為何不喜歡柔兒?”
黎烨拍着安柔的脊背,說道:“柔兒,你被你父王寵壞了,所以經不起半點挫折,遇事不知尋找解決之法,只會哭泣。時間長了,任誰都會受不了。你現在已嫁來黎國,是本王的妻子,不再是父親手中的寶貝,你需要獨當一面,有擔當,有魄力,懂嗎?起初,本王可以遷就你,但你不能總是這樣,畢竟本王不是你的父親。”
安柔癡癡地望着黎烨,眼中含着淚水,想哭,但又不敢哭。她一直覺得,因為自己能哭,所以惹人憐愛。小時候,與自己一同玩耍的男孩看見自己哭了,定會把手中的玩偶送給自己,所以,她理所當然地只要受了一點兒委屈,就要哭,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然後都來疼愛她。今日聽黎烨如是說,無疑将她歪曲的世界觀全都暴露了出來,可她還是不懂,為什麽自己受了委屈,就不能哭呢?她眨巴眨巴眼睛,仍是呆呆傻傻。
黎烨嘆了口氣,說道:“柔兒,今日之事你希望本王如何解決?”
安柔忽地眼前一亮,她說:“曾經有人欺負柔兒,父王定會将那人押入大牢,施以酷刑,直到那人再也不敢欺負柔兒。”
黎烨不可置信地轉過頭,怔怔地看着安柔,忽然覺得,她就是一個長了天使面孔的惡魔。黎烨掐了掐眉心,說道:“伯父真會這樣做?”
安柔天真地點點頭,“就算父王不這麽做,哥哥也會幫柔兒報仇。”
黎烨內心一陣崩潰,若早知安柔的家境是如此扭曲,他定不會染指這樣的女子!黎烨心知一時無法改變安柔的觀點,于是,只能順着安柔的意思說道:“莫非你想讓本王将犯事的太監押入大牢,并施以酷刑?”
安柔正想點頭,不巧瞥見站在黎烨身後的韓淩,她害怕地縮進黎烨的懷中,小聲道:“陛下,柔兒覺得那太監很讨厭柔兒,若是因柔兒而進了大牢,以後他出來了,定會更讨厭柔兒,說不準還會找柔兒尋仇。柔兒覺得,應該殺了他,否則柔兒的生命将時刻受到威脅。”
黎烨心中一片荒涼,他忽然有種錯覺,他懷中的并非一名有血有肉溫文爾雅的女子,而是一塊長着人形,冷冰冰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