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娃認真瞧着藍君,覺得這嬸嬸比剛剛還要好看,想着三娃便抽出一直背在身後的小手,揚了揚手裏的生姜,親近道:“嬸嬸,這是我給你找的生姜哦,我過會讓阿叔熬給你喝,爹爹說這樣就不會得風寒了。”
未曾聽清小孩喚他作何,藍君也不做深究,只接過小孩遞來的姜餅,道了聲謝。
三娃自覺牽過藍君的手,一手指指外面,道:“嬸嬸,水缸在院子裏,要洗幹淨了才能熬水喝。”
三娃雖不滿七歲,說話卻是口齒清晰,這下藍君總算聽清了他口中的稱呼,楞得一愣,有些不解的指着自己,疑惑道:“嬸嬸?”
三娃飛快點頭。
藍君蹙了蹙眉,不明就裏卻仍是溫和的道:“為何叫我嬸嬸。”
“因為阿叔救了你,所以你是嬸嬸。”三娃一臉天真且篤定,反倒弄得藍君越加迷糊,恰巧此時符骁馭攆着雞入得院內,将三娃的話聽得清楚,他心下啧了聲,幾步過去,接茬道:“小孩不懂事,随口說說,你不必放在心上。”
藍君一直保持着蹲姿,倒是不曾注意有人走了過來,此時幕地聽到這低沉磁性的聲音時,又得了一驚,待擡頭看清來人後,這驚又立馬轉成窘迫。
好在藍君未曾表現得太過唐突。
他站起身來,擡眼看着眼前的男子,才要開口說話,三娃卻不依了,嚷嚷道:“阿叔我沒有亂說,那阿婆明明說了你若是救了她女兒,她就是你媳婦了,我才不是随口說說,我說的都是真的!”
藍君一聽這話,只覺得哭笑不得,倒也未作他想,卻是疑惑那老妪怎會這般好心讓人救他。
符骁馭被三娃一通搶仍是鎮定自若面不改色,昏黃的燈光照得他那冷峻且棱角分明的臉頗為柔和,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可這是個大哥哥,怕是做不得你嬸嬸了。”
“阿叔騙人,她這麽好看,比若蓮嬸子都好看,怎麽可能是哥哥。”三娃委屈得很,眼瞅着自家阿叔,小手卻指着藍君,這麽好看溫柔的嬸嬸,怎麽可能是大哥哥,他還想讓他做自己的嬸嬸呢。
符骁馭擡手揉揉三娃紮了個發髻的腦袋,頗為寵愛,三娃人機靈,平日那兩個嫂嫂若是合着夥數落符骁馭,三娃總會想法子替符骁馭解圍,平日也是粘符骁馭得很,叔侄感情很是要好,瞧着自家小侄兒都急眼了,怕是再說就要鬧了,符骁馭也只得順着他,他略表歉意般向着藍君點了點頭,方才無奈道:“是阿叔騙人了,三娃不是還要熬姜燙嗎,你去幫阿叔把姜洗了可好。”
三娃得了這話,皺着的小臉瞬時舒展了,應了聲好便從藍君手裏接過生姜蹦蹦跳跳着去舀水洗姜。
“見笑了,三娃認死理,若不随了他少不得哭鬧一番,得罪之處還請見諒。”符骁馭瞧着院裏正認真洗着姜塊的三娃,話卻是對藍君說的,他聲音低沉冷冽,舉手投足與談吐卻是令人覺得舒适,加之他相貌不俗,雖是雲淡風輕的一番話,卻也讓頗為尴尬的藍君放松了下來。
Advertisement
藍君也瞧着那叫三娃的小孩,複又看向符骁馭,終于想起自己該做的事,正色道:“承蒙恩公出手相救,若不是恩公,我已命喪黃泉,何來得罪一說,我無以為報,還請恩公受我一拜。”一語閉便要行跪拜之禮。
符骁馭回身一把拉住藍君,“舉手之勞而已,不用如此客氣,你這般我反倒覺得不自在。”
藍君點了點頭,面上雖從之,內心卻是思忖着該如何報答對方,他自報了姓名,符骁馭自然也報了姓名。
兩人不時說上兩句話,一來二去,倒也熟了些。
待得三娃洗好了姜,三人這才一起回了屋內。
符骁馭接過姜去了竈房,藍君頗顯拘謹,好在身邊有個小孩子陪着他說話,才沒那麽拘束,兩人進得內室,這才發覺洗澡水還沒收拾,便讓三娃指了他潑水的地兒,于是提着桶忙着倒自己的洗澡水。
将那桶洗澡水倒完後,藍君早已累得渾身沒勁,曾幾何時,他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也親自倒起了洗澡水來了。
藍君坐在堂屋中的竹椅上歇氣,三娃跟着坐在一旁看着他,是打量,亦是喜歡。
感覺到小孩對自己的喜歡,并無惡意,自然對這熾熱的視線毫無排斥之感,便由得他看了。
隔間竈房內傳出鍋碗碰撞的聲響,下一瞬又沒了動靜,身旁的小孩也不說話,周圍靜了下來,藍君這才打量起身處之地來。
陋室。
這是藍君第一眼便有的結論,屋子很簡陋,甚至可以稱得上家徒四壁。
三間屋子相連相通且帶有木門,以便隔開居住,屋內家什樸質簡單,昏黃的燭光将四周照得影影綽綽,一面牆上貼着一張紅紙寫的神榜,下方擺着一張木桌,幾條木凳,除此外靠內室的牆下還放了幾張竹椅,他與三娃便占了其中兩張,角落裏放了一堆農具背簍,竹筐等物,對面牆上挂了一件蓑衣與一頂鬥笠,便再無他物。
爆皮的牆壁很多處已脫落,露出內裏不規整的青石,地面是已被踩得平坦的泥土,好在打掃得幹淨,這若是在夏天光着腳踩在地上,自是涼爽無比。
只幾眼就瞧遍了,藍君無所事事的擡手撫着绾發的白玉簪,重新将绾在一處的長發散開,只攏了耳尖以上的長發重新绾好,垂下的長發襯得他俊逸翩然,更是将一旁的三娃看得呆了。
“嬸嬸,你真好看。”三娃雙眼精亮,總覺得眼前這嬸嬸越看越好看,便總是忍不住盯着瞧。
被一個小孩子誇好看,還喊嬸嬸,藍君只覺得詭異得很,卻是溫文爾雅,并無不悅,“三娃也乖巧得很,今年幾歲了?”
“虛歲六歲。”三娃比出四根手指頭,也不管對錯。
“才六歲就這般懂事。”藍君擡手捏了捏三娃的臉,想到自家有個弟弟大不了三娃幾歲,卻頑劣得很,思及此,便想起那給自己下套的藍淵,也不知府內是何狀況,不知爹爹是否仍然安好,藍君很想立刻就回去,卻知道并不可行。
他現在身無分文,又是在這閉塞的鄉村,且這大晚上的他連路也不認識,哪是說走就能走的。
也只有等到明日,問問符骁馭再另做打算了。
這時院裏傳來一陣交談聲,三娃率先彈跳起來,對着竈房嚷道:“阿叔,阿爹回來了,”說完也不粘藍君了,蹦着就跑出了屋子。
符骁馭火上正熬着姜湯,聽了三娃的喊聲,從竈房出來去了院子裏。
藍君則好奇的起身,卻不出去。只站在門內觀望。
兩側的廂房門都開着,兩只火把架在花椒樹上,院裏頓時被火光照亮,大嫂二嫂正拉着自家男人問東問西。
符骁馭走過去,見大哥二哥臉色不佳,就知道牛沒找到,心裏不由沉了沉,只站在一邊望着。
“阿爹,牛呢。”三娃拽着符文成的大腿,眼巴巴的問。
“這還用問,自是尋不到了。”大嫂橫了符骁馭一眼,陰陽怪氣的道:“若是發覺牛被人偷了就立馬追上去,哪裏還會被人家偷走,我看若不是是想媳婦想瘋了,就是與那偷牛賊合謀起來騙我們。”
“胡說什麽呢!給我少說幾句,骁馭哪會是這樣的人,你不準瞎說!”符文成本就不善調和叔嫂關系,往日總是跟着符骁馭一起聽這婆娘夾槍帶棒的話悶不吭聲,如今見自家弟弟被婆娘冤枉,想也不想就駁了回去。
衆人皆詫異的看着符文成,平日裏不論大嫂說什麽數落什麽他都不會回嘴,今日卻是難得一見,就連大嫂也是楞了楞,複又兇悍的道:“我瞎說什麽,如今牛沒了,人倒是背回家來了,這不是想着娶媳婦是什麽,我難道還能指望這女人當牛給我去犁地不成?就算她能也要問大伯家同不同意啊,牛可不是你家的!”
大嫂話說得太過難聽,符文成臉色越發難看,卻被最後那句話戳了心坎,沒了方才的氣勢,“牛丢了再買一頭還給大伯家不就可以了,可這人要是死了那就真沒了,難道一條人命還不如一頭牛嗎。”
”買買買,你錢多啊,我可不管,這牛是誰丢的,誰去買來賠。”大嫂抱着雙臂道:“我管他人命牛命,別人死活跟我有什麽關系,你倒是管得寬,也不管管自家妻兒愁不愁吃穿,天天管別人死活,誰記你的好了,淨養白眼狼。”
這時二嫂插話道:“哎喲,可不是嘛,誰弄丢的誰賠不就得了,大哥大嫂你們犯不着吵吵。”
符文成一聽她這話,只苦着一張臉,道:“你這說的什麽話,錢財全被你管着,骁馭哪裏有錢去買牛來賠。”
“我管的可是我的銀子,你管他吃管他穿,就差沒給他娶媳婦了,現在捅了簍子還得為他花銀子?我的命怎麽就那麽苦,偏生嫁了你這麽個敗家玩意。”大嫂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竹椅上,“大娃二娃如今在外吃苦,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你這做爹的不聞不問,現在還想袒護他,反正我不管,想從我這裏要銀子,沒門!”
“就是,大哥啊,咱們都是拖家帶口的人,可不敢擔這責任啊,”二嫂眼珠一轉,又道:“小叔面下不是還有幾畝地嗎,要實在賠不起,倒不如把地給我,我倒是可以幫他還一半。”
“胡扯!”符文成怒道:“沒了地你讓骁馭今後如何過活。”
二嫂翻了翻眼,咕哝了幾句,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