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天下午施然提前完成工作,三點半就到家,碰到裴皓潔正戴着耳機做測評。他沒有發現施然,施然就倚着門框觀察他。
游戲博主的工作确實不如想當然的輕松。一個經典游戲通關三遍再做分析,筆記本放在手邊随時記錄要點和靈感,還要忙着錄屏,要準備好呈現內容,最後給到網絡團隊中進行剪輯。每一個環節既是連貫也是同時進行的。
施然靠在門口望着他打了半小時游戲,一言不發去了菜市場,挑了條新鮮的活魚。他脫下西裝套上圍裙,費盡心思,終于在六點前做出一桌飯菜。
在廚藝這件事上,施然大不如裴皓潔。家裏大部分是裴皓潔在做飯,他不是掌勺人,手藝生疏,潑油時被燙了好幾下。等裴皓潔終于聞到飯菜香氣驚異地走出來,正好看到施然站在竈前翻炒。他被油煙熏嗆的臉無情又生動,既全神貫注也好像漫不經心。
施然做了三菜一湯,炒菜的技術有限,最用心的是那鍋湯,奶白的魚湯中泡着脆口的竹笙,香氣撲鼻。
平時裴皓潔油嘴滑舌,但今天什麽都沒說,直接用行動支持了施然——吃了三碗打白米飯和兩碗湯,撂下筷子時撐得站都站不起來。
兩人下樓散了圈步,回來後一起站在洗碗池前洗碗。
窗外的天空鋪滿金色的火燒雲。他們的臉都被照成豔麗的橘紅色,僵硬的肩膀線條也都軟了下來。
“皓兒,咱們聊聊。”施然慢吞吞地擦着盤子。
“嗯?”
施然看着嘩啦啦的水流,小聲說,“咱們家就兩個人,你能不能不孤立我。”
說完這話他就轉過頭去,他不擅長說這些示弱的話,臊得慌。裴皓潔的目光追着他的眼睛,看他被光照染紅的瞳仁,忍住身後揉他頭安撫的沖動。
“你有很多心事,現在不願意跟我說。”施然說。
“是以前年紀小,什麽雞毛蒜皮的都愛說。”裴皓潔繼續低頭洗碗。
戀愛就是這樣一件事,你看到一株花,一棵樹,一只長得奇怪的狗,也會立刻和對方分享。既小心翼翼也莽莽撞撞,恨不得霸占對方的所有情緒。
對一個人好、和他過日子又不同。得學會懂事,變得成熟,為了與對方磨合而抛棄雞毛蒜皮的心事。害怕着傷害對方或消磨自己,情緒被更深地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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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然有些呆,他搓着洗碗的海綿,看雪白的泡沫從指間流出。
“其實你可以……”
可以再信任我一點。
裴皓潔輕輕揭過話題:“現在的工作,你喜歡嗎?”
“我覺得挺充實的。”
“我之前說的話,你再好好考慮。”裴皓潔仔細用幹毛巾擦每一張洗好的盤子,“我現在的收益狀态很好,也有更好的平臺和團隊,業務一直在往上走。如果你不喜歡,我不想你把忙碌和疲憊當一種常态,甚至習慣這樣的生活。”
施然停下手,嘩啦啦的水流沖洗着他的手背:“你是認真的?”
落日的速度太快了,窗外的光線幾乎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天空漸漸恢複蒼青色的原貌。暖色的濾鏡在廚房裏消失,廚房裏的瓶瓶罐罐鍋碗瓢盆被打回原樣。
“你覺得我孤立你。”裴皓潔碰了碰施然冰涼的手背,“其實我總覺得被冷落的那個是我。”
施然開始盡量早出早歸。能推掉的被加班的活兒他都盡量被推掉,買菜回來,學着更多下廚的技巧。他偶爾和裴皓潔一起打游戲,周末一起出去看電影。就這樣平靜的一周過去,中秋節到了。
馬路上的電子屏幕都是月餅的宣傳廣告,各類産品開始促銷,施然的工作也再次忙碌起來。裴皓潔換了平臺之後線上的業務更多,雖然在家工作,但忙起來也焦頭爛額。節假日尤其忙。中秋中各種游戲的活動和新産品發布他不再一個人做,現在也有自己的團隊幫忙出謀劃策。
在中秋的前一天晚上,施然接到了鐵頭的電話。
“梨青兒上次跟你說那個,你有什麽想法沒?”鐵頭一開口就單刀直入,“怎麽樣,明天要是有空出來一起吃個飯,過個節?”
“家裏有人呢,要不下次我請你?”施然說。
“弟妹啊?那剛好帶出來見見啊!”
別說說這話就是客套,鐵頭就不是。施然有些猶豫。鐵頭的确是他什麽都願意分享的哥們,但對好哥們出櫃仍需要勇氣。
他自己摸不準主意,臨睡前就試探地跟裴皓潔提了一下。沒想到裴皓潔立馬答應了。
“去啊,幹嘛不去?”裴皓潔半靠在床頭發微博,“他不是想找你做事嗎?你要是真感興趣就帶上我,剛好我也聽聽。”
“他只是一個提議,沒譜的事兒呢!”
“那你有沒有興趣?”裴皓潔發完微博就把手機扔到床上。
“有一點點……”
“那就去,一起去。”
中秋當晚,兩人出門赴會。
鐵頭定的餐廳,杭州菜,地理位置特別好,小包間,推開窗東望能看到南湖公園,再适合賞月不過。服務員領着施然往包間走時,心裏就緊張起來,手心有些汗,涼絲絲的。穿過冗長又古香古色的長廊,服務員在包廂門口站定敲了敲就離開了。
施然深吸一口氣,裴皓潔漫不經心地牽住他的手,就這樣推開門。
鐵頭坐在主位上,正對門,他和梨青兒拿着菜單正商量,擡頭一下就看到了施然……以及他身後的帥哥。鐵頭愣了一下,忙起身跟梨青兒一起招呼兩人坐。施然觀察着他臉上每一絲變化,側身亮出身後的裴皓潔。
“這是鐵頭,我高中最好的哥們兒,到大學也一直在一起玩兒。”他又轉身看了看身後,“裴皓潔。”
有時候簡短的名字介紹就能說明了關系。
梨青兒還是那樣,笑盈盈地看着他,問他們路上順利不順利。鐵頭滿臉熱情帶笑,看不出什麽。
等到四個人都坐下,服務員給他們都倒上茶,鐵頭問裴皓潔是哪裏人,他才恰合時宜地熱絡搭話。
施然懸着的心總算落到地上。
鐵頭是個特別會聊天的,裴皓潔今天也特別會說話。兩人一來一去,餐桌上始終沒冷場過。
菜是上號的蘇杭菜,梨青兒一直張羅着推薦和介紹,裴皓潔也拿出他們帶來的兩瓶冰酒,四個人推開窗,分了酒等月亮。
“你跟小裴在一起多久啦?”鐵頭冷不丁冒出一句。施然沒反應過來,裴皓潔已經看過去了,“快五年了。我們倆認識的時候我大學都沒畢業。”
“我跟施然也快五年沒一起吃飯了。以前我在北邊兒工作,現在都一個城市,以後見面就方便了!”他這話聽上去平平無奇,但一說出口施然就知道,這代表着他接受了兩人的關系。
他鼻頭一酸,低下頭掩埋情緒。
“是啊,過得真快。”梨青兒在旁邊笑說,“以前剛畢業那會兒我真拼,加班到淩晨三點,哪想過有一天要開個茶藝、花藝室。”
“哎,說說,你給說說。”鐵頭拍了拍梨青兒。
梨青兒笑笑,開始講她最初的構思。
他們想在城東開這間沙龍,裏面主要是茶藝和花藝相關。在那裏辦事、談話或交心都很合适,是一個比較安靜內斂的社交場所。選址就在CBD附近的獨立商戶,前門連通主街道,後面就是綠化帶。租約合同都已經簽下,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要你來做這個東風,你願意不?”鐵頭半開玩笑半試探地說,“我們很有誠意的。”
“受寵若驚。”施然轉頭看了看裴皓潔,後者很有默契地接了話,“瞧這心動了已經,他就喜歡這些!這樣,我們倆回去再聊聊這個。”
鐵頭點了點頭:“這年頭生意不好做。不過梨青兒做這個好,她的社交圈都在那一帶。你要是常來坐坐也行,咱們幾個多聚聚,小裴也來啊。”
這話就是給了活口,點到為止,不再更進一步。選中秋這個節日出來聚,主要還是情分在,接下來的聊天都是許久為主。
鐵頭性格莽得很,施然帶的冰酒甜而不膩,幾杯下肚他就開始抖以前高中的料。裴皓潔聽得饒有興趣,反而比剛才興奮得多。
這頓飯吃得盡興,一直到月亮升到高空四個人才散夥。
鐵頭和梨青兒沒開車,打出租走的。裴皓潔跟施然就坐在路牙邊上等代駕,兩人分食一支煙,仰頭望着夜空蟄伏在雲裏的月亮。
這個中秋難得的惬意。
中秋過後的第一周,裴皓潔沒想到他收到一份“大禮”。
離跳槽後的罵戰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網上那位死忠粉也早已不再吭聲,裴皓潔根本沒想到對方還有動作。
這天下午六點鐘,施然還沒到家,裴皓潔在快遞點取了快遞。他通常快遞都是拿回家拆,那天也不例外。
六點半左右,施然難得提早回到家。正準備掏鑰匙開門,門卻從裏面開了。裴皓潔帶着口罩,有些驚訝地看着站在門口的施然。
“你要出門?怎麽還戴個口罩啊?”施然奇怪地打量他手裏的黑色垃圾袋,還有一只快遞盒,“什麽味兒啊?有吃得壞了?”
“啊,秋老虎天氣熱吧。”裴皓潔很平靜地錯身,不動聲色地把快遞盒往身後擋了擋,“我下去丢一下。”
“還有快遞盒?什麽東西啊?”施然進屋,把鑰匙放在鞋櫃上好奇地打量。
“沒,就前兩天的東西,忘記扔盒子了。”
如果使然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裴皓潔堅硬的肩膀和脖頸。一切都太稀松平常了,施然沒有多注意。直到電梯落到一層,裴皓潔才深呼一口氣走出門。
他穿過綠蔭石子路,走到樓側的垃圾站,秋日毒辣的日光很曬人,裴皓潔卻遍體寒氣。
打開黑色垃圾袋,一股作嘔的腐臭味湧出來,裏面是只被開膛破肚的死貓。縱使看第二遍,已經有心理準備,他還是差點幹嘔出來。
裴皓潔沒有扔掉那只帶血的快遞盒。
他拎着快遞盒去了門口的派出所。
裴皓潔是半小時後回來的,施然正彎腰看冰箱裏的東西,皺着鼻子一嗅一嗅的。
“找什麽呢?”裴皓潔問。
“回來了?倒垃圾怎麽去了這麽久?”
“順便買了點飲料回來!”裴皓潔提了提手裏的袋子,那是他剛才專門去商店裏買的。
“我總感覺家裏一股味兒!”施然皺着鼻子嗅嗅,“好像也不是冰箱裏的,游戲房也沒有。你到底吃了什麽啊?螺蛳粉配臭豆腐配榴蓮嗎?”
裴皓潔笑得很勉強,施然又問:“你臉色怎麽這麽差?哪兒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可能就外面太熱了。”
施然本來想做點菜,發現冰箱裏的食材沒有他會做的,裴皓潔難得提議一起下樓吃。吃的是大盤雞拌面,以前裴皓潔最喜歡這個,但今天也不知怎麽的,他胃口缺缺。施然問他怎麽了,他還只是說今天太熱。
同一個理由用了三遍就不再好用。
晚上裴皓潔洗澡時,施然撿了他的髒衣服也要洗。裴皓潔剛擦完頭發出來,看到施然在門口抓着他的衣服嗅,頓時汗毛都豎起來了。
“你衣服上怎麽也有股臭味兒啊?”施然皺着眉,“果然是吃了螺蛳粉吧?”
“你今天對氣味格外敏感啊!”裴皓潔奪過衣服扔到沙發上,又把施然抵到桌子邊。剛洗完澡的沐浴香氣立馬鋪天蓋地地包裹了他,“那猜猜今天的新沐浴露是什麽味道?”
施然果然被心猿意馬地轉移了注意力,閉着眼吸了吸氣問,蘋果味兒?
裴皓潔沒有回答,低頭給他一個纏綿的吻。
第二天,那件衣服就被他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