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歸寧
“殿下,您已經洗了快半個時辰了,可要奴進來服侍?”王夫的聲音忽的隔着一扇門傳來,一下子就将滿屋子的旖旎溫情沖得一幹二淨,也教我心裏湧起了一絲不自在。
“不必了,”感覺到停留在肩膀上的手一滞,随即收了回去——我知道姜灼也不如表面上那麽無動于衷——連忙揚聲制止道,“蓁蓁,你先去前廳用膳,本王随後就到。”
“……是。”門外的人也不糾纏,很幹脆地領命離開了。
我悄悄松了口氣,卻不料哪一個舉動挑動了姜灼的神經,只聽她冷哼一聲,湊近我的耳邊幽幽問道:“蓁蓁……是誰?”
受不了那熱氣拂過耳洞的酥麻,我縮了縮脖子,不明所以地迎着她陰郁的目光:“蓁蓁就是傅公子的名字。”
礙于她的感受,我很識趣地以真實姓名來代替“王夫”兩個字。
可是她似乎并不感謝我的體貼,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連嗓音也低沉了不少:“叫的還真是親熱……蓁蓁,呵。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看起來,殿下早就對人家有意了,嗯?”
“不、不是,你誤會了……”我怎麽會想到,上次在花園裏随口吟了一遍《詩經》裏的句子,附庸風雅一番,竟是教她記住了,還擅自與傅蓁蓁的名字聯系到了一起,這可真是太冤枉了。
“誤會?誤會什麽?”她俯視着我,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危險的意味。
“呃……”這口飛醋吃得莫名其妙,卻教我無從解釋,只能怪自己:念什麽詩不好,念那勞什子的《詩經》,念哪一篇不好,偏偏念那篇《桃夭》……千不該萬不該,卻是娶了個閨名蓁蓁的正君。
也許在我所有的過錯裏,只有“娶了別人”這一條才是真正令她在意的吧。
“犯了錯是不是該受罰,嗯?”指尖輕點着我的脖頸,她曼聲問道。
——這是不聽解釋就将我定罪了麽?
罷了,随她高興吧。
“依卿所見,當如何?”無奈地笑了笑,我仰頭等着她的動作。
她挑了挑眉,審視地将我打量了一番,忽然傾身,懲罰般地咬了咬我的耳垂,在我驚呼即将沖出口時,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輕咬持續了一會兒便停下了,她探手試了試水溫,眉心一蹙。
我也暗自舒了口氣。
若不是洗澡水已然開始變涼了,怕是不知道還要做出什麽來——可是換一個角度來想,這是否也代表她對我的在乎呢?
我從沒有想到,看上去冷淡沉穩的姜灼,也會有這樣別別扭扭使小性子的時候……意外地有些可愛呢。
沒忍住笑意,我反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在她惱羞成怒地看過來時,趁機湊過去,在她嘴角落下一個又輕又快的吻。
她一下子瞪大了雙眼,似乎是沒料到我的偷襲,臉頰不可抑制地浮起了淡淡的緋色,自然地展現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她在害羞。
我轉過臉去偷笑,再回過頭時,她已然消失在房裏,就像她出現得那樣悄無聲息。
唔,這算是我在與她的交鋒中極為難得的扳回一城吧?
這個念頭教我一直到了前廳用餐時都克制不了嘴角的微笑。
“殿下,什麽事這麽好笑,看把您給樂的,”顏珂打趣地看了看我,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傅蓁蓁,“莫不是娶了親成了家,太過開心了?”
聽她這樣一說,傅蓁蓁極快地擡頭看了我一眼,臉上羞意一閃而逝,随即立即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笑意微斂,我執着銀勺攪了攪清甜軟糯的銀耳粥,淡淡地搖頭:“沒什麽。”
我怎麽好意思告訴他們:我的喜怒哀樂只随着一人變換,我腦海中印着的羞惱嬌嗔也只有一人的容顏——那個人卻不是我名義上的正君。
見我不願多說,兩人也不再多問,各自沉默着用了飯;除去桌上多了一副碗筷以外,似乎與往常也沒什麽不同。
但我知道,顏珂并沒有對這個皇帝硬塞過來的王夫放松警惕,而傅蓁蓁也從不曾掉以輕心,将自己當作王府的半個主人。
所有人的情緒都隐藏在平靜的表面下,兀自發酵,或是沉澱。
一晃便到了三朝回門的日子,按照風俗,我要陪着王夫回一趟傅府,看看他的家人,直到用了午飯才能回來。
不知怎的,因那一日羞窘離開而對我躲閃了三日的姜灼忽然出現在了随行的護衛隊伍裏,也不管我拼了命地對她使眼色,就是不肯過來。
不得已,我只好趁着衆人打點行裝忙碌之際,三兩步竄了過去,将她拽到馬車後面,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這幾日都不理我?生氣了?”
到底沒有直截了當問她為何要跟着回傅府。
難道她心裏……不難過麽?
眼睜睜看着戀人與名義上的伴侶回家,若換作是我,怕是都要躲在被窩裏痛哭的。
“沒有。”她抿了抿嘴唇,與我牽着的手卻緊了幾分。
“呆在王府裏不好麽?”我又問道。
“保護殿下是屬下的責任。”她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我咬了咬牙,掙開了她的手:“本王不接受這個答案。”
她無措地張了張口,垂下的手緊緊握成拳,在我幾乎要妥協以前,終于像是下了什麽重大的決心一般,緩緩伸手勾住了我的指尖,聲如蚊蚋地說道:“我想……與你一起,到哪裏都不分開。”
——叮。
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某個不愛穿衣服的小男孩一箭射中了心髒,連耳邊都仿佛響起了歡呼的配樂聲。
不常說情話的人,一旦說起情話,簡直是一擊必殺。
回身偷瞄了一眼,丙三機靈地替我擋住了其餘人的視線,我這才大着膽子,踮起腳在姜灼臉上吻了吻——雖然對我們之間的身高差有幾分不滿,不過親到佳人的愉悅感很快就将這點不滿沖散了,而她故作冷淡又遮掩不住羞紅的臉色更是教我油然而生一種成就感。
其實偶爾做個纨绔的感覺也不賴,特別當調戲的對象是自己的心上人的時候。
“好吧,我同意了。”戀戀不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眼看着隊伍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了,我才随着丙三走到專屬的馬車前,坐進了馬車。
馬車裏是早就等候着的傅蓁蓁;與他點頭示意,我便開始閉目養神,靜等出發。
只是才剛坐下沒過多久,就忍不住撩開簾子去尋姜灼的身影。見她靜靜騎在馬上,雖然沉默不語,卻格外淡雅從容,教人無法将目光從她的身上挪開——我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只要是她出現的場合,總是能第一時間認出她的身形,找到她的存在,仿佛眼裏只能容得下她一人,所有人都只淪為了陪襯——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吧。
準備齊全後,車隊發動了,而我也不得不在傅蓁蓁好奇的眼神裏若無其事地放下攥着車簾的手,靠回了原來的位置。
颠簸中,我不自覺地開始想着:如果姜灼是我名正言順的伴侶,是不是此刻陪着我坐在馬車裏的人就是她了呢?
或者我可以坐在她的身前,倚在她的懷裏,被她的雙手摟着腰,被她的下巴抵着肩,而随着馬背的起伏晃動,她緊貼着我的後背的胸脯也時不時地輕蹭着……溫馨中又帶着點兒香豔,是專屬于戀人之間的情趣。
可是這畢竟只是我的幻想,一個不太容易實現的……幻想。
苦笑地搖了搖頭,在馬車停止後率先下了車,掃了一眼傅府的匾額下那兩頭威風凜凜的守護獸,以及候在門前的一幹眷屬,我回身将手遞給傅蓁蓁,攙着他下馬車,等他落地站穩之後才自然地收回手——我當然沒有錯過來自某人的冰冷視線,但此刻也顧不上這許多了。
傅筠崇正帶着她一家子在門口候着,衆目睽睽之下,便是做戲也得有三分真心,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落了傅蓁蓁的面子。
“恭迎殿下玉駕。”她正要行禮,我連忙上前幾步将她扶住了——她現在已是我名義上的婆婆,若真教她行了這個禮,可不知道要被那些言官們參上幾本呢。
“帝師且慢,都是一家人,無需多禮,無需多禮。”托着她的手臂,與她相攜入府,我也知自己笑容勉強,卻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将戲做下去;這要是換了以前那個任性妄為的邝希晗,只怕早撂挑子不幹了。
哦不對,若是以前的邝希晗,怕是根本不會答應這門親事,早就沖到皇宮去鬧事了,哪裏像我這般事事忍讓,委曲求全?
呵,說到底,也不過是我自己軟弱罷了。
心下嘆息,面上卻分毫不顯,我與傅筠崇分別在首位坐定,下手則是她的幾個女兒和姐妹們;至于她的正君和侍君等男人們,一是沒有資格出來接待女賓,二是有體己話要與出了閣的傅蓁蓁囑咐,所以這滿屋子的人,竟全都是女子。
——不論是男尊女卑還是女尊男卑的社會,對于我這種接受了二十幾年平等思想教育的人來說,依舊是無法習慣啊。
端着茶盞輕抿了一口,與随意傅筠崇寒暄着,只等着将這一陣對付過去,用了午膳便結束了。
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身後的位置,以丙三為首的護衛之中,卻是不見姜灼。
——她去哪兒了?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不行,我得去找她。
心下一驚,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絞盡腦汁地想起暫時離開的托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