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維護
礙着我的爵位,盡管傅筠崇眼中倚老賣老的得意之色幾乎遮掩不住,可是明面上不敢對我有半分不敬,是以我很容易就從這群女人沉悶的聚會中抽身,借機離開了屋子。
沿着長廊一路過去,不着痕跡地打量着氣派不輸于其他公侯府邸的庭院,一邊搜尋着姜灼的下落。
未免教人誤會姜灼,因她的侍衛身份對她産生不滿,我也不好直接了當地詢問她的下落,更不能勞師動衆地在府裏尋人,于雙方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是以我只能用最笨的辦法,漫無目的地在這陌生的宅子裏兜來逛去,期盼着能與某人來一場電影裏出現率極高的邂逅。
想不到兜兜轉轉了好一會兒,就在我自己都覺得時間長的過分,距離午膳不遠,傅府的人怕是要找來以前,忽然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挺拔身影慢悠悠地從石拱門另一邊穿了過來。
“去了哪裏?可教我好找。餓麽?用了午膳我們便早點回府吧。”見到她的那一刻,空茫茫的心驟然踏實下來,心裏本還堆着好一通的數落要與她念叨,然而真的近到前來,教她自然地拉住了手,引到身側親密無間地靠着,那些質問便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我咬了咬嘴唇,有些懊惱自己,卻又不自覺地融化在她深邃專注的凝視下,聽見她不緊不慢地笑道:“方才去更衣,傅家人在前,不便與你說,随後又繞了些路找地兒,這才耽擱了不少時間……是我不好。”
她側眸掃了一眼跟來的侍從,借着站位的姿勢将我半身遮住,然後極快地伸手掠過我的耳廓,親昵又帶着讨好地捏了捏,見我瞪她,這才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眯眼看着我笑。
縱然有滔天的怒氣,被她這樣一觸一笑,也都氣不起來了。
回到傅府客廳,草草地用過午膳,又飲了一盞茶,今日回門的任務便算是完成了,我也按耐不住起身告辭,帶着頗為不舍的傅蓁蓁上了馬車。
坐進馬車裏,靠着墊子小憩,腦中不自覺回想起方才與姜灼碰見的場景,那時的暧昧一去,冷靜過後,心便漸漸籠上了一層陰翳:姜灼回來時的方向,與侍從所言的更衣之所,可是恰恰相反,就算是繞路走岔,也有些牽強啊……可是,她有什麽理由要騙我呢?
比起她欺騙我的理由,只怕是她欺騙了我這件事本身更教我難以接受吧。
“殿下,請用茶點。”坐在我對面的傅蓁蓁低眉順目地将身前的杯碟往前推了推,柔聲對我說道。
“嗯,多謝。”拈起一塊綠豆糕放進嘴裏,軟糯中帶着一股沙沙的清甜,回味時偏又像是嘗到了幾分澀然——我與這名義上的王夫而言,又如何做的到坦誠相待呢?
誰騙了誰,誰負了誰,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不過是各自的輪回罷了。
我大婚之時,婚房設在了攬月殿對角的凝香殿裏,之後便成為了王夫的寝殿,那一處與其他侍君和邝希晴賞賜的美人們住的極近,既方便侍君們每日來與他請安,也省卻了安插監視的人手——顏珂将他安排在此處可算是煞費苦心。
每天我都會抽空去凝香殿坐上一會兒,或是去喝杯茶,或是與他共進晚膳,算是盡到我的承諾,不至于冷落了他,也教外間都知道淩王與王夫之間琴瑟和諧——到了夜間就寝的時候便回自己的寝殿休息,這卻是我的底線了。
有時對上顏珂欲言又止的神色,便只做不知,好歹也混過了一段時日。
過了幾日,婚假已到,該帶着王夫去宮裏拜謝皇帝與皇夫了。
那日一早,穿戴整齊後便想着去給頭次入宮的傅蓁蓁叮囑幾句,豈料剛打開房門就見他已準備好一切,看樣子是恭候多時了。
看他淡然沉穩的樣子,想必也不需要我的提醒,于是我也不再多言,與他一道坐上了去往宮裏的馬車。
宮侍的引路下,我跟着她走向了邝希晴的寝宮朝露殿,傅蓁蓁則被請去了皇夫的宮裏,因是一貫的傳統,我也沒有多想,只派了兩個護衛跟着以作差遣。
多日不見邝希晴,我拿不準該用什麽态度面對她,只是她朝着我波瀾不驚地一笑,半點沒有生疏,也沒有尴尬,仿佛那時在我婚禮上的失态從未出現過——迎着她的微笑,我也平靜地施禮颔首,默契地将那件事抛在腦後,只當不曾發生過。
坐在她手邊的位置,喝了一口清茶,任由她将我打量了一番,施施然開口道:“朕瞧你氣色不錯,看來是對這門親事很滿意了?”
我看她嘴角雖是上翹着,眼中卻殊無笑意,擱在扶手上的指尖無意識地輕點着,竟是透着一絲絲緊張。
我想了想,擱下茶盞,撇撇嘴笑道:“皇姐此言差矣,既然是禦旨賜婚,我便只有欣然接受,豈敢不滿?”
她笑容一滞,眼中的冷意卻散了不少,聞言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手指點了點我,笑罵道:“你呀……”
不避不讓地回以一笑,我低下頭繼續喝茶,借着茶盞斂去眼中的悵然——有時候我真是同情邝希晴,分明不願這樣做,卻不得不逼着自己,強迫自己,傷人又傷己;可是我更同情我自己,無能為力而不得不接受的自己。
“對了,因着今年澇災,朕免了幾個城的賦稅,也停了三年一次的大選和一年一次的小選,只不過禮部還是送來了一批良家子的畫像,你看着挑兩個,封為側夫也好,只納了侍君也好,都不妨事。”沉默片刻,邝希晴忽然指着桌子上一堆畫軸,示意我去看看。
我順從地走過去,随意抽出一卷,展開到一半卻聽她如此說,手一抖,多使了點勁兒,不小心将那卷軸撕開了一道口子,震驚之下,拒絕的話不假思索地說出了口:“我不要!”
見她皺眉,我也不去管那毀了小半的畫,更沒興趣去看它的全貌,只是梗着脖子與邝希晴說道:“王夫才剛進門,我便要納側夫,教天下人怎麽看他,又教帝師傅大人的面子往哪裏擱?”
——最關鍵的是,姜灼那千年的醋壇子只怕又要打翻了。
“這卻無礙,”她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淡聲解釋道,“便是朕大婚時也是皇夫與兩個貴君一道進門的,既是為皇家開枝散葉,于傅家而言便是無上的恩德,天下人也只會豔羨被你挑中的男子,怎麽敢說三道四?”
她這般強詞奪理,倒是教我啞口無言,只好用消極态度抵抗。
“……怎麽,你竟對那傅家的公子如此愛重,寧願為他拒絕朕的好意不成?”邝希晴眯着眼睛,調笑似地問道,眼中的冷光卻教人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在生氣。
“不,我只是承諾過他,會給他王夫應有的尊榮,”我勉強自己在她的目光下鎮定地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地回答道,“畢竟,他是我名義上的正夫,不是麽?”
“……呵,晗兒言之有理,是朕唐突了。”邝希晴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好似要從中看出什麽端倪來,就在我幾乎要敗下陣來,率先移開目光前,這才莞爾一笑,又恢複到了那個溫文爾雅的模樣。
“罷了,随朕去皇夫那兒用膳吧,順便也教朕看看,那個被你護着的王夫,究竟是如何出色的翩翩公子。”她起身往外走,我松了口氣,也邁步跟了上去。
到了皇夫的宮殿門口,就見宮侍呼啦啦跪了一地,而我派去跟着傅蓁蓁的兩個護衛尤其顯眼,其中一個還不住地給我使着眼色。
——怎麽,莫不是傅蓁蓁出了什麽事?
我跟着邝希晴快步走進內殿,就聽“哐啷”一聲脆響,茶盞打碎的聲音伴着一個尖利的叱罵,教人不由狠狠地皺起了眉頭。
“若是沒記錯,這是第三回弄錯了吧?照奴婢說,淩王夫您可得悠着點兒,燙傷了奴婢不打緊,奴婢只不過區區一個下人,皮糙肉厚的也不怕燙,若是燙傷了咱皇夫殿下,那罪過就大了,便是淩王殿下來了,也救不了你……”轉過遮擋的屏風,就見一個身穿總管品級服飾的中年男子正一手叉腰,一手捏着帕子數落着什麽,尖酸刻薄的樣子教人生厭。
他身後坐着安然品茶的盧修竹,仿佛對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只是嘴角挂着一抹嘲諷的笑意。
而我方才還跟邝希晴信誓旦旦要護着的王夫,此刻卻戰戰兢兢地跪在一片碎瓷前,臉色煞白,唯唯諾諾。
“見過皇夫。”忍着心底的怒氣,微笑着與盧修竹見了禮。
“陛下?晗……淩王?”他臉上快意的笑在見到我與邝希晴時驟然一變,頗為不自然地行了禮後便将邝希晴讓到了上座,一邊招呼着宮侍給我們奉茶,一邊使人将跪着的傅蓁蓁拉了起來。
我偷眼看去,邝希晴正悠然自得地品着茶,沒有半分插手的意思,我沉了沉心,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傅蓁蓁,轉臉對着盧修竹笑道:“不知本王的王夫犯了什麽錯,惹得您這般生氣?本王這個妻主,代他賠個不是。”
“也沒什麽大事……”盧修竹頓了頓,随後掩飾地笑了笑。
“既然沒什麽大事,看在本王的面上,便将此事揭過了,如何?”我也不欲同盧修竹發生沖突——雖說不忿他故意使絆子欺負傅蓁蓁,但他到底是後宮之主,不好與他撕破臉皮;身為我的王夫,以後還有的是與他打交道的機會,此時伏低做小,忍一時之氣,免得他到時候借題發揮,倒是害了傅蓁蓁。
“淩王言重了,都是自家人,哪裏有什麽好計較的呢?”盧修竹輕飄飄地掃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傅蓁蓁,然後便順着我給的臺階接了下去,吩咐宮侍傳膳。
這頓飯用得格外壓抑,我耐着性子吃着邝希晴和盧修竹不斷派人布來的菜,總算是熬到了結束。
草草飲了漱口的茶水,我與邝希晴兩人告了罪就要帶着傅蓁蓁離開,卻聽邝希晴叫住我,幽幽地來了一句:“三日後,麟趾國的使團将抵達觀瀾城,朕希望你好生接待,盡一盡地主之誼,維護兩國的邦交。”
——這外交事宜自有禮部和鴻胪寺的人去操心,我一個閑散親王,去湊什麽熱鬧?
直到三日後,在城外迎到了麟趾國的使節團,我才明白了邝希晴的用意。
那領隊的小王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年,至今不曾定親;而他來大蕪的目的,則是為了……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