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承諾
我做了一個夢。
或許這并不是一個夢,而是過去支離破碎的片段。夢裏有我自己,有邝希晴,有顏珂,甚至還有盧修竹和邝希昭,偏偏沒有我最想看到的人——姜灼。
就好像,她在我的世界中消失得一幹二淨。
我吓得驟然驚醒,渾身酸痛,無力坐起,只好大口大口地呼吸,平息猶自過快的心率。
記憶在這一刻迅速回籠,教我陡然間意識到自己身體的不适到底是何緣由。
那些迷離的眼神,暧昧的喘息,狂亂的糾纏……一切的一切,絕不是我的夢境,而是切切實實發生的事情。
本打算與姜灼做個了斷的我,最後卻莫名其妙地與她共赴巫山;解不開的牽連,反而羁絆更甚。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頂上的帳幔是喜慶的紅色,空氣中的熏香是我的房裏常用的味道,就連鋪着的被褥也是我最習慣的厚度——這是顏珂特意為我大婚布置的喜房,而不是那個酒氣熏天卻教我舍不得離開的房間。
那個與我癡纏徹夜的人已不在身邊。
心在一瞬間如墜谷底。
“殿下,您醒了?”一個溫和的男聲在榻邊淡淡響起,我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不是一個人。
側眼看去,身着銀紅色吉服的男子垂手而立,恭敬地候在離床榻一尺開外的地方,也不知道在那裏守了多久。
“你是傅……”我清了清嗓子,忽然想起他早就強調似的說過自己的名字,如今我已是他名義上的妻主,也不好再生疏地叫他傅公子,沒得教人察覺我與王夫關系冷淡,對誰也不利,于是硬生生改口道,“蓁蓁,現在是什麽時辰?”
他擡眼看了過來,似乎對我叫了他的名字很詫異,又有幾分高興,連忙回答道:“回殿下,辰時剛過。”
——至少我還沒有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不過也差不離了。
還好上頭沒有長輩需要敬早茶,起得晚些也礙不着事兒,頂多教下人嘀咕兩句年少輕狂不節制的閑話。
“昨晚……嗯哼,你怎麽會在本王房裏?”我有心向他打聽一番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卻又有些顧忌,只好含含糊糊地帶了過去,端看他如何回答——畢竟他是我的王夫,新婚之夜我撇下他去找別人,還徹夜未歸,不啻于是在打他的臉,若是教王府的下人知道了,只怕他這個正君的威嚴便只剩一場笑話了。
與姜灼的事,雖不是我自願,到底也是發生了。說實話,我并不後悔,只是面對傅蓁蓁時才有幾分羞愧——無論如何,總是我負了他。
“早上醜時還差一刻,是殿下的護衛把殿下送回來的,那個時候殿下您已經睡着了,奴不敢叫醒您,便守在邊上,直到您醒來。”他小心地走近床榻,撩開床幔,輕聲問道,“殿下可要沐浴?熱水已經備好了。”
照他這樣說,該是姜灼在我熟睡時悄悄将我送了回來,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喜房,僞裝成我從未離開的樣子;想來作為知情者的丙三是沒有膽子與顏珂告狀的,傅蓁蓁縱有不滿,也只會把事情爛在肚子裏,絕不會四處宣揚。
我看見他眼下的青黑,足以證明晚上沒有睡好,想來他方才的說辭也是真的,這讓我的歉疚又深了幾分。
“有勞。”我點點頭,想要掀開被子起身,手搭在被子上才意識到不妥,卻見他正殷切地彎着腰,等着我伸出手來攙扶,推拒的話頓時如鲠在喉。
狠狠心,我強忍着下半身的不适,慢慢站了起來——索性身上還留着一件長及膝蓋的寝衣,堪堪遮住了我的身子,讓我不至于太過尴尬。
雖說默認了他是我的王夫,也承諾會給予他相應的尊榮,可是我委實沒有做好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準備——也并沒有這個打算。
除了喜歡的人,我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身子,更不要說昨晚我與姜灼有了肌膚之親,哪怕她不承認,我的心和我的人都已完全屬于她。
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這是我對這份感情的堅貞,也是我的底線。
依我現在的身體,只怕走不到府裏專門的浴池了,也免得興師動衆,在房裏的浴桶解決也好。
他扶着我來到屏風後,吩咐着侍從在木桶中倒入熱水,又撒上凝神舒緩的花瓣,待侍從走後便上前幾步,作勢要為我寬衣。
我猛地後退了幾步,不防“嘭”地撞在浴桶上,後腰磕在邊上,疼得直冒冷汗,估計是青了。
“殿下!您沒事吧!”他也吓了一跳,連忙跟上前來就要扒我的衣服查看傷勢。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忍着疼說道:“本王無事,你先下去休息吧,本王自己洗就好。”
“殿下?還是讓奴服侍您吧……”他不解地望着我,仍是執着。
我深吸了一口氣,為難卻不容置疑,只好冷下臉斥道:“本王洗澡不喜歡有人在旁邊。”
“是奴僭越了,殿下恕罪,奴……這就告退。”他臉色一白,終于低下了頭,行了個禮,不情不願地退到了門外,輕輕阖上了門。
“……抱歉。”我的道歉卡在嗓子裏,到底沒能當着他的面說出口。
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确定沒有外人在場,我立即褪下了寝衣,跨進了木桶之中——溫熱的清水漫着花瓣的香氣,包圍了我的身體,教我總算放松了下來。
撩起一捧混着花瓣的水澆在脖子上,随意擦拭了兩下,卻發現那花瓣像是粘在肌膚表面一般;我又用力地搓了搓,直到肌膚都感覺到了一絲刺痛,這才恍然意識到那并非是什麽花瓣,而是已然變成绛紫色的……吻痕。
從脖子開始漸漸往下,幾乎布滿了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可想而知昨晚的戰況有多麽激烈。想來我也沒少在她後背留下印記,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我的手指——指甲飽滿圓潤,修剪得十分平整,應該不會劃得太狠才是。
還好将傅蓁蓁打發出去了,也沒有侍從在邊上看,否則我還真不好解釋這一身的歡好痕跡從何而來……總不能說是蟲子咬的吧?
自嘲地笑了笑,我靠在浴桶壁上閉目養神,等着全身的酸痛一點點褪去;這痕跡只怕還需要上點藥膏,沒有兩三的天時間,許是消不掉的。
正想着,耳邊似乎聽到一些細微的動靜,我警覺的睜開眼,卻見一個人影出現在屏風外。
“誰在哪兒?蓁蓁嗎?不是說了別來打擾本王麽?”我将自己縮在浴桶中,冷聲質問道,心裏卻暗暗叫苦:若是他執意要闖進來,我也沒有辦法阻止,更不好怪罪他,教他看光了事小,看到這些痕跡倒是尴尬了。
緊張之際,那個人影也沉默地走了進來——看見她之後,我先是松了口氣,下一刻卻陡地漲紅了臉,不知道是該找東西遮住她火辣辣的眼神,還是我不着寸縷的身子。
“你來做什麽?”心裏羞窘到了極點,面上卻不願顯現分毫,我直視着她的眼睛,淡淡地問道。
——早上悄悄将我送回喜房,打得不就是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主意麽?
既然如此,我便順着她的心意,絕口不提,只當昨夜是場夢罷了。
她倒是毫不避忌地走到近前,在我蹙着眉頭想要阻止她前,腳步不停地走到了我身後,溫熱的手掌搭上了我的肩膀,教我不由打了個激靈——手掌處的貼合像是傳導的開關,輕輕一觸,昨夜刻意遺忘的片段紛至沓來,不停沖擊着我的腦海,教我從頭到腳都熱了起來。
“住、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你你……”生怕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我急忙叫住她,聲音都打着哆嗦,變了調子,擔心下一刻就有人沖進來撞破這一切。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的聲音壓得低低的,搭在我肩膀的手掌有一股安撫人心的溫柔,我卻似乎聽出她語氣中的一絲不悅,“只是來看看你的身子,可有大礙?”
——現在知道關心我的身子了,早幹什麽去了?
再說了,這種羞人的事情,怎麽好、怎麽好說出來!
壓下嘴角的弧度,我瞪不到她,只好反手撩水潑了她一下,表達自己的憤慨。
“有礙無礙,又如何?反正、反正也沒有人在意……哼!”心裏對她的關心十分受用,嘴上卻免不了別扭幾句,我假裝不耐地偏過頭,實則忐忑地等着她的回應。
久久聽不到她的回答,心中一涼,下一刻卻覺得肩頭或輕或重地教人揉捏起來,不僅是肩膀,還有後頸和手臂的穴位都受到了關照,手勢精準,拿捏有度,每一寸的力道都恰到好處,教我差點跟着口申口今出了聲——想不到,她竟然精于按摩之道;更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會替我施展。
“舒服麽?”見我陶醉,她輕笑着問道,手指若有似無地在鎖骨間拂過,帶着幾分暗示地挑逗。
經過昨夜,我已明白她隐藏在淡漠外表下的另一面,有心刺她幾句,到底舍不得,只是擋開她不規矩的手,裝作勉勉強強道:“湊活吧。”
有意壓一壓她的氣焰,不教她太得意,認為只憑着按幾下穴位就能輕而易舉地将事情揭過去——雖然我心中的天平已向她傾斜了大半。
唉,我可以對着任何人都堅持底線和原則,但是面對姜灼,卻一再地降低底線,修改原則,怕是有一天,我會為她放棄所有——我真害怕這麽一天。
到了那個時候,我還是我麽?
她又捏了一會兒,水逐漸失去了溫度,只有她的掌心火熱依舊,我不說話,靜靜享受這一刻的相處,卻也知道這不過是溫存的假象,她總是要離開的。
深吸口氣,我還是艱難地開了口,想要問個明白:“姜灼,我對于你來說,究竟算什麽?”
煩人的追求者?
可惡的上司?
還是僅僅是個一夜情的對象?
我不在乎真相傷人,只求一個答案。
“山有木兮木有枝,”她走到我身側,半跪下與我平視,一臉認真地說道,“心悅君兮……君可知?”
“你、你偷看我寫的東西?”我的第一反應是震驚她居然翻過了我一個人無聊時寫着玩的文稿,更記住了另一個世界的詩句;之後才回過神來——她難道是在對我表白?
驚愕之下,我不知該作何表示,只是木然地看着她:“你是……什麽意思?”
“給我些時間,我會帶你走。”她柔和了眸光,牽起我的手湊到嘴邊,輕輕吻了一下我的指尖,一字一句地承諾道。
愣愣地盯着她的淺笑,我想我終于明白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