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惡名
“可有相中的?”将目錄名冊遞給她,我悄聲問道。
“東家說笑了,這等男子喜歡的物件,我怎會在意?”姜灼并沒有接過名冊,反而皺着眉頭掃了我一眼,不鹹不淡地拒絕道。
“呃,是我唐突了。”讪讪地收回手,我重又看了一遍名冊,随口問着掌櫃這鋪子的盈利情況,心裏卻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倘若她不喜歡用以裝飾的普通首飾,那麽有特殊作用的小工具呢?
我記得有個歷史系的朋友曾經迷戀過一段時間的冷兵器,其中也包括花樣層出不窮的暗器道具,其中有一樣是她不止一次拿到我面前炫耀過的;既然別的東西都讨不了好,不妨試試這個——當然也只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畫了簡單的圖樣交給掌櫃,又與她讨論了一番具體的工藝和細節,得到她的肯定後,我才舒心地飲了一口茶。
吩咐她稍後将一部分銀錢送去沈友蘭府上,約定了一日後将成品交到客棧,我與姜灼便離開了店裏——據她所知道的,還有幾家同為一個東主所有的店鋪都在另外一條街上,也是我接下來将要去的目的地。
“東家方才……是在做什麽?”并肩走在我身側,姜灼悠悠地掃過街邊的攤位,狀若無意地問道。
我側眸盯着她不知不覺柔和了不少的唇線,神秘地笑了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她聞言,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我,眉峰半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自顧自往前走。
“哎!”我連忙快步跟了上去,也沒深想,一下子牽住了她的手,亦步亦趨地問道,“你生氣了?”
“……不曾。”她象征性地掙了一下,奈何我緊緊地抓着她的手掌,輕易掙脫不得——索性她也就任由我一路拉拉扯扯着往前走,毫不在意周圍人偶爾投注過來的異樣眼光。
“沒有就好。”我咬唇笑笑,暗自欣喜她并未甩開我的手,只想着:若能就這樣一路走下去,也沒什麽不願意的。
行到拐角的時候,卻見街口熙熙攘攘地圍了一大群人,哭喊怒罵聲從包圍圈裏傳來,教人紛紛駐足,一探究竟。
我本不欲多管閑事,誰知後來的人群也不約而同地朝着那個方向擠了過去,我與姜灼竟是慢慢地随着人流也被推搡到了中心——事已至此,便看一看吧,就當消遣了。
牽着姜灼的手,又因為擁擠的人群而不得不與她貼近,享受着她若有似無地将我護在身邊,我只當沒有發覺,心底卻汩汩地冒着泡泡,戳開來都是甜得發膩的蜜水。
“你們這些惡霸,當街強搶,仗勢欺人,難道還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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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霸?姑奶奶今兒個教你知道什麽才叫惡霸!來人,給我搶!”
“住手!快住手!”
被擋在人群後,嘈雜之中勉強聽到這幾句,大概也能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無非是一群地痞無賴硬搶別人的東西。
這種情況,上報當地的執法部門也就是了。
只是,就在我們被堵在這裏的小半盞茶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離開去報官,而那些本來聚攏在前排看熱鬧的行人卻紛紛朝後躲着,好像生怕被那中間的沖突所波及一樣。
——莫不是這些鬧事的人很有來頭,竟沒有人敢得罪?
我總以為到哪裏都應該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仗義之輩,可眼前的景象卻教我不禁動搖了……究竟是這些惡人過于強勢,還是這裏的人心已然麻木到了如此的地步呢?
“要插手麽?”眼看着本來擋在我們前面的圍觀者已經陸陸續續地逃散開來,我與姜灼便成了首當其沖的觀衆——她側身将我護住,低聲問道。
“不急,再看看。”秉持一貫的謹慎,我拉住了她的手,帶着她又後退了幾步,目光卻在那幾人身上打量着。
對峙中心是幾個身穿亮麗錦衣的女人與一個較為瘦弱的布衣女子,在她身後還有一個瑟瑟發抖的年輕男子抱着一個年幼的孩子,應該是一家三口吧。
這一家人做的是賣竹篾的營生,攤子前還剩幾只精巧的小竹簍,其餘的卻都已被拆散打爛了;那個布衣女子臉上有被毆打的痕跡,而她的家人倒是被保護的好,只是滿臉淚痕地不住顫抖,眼神哀切而絕望,教人看着便心生不忍。
這情形,不用猜也知是一出欺淩弱小的戲碼,即便不會拳腳功夫,我也做不到視若無睹,必定是要出言阻攔的——更何況,我身邊還有姜灼。
想到姜灼,我心裏又是自豪,又是甜蜜,居然生出幾分迫不及待向衆人炫耀的小心思:這個美麗又帥氣,溫柔體貼又文武雙全的女子……是我心儀之人。
“且慢!”掩飾着那一刻心中的羞澀與飄飄然的虛榮感,我清了清嗓子,跨前一步,趕在那幾個衣着鮮亮的女子又要動手前制止道。
“叫住姑奶奶作甚?別多管閑事,小心連你一起揍!”那看似領頭的女子輕蔑地瞥了一眼過來,見到姜灼時氣焰一頓,随即冷哼一聲轉開了臉,倒是沒有如我預料地将矛頭轉移,只是警告道。
——僅從氣勢上就被姜灼所震懾,可見只是一些欺軟怕硬之輩,那我也就更有幾分把握了。
“光天化日,當街行兇,你們眼裏還有王法麽?”有姜灼在身邊壯膽,我的措辭不免稍顯強硬,就連音量也不自覺擡高了幾分,頗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只是旁人看不出來我此刻心中的得意罷了。
“哈,王法?在這澤昌城裏,姑奶奶就是王法!”她猖狂地笑着,對我的質疑不以為意。
“放肆!居然敢自稱王法,你将大蕪的皇室置于何地?”我也不知自己此刻的憤怒究竟是因為她欺淩弱小更多一些,還是她這樣明晃晃地藐視皇權更多一些——難道說在我潛意識裏,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親王身份,并且以此為榮麽?
“放肆的是你們才對!我可是淩王府的采辦,代表淩王殿下行事!與我作對,那就是得罪了淩王殿下!你們可擔待得起?”她冷哼一聲,頗為自得地說道。
聽在我耳中,卻不啻于一聲驚雷。
——淩王?
那不就是……我麽。
若是這些人知道,在她們面前的正是淩王本人,該會作何反應呢?
況且,這個女子居然口出狂言要代表淩王……堂堂親王,豈是随随便便就能由人拉來當作擋箭牌的?
真是好大的面子。
我暗自好笑,也真的嗤笑地問出了口:“淩王府的采辦?信物和憑證呢?淩王府的徵記又在什麽地方?”
我會這樣問也不過是仗着曾在府裏的侍從和護衛身上看到過相同的配飾,然而王府是否有統一的徵記,又是否會頒發信物憑證,我卻并不清楚,只是随口訛她一下罷了。
果然不出所料,她聞言就是一愣,臉上露出幾分不自然,卻還是梗着脖子逞強道:“要什麽憑證!我本人就是最好的憑證!現在征集的東西那都是要上繳給淩王殿下的,你們膽敢阻撓,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既然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淩王府的人,那你可敢與我到官府走一趟,辯個明白?”我見她說到憑證已是色厲內荏,料想也不會有膽子鬧到官府,于是半真半假地提議道。
“誰要與你去官府!多事之輩……”她似乎是被我唬住了,到底不敢真的把事情鬧大,揮手招呼着同伴開溜,還不忘撂下狠話,“你給我等着!哼!我們走!”
見她們幾人灰溜溜地跑開,圍觀者發出哄笑,更有拍手叫好的附和者,顯然有不少是曾經被這幾個自稱淩王府采辦的女子禍害過的;而那販賣竹篾的一家子更是對我千恩萬謝,感激涕零……我的心情卻陡地沉重起來。
不願與她們多周旋,簡單應付了幾句便與姜灼往回走,就連繼續閑逛的興致也沒有了。
大概看出了我心情不佳,姜灼體貼地沒有多問,只是默默地走在我的外側,将我與路人隔了開來,一手主動牽上了我的手,溫熱有力的掌心教我低落的情緒平複了不少。
沉悶地走了一會兒,我終于忍不住開了口:“剛才那件事……你怎麽看?”
“無名宵小借勢欺人,雖是冒名頂替,終究是壞了淩王府的名聲。”她的分析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卻不是我心情低落的原因。
我怎麽會不知道邝希晗在外的名聲有多麽狼藉,而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縱容惡仆四處行兇所得來的;可是方才那件事卻教我忽然起了一個想法:若是這些敗壞淩王府名聲的事情是有心人故意為之呢?
以我對顏珂的了解,她雖然刻板,有時又冷酷無情,但卻同樣是個遵循禮法,禦下嚴謹的人;而由她管轄的王府侍從與護衛,全都是謹言慎行,唯命是從的,哪裏會有這樣膽大妄為的嚣張氣焰?
就是邝希晗本人,也是慣愛擺着親王的架子耍耍威風,可是這種欺男霸女當街逞兇的事情,也是不屑為之的。
盡管如此,淩王府的聲望卻是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有府裏的人背着顏珂在外面惹是生非,那就是教人設計了……也有可能二者皆有之。
這澤昌城離帝都觀瀾有些距離,卻也能遇到假冒淩王府的人,那麽在其他地方,又有多少這樣或真或假的王府采辦呢?
要真是這樣,又是誰在暗中推動着這一切?
——恍然間又覺得,也許我這具身體的原主,并不如傳言中那麽惡貫滿盈吧?
那我與姜灼之間的距離,是否能因此近一些呢……我不由萌生起這樣的期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