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指環
雖說這樣的祈願教我不住地歡喜,可是又不免因為旁的事情失落了起來:倘若邝希晗的名聲真的是因為被人算計所累,那麽想要算計她的人,又會是誰?
仔細想想,能夠從中得益的人,無非就是那麽幾個,而最大的受益者,恐怕非當今皇帝莫屬……雖說我很不願意這麽想,但是不管從動機還是手段上來看,她都是最有嫌疑的人。
而從情感上來說,我并不能感同身受邝希晗與她的深厚情誼,即便有意偏向她,可心底總會響起另一個質疑的聲音——我想,大概在這個時空,只有姜灼,才能教我毫無保留地相信吧……哪怕這信任實際上來得毫無根據。
或許,這就是所謂陷入愛情中的盲目了。
但是不管怎麽說,這件事就這樣橫亘在心頭,揮之不去;而我并不想再費神思量,也是存了一分逃避的念頭在裏面,只希望借着其他的事分一分心思才好。
與姜灼回到客棧裏,免了夥計來打擾,就算是有機會與她獨處,我心中的歡喜卻也始終無法驅散那份抑郁;她也似藏了什麽心事,只是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劍,并不搭理我。
我記得:這把劍不是她從不離身的愛物,也知她沒什麽閑時就拭劍保養的習慣,想來不過是随便找點事兒做打發時間。
不知怎的,心裏便有了幾分委屈——忽而覺得她不怎麽将我放在心上,從不在意我的心情,忽而又覺得自己太過矯情,人家也沒有對你表示什麽,不過是在你示好後未曾明确拒絕罷了,自己又憑什麽在這裏使小性子,埋怨人家呢?
這般庸人自擾,莫說她不願意理睬我,就連我自己,也看不起這樣的自己。
咬咬牙,正想着該怎麽開口打破僵局,忽然聽得敲門聲響起——打開門一看,是個做傭工打扮的年輕女子;身材健碩,皮膚黝黑,見我不耐煩的樣子,臉上一紅,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這、這位公、公公子……”
我嘆了口氣,也懶得糾正她誤會了我的性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冷聲問道:“何事?”
“掌櫃的派小的來送東西。”她定了定神,連忙回答道。
說着,手中遞來一方巴掌大小的木匣子,紋理細膩,色澤勻稱,倒是上好的木料,看着便價值不菲,可見那掌櫃的有多上心;上午托她辦的事,小半天的功夫就辦妥了,速度之快,只怕是盯着夥計緊趕慢趕做出來的——可見她對那塊玉玦的重視。
這也讓我對玉珏真正的主人以及那個神秘的組織有了更深的好奇;至于要運用這個少主的身份做些什麽,倒是不曾考慮過。
“你家掌櫃的有心了,替我捎句話給她,就說我記下了。”收了木盒,我悄悄打開看了一眼,立時有些頭大,笑容也滞澀了幾分——只是吩咐她刻一件普通的小飾物,她也未免太小題大做,這倒教我不好意思就這樣直截了當地送出去了。
謝過那夥計,我拿着盒子轉過身,下意識地将盒子背在身後,不太想教姜灼看見,可是下一刻又馬上回過神來,這不過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她是多麽敏銳的心思,如何不知曉我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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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教她以為我是背着她偷偷摸摸地有了別的打算,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想開了以後,索性就将盒子大大方方地擺在臺面上。
姜灼正在擦拭佩劍的手一頓,然後動作不停地繼續擦拭着,我卻察覺到她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顯然是對着盒子有幾分在意——心中不由暗笑:這樣故作淡漠的姜灼,實在是可愛得緊。
将盒子往她那兒推了推,我清了清嗓子,也學着她的樣子,裝作不甚在意的模樣,淡淡地說道:“打開看看。”
她終于不再裝着漠不關心的樣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從善如流地打開了盒子;我雖盡全力穩着架子,到底心裏緊張得不行,還是靠抓着衣角,咬着嘴唇才掩蓋下了忐忑的心情。
随着盒子打開,方才那只是粗略掃過的飾物總算是全須全尾地展現在我們兩個人的眼前,而我之前稍顯尴尬的心情也更加多了幾分。
那是一枚通體銀白的指環,以上等玄鐵打造,堅硬非常;在指環的中心則是我特意改進的設計,添了一片指甲蓋大小的薄片,一邊磨得薄如蟬翼,削鐵如泥,另一邊則是機關卡扣,平時隐藏在指環表面,待要用時只需輕輕挑開,推上卡扣就行——這樣一枚玄鐵指環,輕巧方便,可以做裁刀,也可以削果皮,相當于一把超級迷你的瑞士軍刀了。
這指環的巧妙之處卻在于它的迷惑性,若是不将它展開,便只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指環,任誰都想不到它的機關;我也是曾見過同事手中的樣品,細心把玩過,識破了它的關竅,才能教工匠做出來。
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者僅僅是我覺得不甚滿意的,卻是那工匠自作主張在指環上镂刻的紋飾:糾纏的藤蔓,交頸的雀兒,栩栩如生,活靈活現,雖說工藝精美教人贊嘆,可卻給我這賠禮平添了幾分暧昧之意——也不知道大蕪有沒有流傳過那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詩句”?
而收到這樣一份禮物,姜灼又會不會想歪,以為我是在與她告白……乃至求親?
雖然我并不是沒有過這個念頭,可是也清楚地知道,拒絕是最有可能得到的答案;另一個可能性較大的答案是,被痛揍一頓後再冷冷拒絕。
這具身體有多惹人嫌惡,扮演了這麽久的邝希晗,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她淡淡地掃了一眼盒子裏的戒指,沒有拿出來,只是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有趣。”便再沒了下文。
我一直小心注意着她的神色,見她是真的冷淡不感興趣,那火熱的心思便如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整個凍成了一塊冰渣子,又咔咔地碎了一地,被風一吹,連點碎屑都不曾留下。
——我一直都沒有考慮到,她會不喜歡我送的這份禮物。
是我在這日益親近的相處中逐漸忘卻了我們曾經的龃龉和芥蒂,也越發得意忘形了麽?
她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不願意接受……還是僅僅因為這禮物出自我的手中,便已被打上了厭棄的烙印?
終究是不甘心,我咬了咬牙又問道:“你,你不試試麽?若是不喜歡,我,我再教人做些別的……”
話還未盡,就見她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佩劍和絹帕,定定地側過臉來打量我,眼神認真而邃遠,看得我幾乎要陷入那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中,差點兒就忽略了她的反問:“這是,與我的?”
“對啊……我知道這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大概你很看不上,不喜歡也是……”我話還沒說完,就見方才本來一臉冷淡不在意的人突然一把取過那枚指環——幾乎就像是劈手奪過,生怕我反悔一般——這反常之處倒是吓了我一跳。
“這很好,我沒有不喜歡。”将指環套在食指上,她舒展着手指,嘴角輕輕勾了起來,與那個冷漠地擦拭着佩劍的樣子判若兩人,莫名教人覺得,她的心情已經愉悅了起來。
我這才回過味來:莫非她之前以為這指環并不是要送給她的,所以才生氣?
這事兒往細裏一琢磨,那意思可就多了。
難不成,是吃醋了?
唉,倘若真是這樣,我便要偷着樂了。
只怕是以她這樣疏淡的性子,決計不會有這般念頭的吧。
那枚指環戴在她的食指上,襯得她的食指更加青蔥如玉,纖細修長,比那些彈鋼琴的藝術家還要好看上許多倍;我盯着她的手指,臉上便染了一層羞意,偷偷想着,這指環真像是一枚婚戒,若是能親手替她戴在無名指就好了。
——哎呀,瞎想什麽呢!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怎麽都想到結婚了。
甩了甩頭,我沖着姜灼直笑,仿佛嘴角無法擺平一樣,毫不吝啬自己的贊美:“好看。”
“東家有心了。”她沒有道謝,可是就這樣柔柔地一句話,清風朗月的一個微笑,便教我心都酥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給她。
“你喜歡就好。”我搔了搔臉頰,有些不太好意思看她。
“這枚指環裏面刻的徵記是什麽意思?”她用指尖摩挲着指環的表面,忽而問道。
“啊,那、那個是,是……店裏的标記,我也不太清楚。”冷不丁被她這麽一問,我結結巴巴地回了,卻下意識地扯了謊。
那指環內暗刻的是我唯一吩咐工匠加上的花紋:一顆桃心。
本來以為刻的隐秘,可是仔細想想,依照姜灼這樣心細如發的觀察力,怎麽會發現不了呢?
被她這麽一問,我又怎麽好意思告訴她,這顆心的涵義,是一語雙關,既代表了我的名字,也代表我想送給她的——是我的心。
這樣青春少艾的矯情話,我也只敢在心口來回醞釀一番,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宣諸于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