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共浴
皇宮裏的廚子手藝自然是不錯的,只是我一心記挂着那句“留宿宮中”,竟是食不知味,只胡亂用了一些,便再也沒了胃口。
停箸間朝着邝希晴望去,卻見她也正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心裏不由得就是一驚。
就聽她輕輕笑道:“晗兒這一病,怎的變了許多……往日裏最愛吃的,最愛喝的,卻碰也不碰,莫不是連喜好都變了?”
“皇姐多慮了……我只是不太有胃口。”舀了一碗湯慢慢啜着,我勉強笑笑,不敢與她對視。
“是朕疏忽了,晗兒你大病初愈,合該節制着些。”她随即一勾唇,卻也放下了碗筷,不再進食,揮揮手讓身後的侍從将東西撤走。
“皇姐你……吃飽了麽?”我看着她不在意地接過茶盞漱了漱口,笑得風清月朗——如果沒有記錯,她分明也只吃了幾口,按照一個成年女性的食量,特別在是女子體質較為健壯的大蕪,是絕對達不到飽腹的程度的。
“既然晗兒沒有胃口,朕便陪着你一道罷,”她一臉淡然地揮退了身後皺眉似要勸誡的女官,牽着我的手走出耳房,來到正中的主殿內,“恰好還剩了幾本奏折要批閱,空腹也清醒些。”
——她的意思,竟是要與我同甘共苦,陪着我一起餓肚子嗎?
這不是什麽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語,也沒有驚心動魄的生死劫難,僅僅一句簡簡單單的“我陪你”,卻真摯得教我聳然動容。
雖然,我覺得還是受邝希晗這具身體所殘留的情感支配而獲得的感動要多上一些;真不知道她對自己的姐姐究竟飽含了怎樣複雜的情愫。
我唯一能肯定的是:這種情愫已經成了致死不休的執念,而且影響到了我的判斷。
……不過,批奏折?
我記得,邝希晗是擁有參與朝政決策權的實權王爺,對于邝希晴這個皇帝來說,是個實實在在的威脅,讓我靠近自己三尺以內本就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更別提她還允許我進入處理政事的主殿——是邝希晗對于她太過無害,讓她無需警惕,抑或,這又是另一個試探?
要說這是邝希晴的信任……呵,我還沒有天真到以為皇權之下還能有毫無保留的信任,哪怕是親姐妹之間。
若是真的有,那也是屬于邝希晗的——不是我。
她拉着我一同坐進了那張寬大的能夠再容下兩個我的太師椅,指了指一邊的硯臺:“替朕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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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心裏琢磨着該如何操作才能磨出滑潤豐沛的墨水,邝希晴卻不甚在意地翻閱着桌上的幾本冊子,并沒有執筆的意思,我不禁想着:她大概是為了讓我有些事做,不至于覺得無聊,才随口吩咐的吧。
兀自想着,視線不由自主地從質地溫潤的硯臺滑過她挺削如雕刻般的側臉——按照大蕪國當地的審美,邝希晴的五官是恰到好處地糅合了男子的柔美與女子的英朗,美而不嬌,溫文爾雅,僅僅是一個側影都美好得令人心向往之。
作為一名帝王,她該是冷酷的、果決的,然而這短短幾個時辰的相處,我卻只感到了她作為一名姐姐的溫柔與親近,更讓我難以理解的是,在邝希晗遺留的為數不多的記憶中,這仿佛正是兩人相處的常态。
也就是說,在邝希晗的心目中,這位皇姐并不如顏珂所說的那樣居心叵測,反而是她全身心依賴着的親人……或許,并不僅僅是親情那麽簡單。
似乎感覺到了我凝注在她臉上的目光,邝希晴微微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順手将正在看的奏折甩到我的眼前,深邃的黑眸中情緒難辨:“這些人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晗兒也不妨看看。”
“啪——”地一聲,我被奏折拍到桌面的聲音吓了一跳,目光在對上那雙黑眸的一瞬立即移開——連我自己也說不清那一刻類似于心虛的慌亂是緣于什麽——順着她的意思打開了那本紅色封面的奏折。
……伏乞大奮雷霆,集文武勳戚,敕刑部嚴訊,以正國法,臣死且不朽。
嗯,從結尾來看,這是一篇彈劾某人的奏疏。
……凡此逆跡,昭然在人耳目,乃內廷畏禍而不敢言,外廷結舌而莫敢奏。
嚯,再往前看,這奏疏羅列了十幾項罪名,說的頭頭是道,似乎這被彈劾的人是個十惡不赦之輩。
……聖明在禦,乃有肆無忌憚,濁亂朝常,如帝之幺妹淩王者。
咦,這開頭的标注有些眼熟;我記得,邝希晗的封號,好像就是淩王。
這麽說來,邝希晴讓我看的奏折,竟然是彈劾我的?
她這是什麽意思?
警告,還是拉攏的手段?
我将奏折合上,默默放回了她手邊那一疊碼放好的頂端,擡眼看她,試圖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一點端倪。
她卻将那本奏折連同另外幾本一同抽了出來,随意扔在一邊,谑笑着睇了我一眼,似是透着一絲不解:“朕倒是意外,晗兒竟不生氣,若是以往,早就纏着朕将這些上奏的人抄家問斬了,怎的今日這般好相與?莫不是大病了一場,連脾氣都消磨去不少?”
“生氣又有何用,難道就能堵住悠悠衆口麽?”我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卻不由暗道糟糕:這似乎不符合邝希晗的性子。
果然,邝希晴翻着其餘奏折的手一頓,淡淡瞥來的目光竟讓我覺得心驚肉跳——那分明是再精致不過的眉眼,再溫和不過的笑容,怎麽卻無端滲着幾分涼薄?
……大概是我草木皆兵的多心吧。
“晗兒真是長大了……朕心甚慰。”她沒有再說什麽,丢下了桌案上的奏折——不知不覺間,它們已經被碼放成了三疊,而我之前看過的那本所屬的,卻是最多的一份——牽起我的手,慢慢走向了走廊另一頭的宮殿。
我注意到,地面漸漸泛起了潮意;當眼前出現了有些熟悉的殿門,我才恍然:這是皇帝禦用的湯池。
難道,她要帶我來這兒洗澡?
不不,重點應該是,她要與我……一同洗澡麽?
我的臉因為這顯而易見的事實不自覺地紅了起來,而這突如其來的羞意是為着将要在一個還不熟悉的人面前赤生羅體,抑或是一些其他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直到被牽着走進了水汽氤氲的內殿,被伺候着褪去了外袍,我依然在思考着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感覺到胸前的衣襟被人觸碰,我條件反射地揮開了對方的手,後退了一步,因為用力過猛而撞到了身後的人,自己也差點滑倒在地。
好不容易穩住自己,我咽回了即将出口的驚呼,默默地轉過頭去看邝希晴——她正漫不經心地張開雙手,等待着侍從将她的衣服脫下,絲毫沒有感到什麽不妥,仿佛由侍從服侍沐浴更衣這件事再正常不過。
在她挑了挑眉,淡淡地遞來一個詢問的眼神時,我的心中忽然一凜:我怎麽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站在封建統治集團頂端的一員,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特權階級,是絕對不會因為有人服侍沐浴而感到不自在的淩王——邝希晗。
“無事。”撫了撫袖子掩飾尴尬,我搖搖頭,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正将我和邝希晴圍在中間的是一群未及弱冠的美貌少年,他們之中的一部分正捧着諸如澡巾、香胰等洗浴用具,目不斜視地等候在一邊,剩下的則輕柔而不失迅速地脫着我的衣服。
随着肌膚漸漸暴露在空氣中,我覺得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盡管這殿中的溫度恰到好處,并不會讓人感覺到一絲涼意。
我想,我還是沒有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接受大蕪國的風俗人情,大到一妻多夫的婚姻制度,小到侍從服侍沐浴的傳統;也許我最不能接受的,是這具年輕貌美但孱弱異常的身體,以及她所擁有的伴随着重重迷霧的高貴身份,與擺脫不了的束縛。
“都下去吧。”邝希晴的聲音在白霧迷蒙的殿中顯得有些失真,尤其是“嘩啦啦”的入水聲影響下,讓我幾乎要錯過了她的話;但是那些服侍的少年卻一絲不茍地執行了她的命令,包括正準備替我褪去最後一件亵衣的侍從,在她話音剛落以後便立即住了手,不敢有半分遲疑。
所有人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躬身行禮過後便靜悄悄地退出了內殿,仿佛他們從未進入過——我這才感覺到從胸腔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忍住了嘆息,我自己動手剝下了最後一件遮掩,轉身朝着玉石砌成的寬闊池子走去。
水有些燙,卻教人放松惬意,我的眉頭不禁松開,将自己沉入及胸的池水中。
邝希晴靠在池子的另一邊閉目養神,眉宇間一片從容安寧——我發現自己竟然難以将目光從那一片白得晃眼的肌膚和姣好的鎖骨上移開。
我一直都知道,女人的身體可以美得令人目不轉睛,但我從沒預料到的是:有一天,我竟然也會被這種美所驚豔到……近乎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