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夫
勉強學着之前見過的樣子行了個禮,在得到她颔首後,我總算得以離開了教人喘不過氣的內殿。匆匆往外走,就連虛弱的體質也仿佛在這一瞬間無礙了——當然,這只是我的心理因素作祟。
事實上,在我跨出殿門,走過長長的紅毯來到焦急等待着的小蟬和丙一面前時,背後已起了一層薄汗。
只不過,當着外人的面,我也不好表現出異樣,只能若無其事地接受着兩人着緊的打量。
“陛下吩咐,請您去朝露殿稍事休息。”也不知道一直守在門外的米分衣侍女是如何得到邝希晴的命令的,就見她對着我一臉得體的微笑,身後的禁衛卻已然守住了其餘的路徑,只留下一條筆直通往皇宮內院的道兒來——除了聽令,我別無選擇。
“走吧。”撫了撫氣喘的胸口,我委實摸不透邝希晴的意圖——從這逐漸深入的方向來看,我越來越接近內院核心之處,也就是皇帝與後宮寵侍們起居的地方,照常理來說,我雖然貴為王爺,但也不應該就這麽随意地出入皇帝的後宮吧?
難道是邝希晗的年紀太小,還不足以對她的寵侍們構成威脅?
可我記得,邝希晗的後院裏分明已經有了不少侍君了啊……
正胡思亂想着,迎面卻遇上了一行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而在他們之中,一個身着正紅的年輕男子尤為顯眼——正所謂萬綠從中一點紅,更何況對方明顯有別于衆人的高貴氣質。
他不似我在邝希晗府中見到的那些濃妝豔抹的嬌媚少年,身量颀長,膚色白皙,神色端方,步态從容,舉手投足都帶着一股雍容——那股子淡然平和的氣質在見到我們這一行時,卻驟然一變,開始畏縮扭捏起來;非要說的話,他的目光,似乎是直直對着我的。
——又是熟人?
我默默地候在原地,斜眼瞥向小蟬,等着他的應急提示。
“那是皇夫殿下,當朝宰相盧家的長子,”小蟬頓了一下,又小聲補充道,“……也是您的青梅竹馬。”
我被他最後的四個字震驚了,腦海裏似乎也随之浮現起了支離破碎的畫面。
要知道,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可以叫青梅竹馬,從小就私定終生的情侶也可以叫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私定終生卻有緣無分黯然收場的怨偶……那也可以叫青梅竹馬。
不消小蟬隐晦的揭秘,只從那年輕男子看來時格外明亮的目光,我有些頭疼地猜想:最後一種的可能性竟是最大的。
——這皇夫盧修竹在邝希晗的記憶裏,出鏡頻率可不低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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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皇夫。”在他開口以前,我已經随着衆人一道兒見了禮。
“小晗……緣何對本宮如此生分?是在怪本宮前日沒有立即去看你麽?”他沒有理會其他人,卻是咬着嘴唇,一臉幽怨地看着我——之前那股端莊的氣質大概只是我的錯覺?
“啓禀皇夫,我家殿下大病初愈,精氣神還沒緩過來,一時間犯了迷糊也是有的,還請您莫要見怪。”見我只是冷着臉不回話,想也是怕我得罪了這位皇夫,小蟬不得不硬着頭皮代替我讨了個饒——若是一般情況,主子對話,侍從是無論如何都不該擅自插話的,既然一向膽小謹慎的小蟬敢這麽做,那也變相說明了對方是個性格寬和的人,并不會因此而計較生怒。
“原是如此,看這臉色,果然蒼白得緊……”他的神色立即擔憂起來,招手叫來身後的侍從吩咐,“快去本宮庫房裏将那支千年人參取來。”而後看着我微笑道,“許久未見,小晗不如随本宮去明泉殿坐一會兒罷。”
——小叔子和嫂子,哦不,應該是小姨子和姐夫,這瓜田李下的暧昧可是沾不得的,身為後宮之主,怎麽這皇夫竟似毫無避嫌的意思?
是兩人本就坦坦蕩蕩問心無愧,還是這疏狂不羁的邝希晗已然猖狂如此……我連忙止住了自己越來越有失偏頗的念頭。
“咳咳,不必了,本王……”我清了清嗓子,斜眼去看垂首立在一邊不聲不響耐心等待的米分衣侍女,“有些乏了,正要去朝露殿歇息。”
“皇夫大人容禀,”收到我的眼神警告,也或許是耽擱的時間着實有些長了,米分衣侍女總算是站出來替我解圍,“陛下谕旨,請淩王殿下前往朝露殿用膳,不得有誤。”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本宮自當遵命,”他的微笑一滞,卻終究保持着皇夫的風範,收斂起了眼中的遺憾,朝先前吩咐的侍從點點頭,“除了那支人參,再添些常用的藥材,一并送去淩王府上。”
“多謝。”我也懶得推辭,颔首過後便随着米分衣侍女繼續往前走——這剪不斷理還亂的三角關系,離得越遠越好。
雖然不知道原身是怎麽想的,又是否有過實質的行動,反正到了我這兒,便從今日開始與他劃清界限,一刀兩斷罷。
別說兩人之間的姐夫與小姨子的關系,就算是門當戶對的适婚男女,教我怎麽在一時三刻內接受這段從未參與過的情感糾葛?
——邝希晗這個人,着實是個麻煩。
甩開嘆息,我重新打量起行經的景致來。
就外觀上來看,朝露殿遠不及時雨殿來得磅礴大氣,卻顯得更為矜雅秀麗,宜于居住,看殿外森嚴的禁軍守衛來猜測,很有可能是皇帝的寝殿。
這邝希晴說是要與我一道用膳,之前還有政務處理,卻也沒有給出明确的時間;在內殿耳房裏枯坐了一會兒,我的眼皮子開始不住往下沉。
小蟬擔憂地扶住了我倏然歪向一邊的身子,小聲提議道:“看着時辰,皇上一時半兒也不會回來了,殿下不妨去軟榻上歇歇?”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确實感覺到這身子開始氣力不濟,難以負荷,于是也不再堅持,在他的攙扶下,挪到了靠裏的一張軟榻上,放松地躺了下來,合眼前還不忘吩咐坐在一邊踏腳上的小蟬:“本王就眯一會兒,皇帝來了務必要叫醒本王。”
“奴婢遵命。”他動作輕柔地為我整了整身上蓋着的薄毯,應諾道。
這一覺睡得香甜,等到再次醒來,卻是腹中唱響了空城計,咕嚕嚕地将自己喚醒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室內光線卻朦胧昏暗了起來,身邊立着一道人影,在幽黃搖曳的燭火中,教人看不真切。
“醒了?可要用膳?”柔婉端儀的女聲在耳邊淡淡響起,卻不是本該侍立在我身邊的小蟬。
我的睡意頓消,立即睜大了眼睛望去,卻對上了邝希晴那雙籠盡煙波的鳳眸之中:“怎麽傻了?莫不是睡糊塗了,連朕都不認識了?”她輕笑着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耳廓,神色親昵如常,一點不像之前那個曾不動聲色地試探過我的帝王,倒像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溫柔姐姐。
“皇……姐。”我耳根一熱,卻不敢偏開腦袋,只是垂下了眼睛,嘗試着叫道。
“晗兒定是餓得狠了,聽,肚子都在叫了。”她神色不變,可見我并未喊錯稱呼,只是她一邊說話一邊又伸手拍了拍我的小腹,這讓我幾乎僵在了原地。
雖說是姐妹,畢竟一個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一個是權傾朝野的淩王,這樣親密無間的小動作,卻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只是,瞧邝希晴的動作神情,熟稔自然,沒有半點滞澀,可見是習慣了的,我也不能太過反抗——難以忍受的卻是,每當她的手觸上我的身體,總會讓我湧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悸動,即便不足以影響行動,也已是教我難堪的困擾了。
“睡了許久,是有點餓了,”我偏過頭裝作看了看天色,實際是在找小蟬和丙一的下落——除去笑意盎然的邝希晴之外,這耳房裏竟是不見其他人,“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沒有找到府裏帶來的人,倒是軟榻邊的八仙桌上布置着豐盛誘人的菜品,香味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已近酉時了,”邝希晴微擡下巴示意我去看角落的漏壺,“天色已晚,今日晗兒便宿在宮中吧。”
——我正掀開薄毯從軟榻上起身的動作一頓,不可置信地望去。
忽明忽暗的暖橘燭光下,只身着素色常服,散着及腰秀發的溫潤美人對着我回眸一笑,竟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勾魂攝魄,教我恍然以為自己誤入了聊齋裏的詭谲香豔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