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青陽早上醒來的時候覺得左邊手臂有些發麻,睜眼一看,看見枕着他手臂睡得正香的如芷,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如芷的發頂。
看了許久,青陽沒忍心挪自己的左臂,緩緩擡了右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滿意道:“頭發倒是生得不錯。”
睡夢裏的如芷砸吧了一下嘴,轉了個身背對他。
青陽本已麻木的手臂被她腦袋一碾,生出鈍鈍的疼痛,便忍不住嘆道:“唉,真能折騰人。”
背對着他的如芷眼睫抖了抖,半死不活地想:也不知道昨晚上究竟誰比較折騰。
她其實已經醒了,就在青陽擡手摸她頭的時候,不過因為太累,懶得睜眼,又覺得面對着帝君躺着的姿勢過于暧昧,只好翻個身遠離一些。
青陽嘆了那一句便不再說話,就這麽安靜了一會兒的功夫,如芷又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日上三竿,如芷方才幽幽回神,耳朵裏就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敲碟子聲,她眯着眼穩了一會兒,終于忍無可忍地坐起身,呲牙咧嘴朝聲源看去,目光幽怨得仿佛在冒青煙。
文和君站在院子裏,看見她坐起來,終于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揚聲道:“暨陽真君讓我來傳幾句話,說吱吱一大早就回了拂煦殿,您二位究竟還要不要找它了?”
如芷冷冷看着他,心道:“這貨經常被帝君教訓,委實是他自個兒賤的,傷疤還沒好就能不急着疼。”
青陽的手臂離了如芷的頭終于得到解脫,于是他不動聲色地用右手拾起手臂,慢條斯理捏着。
如芷回頭看他,這才發覺自己枕着帝君的手臂睡了一晚上,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她從房頂滑下去,遠離愧疚根源,轉移注意力似的沖到文和面前,奪過他手中的筷子,劈頭一頓敲:“無恥逃兵!你還有臉在這兒喧嘩吵鬧!帝君還在上面鎮着呢,誰給你的膽子!”
文和聞言,向房頂上觑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笑盈盈道:“帝君現下心情正好着呢,不會計較我這點吵鬧的。”
如芷疑惑地回頭看向青陽,實在沒從這張陰沉沉的臉色扒出來半點兒喜悅,不由得佩服起文和來。
沒等她深入思考,帝君已經到了眼前,吩咐道:“去收拾收拾,我們現在就去拂煦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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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芷見他真的沒有針對文和君的打算,不禁有些驚訝,但也不怎麽多想,回房打理了一下自己,便跟着帝君出了紫清宮,外帶一個礙事的文和。
拂煦殿中,暨陽真君正在等他們,看見他們過來,揚了揚下巴道:“進去吧,在裏面等你們挺久了。”
帝君客氣地一點頭,如芷也連忙跟上去,文和見狀也習慣性地要跟着,被暨陽真君一把扯住。
文和疑惑地看向真君,卻見那老家夥笑嘻嘻道:“我家吱吱沒說要見殿下。”
文和:“……怎麽哪兒哪兒都在嫌棄我?”
暨陽一笑,沉默不語地摸了摸鼻子。
進了屋,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那只金毛松鼠,而是三個帝君那麽大的玲珑獸。
它的毛很長,看起來十分柔軟,如芷在手心哈了一口氣,伸出手問道:“我能摸你一下嗎?”
吱吱傲嬌地擡了一下眼皮:“不能。”
“嘿嘿,不要就是要,不能就是能。”如芷大大咧咧走過去撸毛。
吱吱翻了個白眼,懶得理她。
青陽心知這只玲珑獸的壽命大概遠遠長過自己,便先十分客氣地行了個禮。
吱吱見狀,側身避了避:“不敢承帝君的禮。”
青陽點了個頭:“有求于你,這是應當的。”
吱吱聽了立刻看向如芷,眼神裏寫滿了“瞧見沒,這才是求人的樣子”的意思,随後它轉回青陽的方向,低了低頭道:“不瞞帝君,我作為一走獸,也曾是麒麟族管轄內子民,神力低微時受到麒麟一族多加照料,雖後來出游在外,遠離霧波多年,但您若是有事,也當在所不辭。”
丫的還有兩幅面孔嘿!
如芷惡狠狠瞪着吱吱,分明昨天自己提到青陽帝君的時候他并沒有什麽反應,今天卻能這麽乖順!
聽了吱吱的話,青陽怔了片刻,才猛然想到吱吱活了多年,是當初麒麟被滅族之前就存在的神獸。
神獸同三大神族一般,也是天養地生的神族,但與鳳凰、麒麟與龍族不同的是,它們不必修煉,生氣便會自發地滋養着它們,而随着年歲增長,它們的神力也會随之愈加深厚。
但也因此,它們不會經歷天劫,不能修為人身,雖可以變化,但變化之後會顯得十分不協調,行動頗為蹩腳,且耗費體力,因此除非必要,神獸一般都是以元身示人。
神獸無法通過自身繁衍後代,皆是由天地自然而生,而自然而生的東西向來十分随意,能夠生出一樣的兩只神獸的概率太低了,因此一般來講,一只神獸也是一類神獸,比如玲珑獸,自古以來也就吱吱這一只。
神獸也分天上飛的、水裏游的,和地上跑的,因此它們也分門別類地被三大神族守護。
走獸并非一定要一只待在霧波,但就如同魚兒離水不能成活,一般神力或者仙力不夠深厚的,便不能離生養它們的那片土地太遠,這也是為什麽霧波被魔族吞噬後,衆神都認為十方天地內的走獸已經滅絕的原因。
不過修煉到玲珑獸這種程度,其實已經不必拘于體态身份了,不管是在游魚的地界,還是飛鳥的地界,它都能夠成活,因此其實當年霧波消失後,也有如吱吱一般流落在外的走獸,只是因為神獸本就稀少,修為能夠強到遠離故鄉的更是寥寥無幾,大家一時都沒有在意而已。
可無論如何,它們終究還是走獸,并且不同于在那之後由魚類或者鳥類進化的走獸,它們是天生的走獸,因此,想必無論是鳳凰族還是龍族,都不會将照顧它們作為己任。
那麽這些失去了故鄉與麒麟族庇護的走獸們,如今都過得如何了呢?
它們若是遇見危險,若是身受重傷,又有誰願意給他們一方庇護之所,容它們安身?
青陽的內心久違地出現了一絲作為帝君的愧疚。
這些年他一心只想着瑤華,卻從未考慮過他作為一族帝君的責任,将“帝君”這二字活成了一個空有名頭的花架子模樣。
青陽的喉嚨梗了梗,低聲問道:“聽暨陽真君說,你曾受過傷?”
如芷撸毛的手一頓,不由自主看向吱吱那張狐貍般的臉,恍惚間覺得自己好似看見它自嘲地笑了笑。
吱吱:“也沒什麽,畢竟歸根結底,也不算是受傷。”
它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這話到底該不該說,好半晌,才下定決心繼續道:“我雖然已經脫離霧波束縛,但它到底是生我養我的故土,因此當年霧波消失,由身由心我都受了重創。那時候倒黴,經過萬妖窟的時候撞上幾只妖獸找茬,險些沒保住命,好在有個漂亮姑娘教訓它們,我便趁機逃了出來。因為霧波的事,又加上受傷,神力驟減,體型回到了幼獸時期——便是你們見到的,像只松鼠的模樣——之後我被一凡人所救,便一直跟着他。”
如芷适時開口:“這個凡人就是暨陽麽?”
“是他的前世。”吱吱晃了晃頭,“那都是好幾十萬年前了,仙人哪能活那麽久?後來他轉世,豬狗牛馬都做過,也就是幾萬年前才在我的引導下開始修仙。唉,不過他實在太蠢,修了不知道多少世,轉世成人的時候修煉,轉世成豬也修煉,但是欲念太重,總不得要領,好不容易才在他轉世成一只野山羊才修煉成功,結果成仙以後沒堅持多久便又忍不住,将自己糟蹋成一個老頭兒……”
如芷見這只老媽子一般的神獸一提起他家那“不肖子孫”便開始長篇大論,眼看不知道要扯到哪裏去,連忙出聲打斷:“那你的傷現在怎麽樣了?”
吱吱的話音立刻止住,許久,它才搖了搖頭:“所以帝君的忙我只能盡力而為,若實在無可奈何,也請帝君不要怪罪。”
青陽聞言,只是淡淡道:“有我在,還能治不好你?”
吱吱一聽便知道帝君是什麽意思,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帝君身份高貴,怎麽屈尊救我?我不過是一只小獸,即便是死也萬萬不敢承帝君的這份恩……”
如芷被它的話攪得莫名其妙:“不就是給你治一下傷,怎麽又和身份扯上關系了?”
吱吱轉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滿臉“不知者無畏”的神情。
“無妨。”青陽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态度,也沒給如芷解釋,只道,“你就當是為了幫我。”
“哦,”吱吱點頭,“還不知帝君找我,究竟是要我幫什麽忙?”
“我看古籍上講到,玲珑獸的一雙眼睛,能看見世間萬物之間的聯系。” 青陽看了如芷一眼,指着她道,“如芷的身上有被施了禁術,想必你能看得見與她身上禁術的聯系者是誰,對麽?”
吱吱看向如芷,虛着眼觀察了半天,嘆了口氣搖頭道:“帝君恕罪,以我如今的神力,只能隐約看見她身上的那幾條線,摸不清來龍去脈。”
“無礙。”青陽擺了一下手,“我只想問你,是否能改了她身上的聯系,将那禁術的聯系者,換到別人的身上?”
吱吱聽帝君的話時非常專注,待帝君話音一落,它便答道:“這事不難。在我神力充足時,這些聯系我不僅能看得見,還能摸得着,屆時只需從原本的聯系者身上拔下來,換到你想要換的人身上便可。”
青陽長長舒了一口氣,面上竟有笑意:“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去紫清宮,我想法子替你療傷。”
“這……”吱吱似是有些為難。
“哎呀,這還猶豫什麽啊?”如芷在吱吱腦袋上一拍,“你這是在幫帝君的忙呀!”
吱吱擡頭,正看見青陽望向如芷,眼裏帶了幾分說不清的寵溺。它于是一愣,頓時了然地點頭:“既然如此,便多謝帝君了。”
說完這話,它的身形便急劇縮小,又變回金毛松鼠的模樣,不等如芷發問,吱吱就自發解釋起來:“自從上次受傷以後,我的體型便能在幼崽時期與成年時期自由轉變,由于這個小時候的模樣比較省力,所以一般我便保持着這個模樣了。”
如芷聽完,長長地“哦”了一聲。
帝君走在前方,聽了解釋也并不回應,仿佛早就知道這回事。
出了房門,暨陽和文和就等在門前不遠處,吱吱沖暨陽點點頭,發力躍上如芷的肩頭。
青陽腳步不停,經過暨陽真君旁邊時,他忽然慢了一瞬,随口道:“多謝真君。”
暨陽以為他是在向借走吱吱這事道謝,便連忙回禮:“帝君客氣。”
站在如芷肩頭的吱吱卻知曉帝君這一句謝的是什麽,眼眶不禁有些發熱,扭頭将臉埋在如芷脖子裏,深吸了一口氣。
文和見他們要走,連忙也跟暨陽真君告了別,小跑着跟上。
四位神族走遠時,暨陽不由得喟嘆了一聲,喃喃自語道:“跟他們在一起,才發現你的确與我不同。普通仙獸的金色,哪能如你身上的那般純粹呢……”
已經走了老遠的吱吱忽有所覺,回頭望了遠處的拂煦殿一眼,哼笑一聲:“不成材的老頭兒,感慨倒還頗多。”
它陡然出聲,一旁不明狀況的文和看向它,一副耗子見了貓的神情。
吱吱瞥了五殿下一眼,高傲地沒有理他。
回到紫清宮中,帝君先去廚房忙活,留下如芷剝着松子逗弄吱吱,文和君則坐在旁邊看熱鬧。
過了半晌,帝君終于從廚房出來,手中端了一碗熬雪白的湯,遞給如芷道:“鲫魚湯,喝了能補身子。”
文和一聽見“魚”這個字,立刻炸毛從凳子上蹦了起來:“青陽你什麽意思!你在我們龍族的地盤熬魚湯?!”
青陽淡定地瞥他一眼,“熬個魚湯而已,你父皇也不見得會阻止我,你瞎激動什麽?”
文和:“……哼!”
五殿下氣得轉頭要走,被吱吱一爪子扯住衣袖:“不是鲫魚湯,只是面粉團子湯,加了幾株魚腥草而已。”
文和從善如流地重新坐下:“不早說。”
如芷被文和逗得笑成一朵花,接了那碗“魚湯”,一邊從喉嚨裏發出笑聲,一邊将那碗湯下了肚。
青陽含笑看着她,文和正在假裝生氣,誰也沒注意吱吱忽然從凳子上躍了下去,跑到十步開外,看向如芷的眼睛裏充滿了複雜的色彩。
在場只有它是獸身,因此也只有它鼻子格外靈敏,雖然有魚腥草的腥味掩着,但它還是從那碗湯中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
那是麒麟血中所帶的特殊香味。
吱吱知道如芷是鳳凰族的小公主,也知道她如今不到一萬歲,更知道他出生以前帝君就閉了關。
所以他們兩個之間到底有什麽瓜葛,能讓帝君如此對待她?
從方才看見帝君看如芷的眼神時,吱吱就已經好奇得要炸掉了。
喝完那碗湯,帝君遞給如芷一根手帕,如芷順手接了,正要擦嘴,忽然覺得不對勁,擡眼問道:“您還随身攜帶手帕呢?”
帝君垂着眼與她對視:“不是随身攜帶,不過是方才順便從房中拿的。”
“哦,我就說。”如芷擦了嘴将帕子扔在一邊,“一個男人,身上随身帶着手帕怪娘的。”
一旁躺槍的文和君:“……”
他究竟犯了什麽錯?
趁着帝君回廚房放碗的功夫,吱吱連忙跟上去,小心翼翼地隐藏住自己滔天的好奇心,細聲細語地問道:“帝君您找我是為了幫如芷小公主吧?可她出生前您就閉關了,我也從未聽聞神族能有前世,為何您要為了她如此煞費苦心呢?”
“并非前世,而是引魂入體。”青陽對待吱吱時總懷着幾分愧意,因此也格外有耐心,“你先前說在萬妖窟得了一個漂亮姑娘的幫助,想必那就是她。”
吱吱一驚:“我記得……那姑娘,似乎是叫瑤華?”
“那便是了。”青陽一笑,“她曾在萬妖窟外的長青山住了一段時日。”
“長青山?這個……倒是沒怎麽聽說過……”
青陽不置可否,洗了碗将碗放在碗櫃上,又用帕子擦了擦手,轉身出了廚房。
吱吱連忙跟着,口中自言自語地絮叨:“不過那些年我都在凡間看着暨陽,不知道這些事情也實屬正常……”
青陽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看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順着他的眼光,吱吱看見如芷正在與文和君說笑,但她一手撐着頭,面上分明還滿是笑意,眉眼間卻布滿疲憊,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
正當它尚在疑惑,便見帝君忽然轉了個方向,向別處走去。
吱吱蹦蹦跳跳跟在他腳邊,問道:“帝君您去哪兒?”
“我去翻一翻醫書,看看你的傷要如何治,你也跟着罷,一會兒給你仔細檢查一番。”
他頓了頓,道:“我一刻也不想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