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般外人內探經脈,最佳的進入地點是天靈,但天靈是人體三十六個死穴之一,輕易不會讓任何人接觸。
段玺并不執着于天靈,像尋常的把脈一樣,從他手腕處分出了一縷細細的靈氣探了進去。
因為他們曾經雙修過,彼此的神魂和靈力互相熟悉,他的靈力沒有任何障礙的闖進了衛臨的經脈之中去。
衛臨并沒有覺得任何異常,但卻在某一瞬間,感覺神魂都在舒服得輕顫着,身體的疼痛感也像是被什麽安撫住了一樣停了下來。
他能感受到有股氣流在身體裏游走,但卻生不起一點抗拒,甚至想要跟着那股氣流一起纏綿悱恻。
一旁的殷長瀾驀然睜大了雙眼,臉上溫潤的笑意凝結成冰。他攥緊了拳頭,盯着段玺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憤怒,但很快就被他掩飾了下去。
殷長瀾的情緒變化逃不過段玺的感應,他知道殷長瀾在氣什麽,但此時也無暇顧及那麽多。
細小的靈氣穿過錯綜複雜的經脈,與他想象得差不多,衛臨的經脈已經被魔氣腐蝕得非常的脆弱,他必須得非常小心,才不會一不小心碰碎了衛臨的經脈。
經脈被腐蝕得嚴重,有些地方幾乎斷裂了開來,靠着些微自身的靈力鏈接着,但以衛臨現在的身體狀況,估計也維持不了多久。
穿過經脈直入丹田,一指長的元嬰小人蜷縮着身體,閉着眼睛眉心緊鎖,與衛臨一模一樣的姣好精致的臉蛋被黑色的魔氣污染了一大半,就好像落入了泥潭的瓷娃娃,看着分外的可憐。
元嬰小人胖嘟嘟的雙臂之間,一顆火紅色的珠子散發着霸道的紅芒。
魔氣似乎有些害怕這顆珠子,紅芒照耀過的地方,魔氣不敢侵蝕半分。
衛臨體內的那股力量,似乎便來自這顆神秘的珠子。
他試探性的将靈力圍繞着那顆珠子,原以為珠子會抗拒他靈力的靠近,結果卻發現灼熱霸烈的紅芒溫和了下來。
珠子在他的靈力裏翻滾了一圈,與他十分的親昵。
他隐約覺得這顆珠子與他有淵源,但具體是哪一方面的,卻又感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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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道是時候未到,便撤了圍繞珠子的靈力。
紅色珠子似乎有些依依不舍,紅芒明明滅滅的黯淡又光亮了幾番,一直伺機而動的魔氣頓時兇猛反撲,企圖一舉将珠子拿下,但最後還是被紅芒焚燒得四處溢散。
段玺旁觀了全程,見珠子壓制了魔氣的侵蝕,便放心的轉而繼續查探衛臨的丹田。
靈力穿過丹田靈海,又轉入神識紫府,衛臨的情況不容樂觀。
內探經脈是很耗精神的,無論是衛臨還是段玺,結束時都覺得精神疲憊。
尤其他們本就合籍雙修,靈力進入了體內卻無法神魂交融,這對兩人來說無疑都是一個酷刑。
當靈力被撤回,衛臨像是打了一場難打的仗,渾身都被汗水浸濕了,當段玺将手伸回時,衛臨再也扛不住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感覺道有人将他扶住,讓他靠在了懷裏。
淺淡的梅花香氣是他最後的記憶。
段玺扶着累暈過去的人攔腰抱起,起身将他送進了卧室裏,殷長瀾沉默的跟在他身後,在房門前停下了腳步。
段玺一路抱着衛臨走到裏屋,親自替他脫了外袍和鞋襪,只剩一件裏衣和裹褲,然後才将人平放在床榻上為他蓋上被褥。
做完這一切後,他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伸手撫摸着衛臨柔順細軟的長發,輕嘆了一聲:“你也就這個時候才會如此的乖順。”
床上的人即使是在睡夢中也緊蹙着眉,似乎有無數的心事壓在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一般。
段玺伸手替衛臨揉開了眉心,但沒過一會兒又攏了起來。
他不厭其煩的重複了幾遍,最後睡夢中的人拗不過他,終于舒展着眉目陷入沉睡。
他沒有在這裏呆太久,外頭還有個殷長瀾在等着。
他走出房門時,殷長瀾果然還在等着,他對殷長瀾道:“去外頭說。”
殷長瀾視線撇向緊閉的房門,自覺此地不适合談論後面的話題,便點頭同意了。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了房屋,院落的後方是一個小竹林,除了暗處盯梢的釘子,這裏幾乎沒有任何人會來,用來談話最合适不過。
天氣已經漸漸入了秋,竹林的竹葉發黃幹枯,片片飄零在風中,又随着風輾轉零落在地上。
段玺和殷長瀾踩着竹葉的斷肢殘骸緩步前行,誰也沒先開口。
直到距離院落足夠遠,段玺布下了隔絕神識查探的結界,而後才側身看向殷長瀾道:“有什麽想問的便問吧。”
殷長瀾抿着唇,神色複雜。
“你跟衛臨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剛剛要是沒看錯,段玺和衛臨分明是合籍雙修了。難怪他如此篤定衛臨不會抗拒他的靈力。
“就是你看見的那樣,我跟他雙修了不過那是個意外。”段玺十分坦然的承認了,但轉念一想,又改了口道:“其實也不能說是意外,應當算是我強迫他的。”
哪怕段玺說是自己強迫的衛臨,殷長瀾依舊很生氣,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左右段玺的決定。
之前段玺一直叫衛臨夫人,他以為段玺是在打着什麽主意,故意演戲。便是醫治衛臨的走火入魔,也是因為他失了憶無法套出段玺的姐姐靈犀的下落,而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今看來卻并非如此。
“你在想什麽?他是誰你不記得了嗎?”
殷長瀾與段玺少年便相識,段玺悲慘的過往他也算是了解了幾分,更是知道衛臨一次又一次的謀殺段玺,有兩次還是他将段玺從天道的手裏搶救回來的。
段玺和衛臨兩人之間的關系,說是不共戴天,有我沒你也不為過。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段玺,企圖從那雙平靜的黑眸中看出些什麽來,但黑眸的主人卻依舊平靜。
只見段玺深呼吸一口氣,道:“我當然記得他是誰,我也清楚我該恨他。但是長瀾,我發現我不想殺他了。”
殷長瀾頓時握緊了雙拳:“你忘了他是怎麽殺了你母親的了?忘記了他當着你的面搶走了你姐姐?”
如此血海深仇,不殺衛臨,如何對得起段玺的母親和姐姐,又如何對得起他自己?
段玺眼中閃過一絲恨意,“我沒忘記,我記得清清楚楚。”
當年年幼的他和姐姐被神情慌亂的母親塞進了地窖中去,隔着地窖木板的細縫,親眼看着這個漂亮的那人擰斷了他母親的脖子,抽走了靈魂拘禁在一支梅花中去。
如寒梅般妖豔的血浸透了木板,沿着縫隙滴答滴答的落下,濺在地窖的地上,開成一朵朵猩紅的梅花。
衛臨殺了他的母親還不夠,後來更是派人追殺他和他姐姐。
他帶着天生殘疾的姐姐四處躲避,為了不被認出來,當過乞丐裝過瘋孩子,但最後還是被衛臨的人抓住了。
當姐姐也被搶走時,他曾哀求過衛臨放了他姐姐,但當時的衛臨卻冷漠的對他說:“軟弱就是原罪,當你足夠強大,就再沒人能夠搶走你的任何東西。”
最後衛臨還是帶着他姐姐走了,從那之後他再也沒見過他姐姐。唯一知道的,就是鬼谷的聖女也叫靈犀,但她并不是雙腿殘疾,也完全不認識自己。
而衛臨也像是不記得他了一樣,但多年後再遇時,衛臨看他的眼神一如當年,輕慢高傲,仿佛他只是一只不入眼的小蝼蟻,輕輕一捏就死。
對于衛臨而言,他并沒做錯。殺他母親,不過是清理門戶。
說衛臨冷血無情,卻偏偏沒有斬草除根,留他這個叛徒的兒子一命。
有時候他是真的看不懂衛臨,明明有好幾次都能取他性命,卻偏偏很湊巧的讓他逃脫了生天,就好像并非是真要取他性命一般。
印象中殺他母親的人喉結的左下角有顆不明顯的痣,但衛臨并沒有。
有時候他會産生懷疑,當年看見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衛臨。這也是他一直猶豫不決的主要原因。
看着眼前這個狠戻的段玺,殷長瀾嘆口氣,道:“別忘了你部署了那麽久,就是為了殺了衛臨,徹底摧毀鬼谷,以忌你母親的亡魂。”
段玺眸光微閃,勾起唇角冷笑:“我已經改變主意了,我不殺他。”
殷長瀾微睜着雙眼,剛要叫他不要義氣用事,卻見他接住了一片飄落在掌心的落葉,五指收攏碾碎,眸色陰沉危險。
“我在想,與其殺了他,讓他愛上我這個畢生的仇敵,是不是更加的折辱他,更讓他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