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

第60章 ：傳承

大年初一頭一回，天賜早上沒有被生物鐘叫醒，不僅沒有早起，反倒學天林睡了懶覺。

其實這也不怪他，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顧媽說初一沒人早起的原因了，因為守歲，全家除了老爺子都是過了午夜才睡的。

其實如果你仔細想，都是普通的24小時一天，怪不得外國人嘲笑中國人，不理解為什麽那麽平凡的一天中國人非要熬夜才高興，還有人諷刺中國人燒頭香，說『搶頭柱香是病，得治！一樣的香，只是時間順序不同而已，憑什麽要求神明對你額外開恩？既然衆生平等，何來此差異？胡适早就說過，中國沒有宗教，只有鬼神。我看，許多中國人所謂的信仰，本質上是一種利益交換。拜觀音，求子。拜關公，求財。拜媽祖，求平安。就是不認真忏悔反省自己，一幫Low逼。待續..』

當天賜第一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就知道他錯了，因為如果每個人都沒有了這種文化傳承，那真的是每天都一樣了，那樣生活豈不就像一口枯井，按照那人的邏輯，如果每天都是一樣的，那麽活着，未免也太無聊了吧，也許那人本來也就是個無聊的人。

不懂得生活的樂趣的人，生活當然就沒有樂趣了。也許在他眼裏春節守歲也是病，得治！一樣的夜晚，只是時間順序不同而已，憑什麽要求大家聚在一起不睡覺？既然都一樣，天賜覺得那人幹脆就不要過年了。

天賜可是喜歡過年的，那種一年就等這一天的感覺簡直不能在笑，天賜真心不能再炫酷，假如沒了春節，人們該如何度過生命中那麽多個一如既往的日日夜夜。

天賜完全融入了這一氣氛裏，邊包餃子邊和顧家人吐槽春晚簡直讓天賜樂不可支，大家紅紅火火歡天喜地的就一起守到午夜，天賜好像開挂一樣一點都沒困，反倒越來越精神。天賜即使是在躺下後也興奮的根本睡不着，他終于和顧家人有了共同的回憶，而且随着回憶越來越多，他的心也越來越安穩。

——

屋外仍舊不停的傳出鞭炮的響聲，說實話，天賜是被這種喜慶的聲響叫醒的，這一覺他睡的很香，可能是他有記憶以來最舒坦的覺了。

他很喜歡鞭炮聲，回憶昨天那些放鞭炮的記憶，仍讓他興奮不已。第一次點着鞭炮的天賜被引線給吓着了，呆楞的幾乎是被天林捂着耳朵拖走的，接下來就被眼前這會爆炸，會變色的小東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雖然天賜完全理解鞭炮燃放的化學原理，可是仍感嘆古人的智慧，這得是經過多少次緣分和巧合的碰撞才能發明鞭炮這種讨喜的東西啊。

“天賜醒了啊！”天賜看到顧奶奶在廚房裏忙碌，看天賜進來，奶奶滿臉笑容的迎接天賜，把煎餃子遞給他，“快點吃，餓壞了吧。”

“顧媽他們呢？”天賜一口咬下，頓時瞪大了眼睛，酥脆爽口，這真的是昨晚的餃子嗎，太好吃了。“恩，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點，不用管他們，他們還沒醒呢，每年初一他們都要很晚才醒。”顧奶奶邊說邊不停的攪拌着鍋裏的東西，天賜有點好奇到底在炖什麽東西，聞味道好像有點苦味兒。

“奶奶在做什麽好吃的？”

“哈哈，這可不是什麽吃的。”顧奶奶笑着回答，“這是給老頭子準備的藥。”

“藥？”天賜納悶，“這就是中藥？”

“不算是，是別人給的一個小偏方，說是能緩解你~爺爺的病情。”

“可是阿爾茨海默症是不治之症，只能通過患者自身不斷的努力延緩病情，并不能救治啊。”天賜突然被自己的說法吓到了，他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些的，以前還必須有回憶的時間，尋找一下腦中的東西，現在怎麽突然之間就像自己已經熟悉了很久的東西似的。

“這個我知道，”顧奶奶回頭看向天賜，“人啊，有時候是需要一些精神支柱的。你還不懂，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凡事都難得糊塗。況且希望在哪裏，就是在一個個失望中存在的。”

其實天賜張口說出那些的時候就有點後悔了，可是顧奶奶并沒有生他的氣，這讓天賜慶幸不已，天賜滿足于這種溫馨。

“我來幫你吧，這裏面都是什麽？”天賜接過顧奶奶手中的勺子，開始均勻的攪拌。

“先順時針十圈，再逆時針十圈。”顧奶奶說，“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都是村裏郎中給配的，顧健看過說沒什麽壞處，我就讓老頭子喝了。”

“怎麽攪拌還有講究？”天賜納悶，這根他學過的知識不相符啊。

“人家說的，我們照作就好。”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休息，笑呵呵的和天賜唠嗑。“說是初一喝一次，初五喝一次，十五再喝一次就能去病消災。”

天賜扶額，他怎麽越聽越覺得這麽不靠譜呢！

“這些藥材都好髒啊，顧奶奶你洗過了嗎？”

“不能洗，洗了就不靈了。”

天賜又一次扶額，這樣也行，“那麽多的灰塵，吃了該肚子疼了。”

“一會熬好了淨幾分鐘就好了，碗底不用喝，中藥就這樣，不幹不淨才治病。”

天賜已經不知該怎麽說了，怪不得微博上那麽多中醫黑，不停的傳播中醫無用論，之前他還能中立的看看，這下他也快路人轉黑了。

“好了，天賜，”顧奶奶拿出個碗，“倒在這裏就好。”

天賜小心翼翼的将罐中號稱三碗水煮成一碗水的精華倒入碗裏，并技巧的把底部的淤泥留下，他才不相信這些灰塵能治病呢。

“好了，天賜真厲害，幫了我老太太的大忙了。”

天賜很高興，拿着藥罐就要把雜質倒到垃圾桶裏。

“诶诶，不能倒在家裏！”顧奶奶急忙制止天賜。

天賜有些傻眼，怎麽回事。

“藥渣要倒在外面的路上。”說着想要接過天賜手裏的罐子，但是被天賜拒絕了，示意顧奶奶帶路。

老太太帶着天賜離開家門，走到路上，示意天賜把東西扔到一條大路上。

“為什麽不能仍到家裏呢？”回來的路上天賜問。

“你不懂，藥渣留家裏說明病還沒走，必須倒路上讓人們走過，這樣病就被路人帶走了。”

【這也行】，此時天賜腦中已經天雷滾滾。他的腦中有無數緩解老年癡~呆症的方法，可是就沒有顧奶奶說的這些，這些都是什麽啊，誰能告訴他。

“哦，天賜回來了。”顧爸也醒了，在廚房煎着餃子，“幹什麽去了，還不趕快放鞭炮，大年初一來個開門紅，新的一年一定順順利利。”

此時天賜已經被這些毫無科學根據的習俗給吓到了，【這也行】幾乎不停的變換着字體和大小在他的腦中如彈幕般橫飛。

“天賜早就起來幫我忙了。”顧奶奶看天賜沒回答，以為他累到了。“哪像你們。”

“天賜真辛苦，快去把天林叫醒，讓他去放鞭。”顧爸邊說邊整理着餐桌。

“哪有辛苦，就是有點驚訝，沒想到過年有這麽多講究。”

“這些都是文化傳承，”顧爸顯然看出了天賜的疑惑，“無論經典還是糟粕，其中都傳達着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未來生活的美好祝願，天賜習慣就好。”

“無論好的還是壞的都應該傳承嗎？”

“這點就是見仁見智了，不過，你确定我們要餓着肚子談論這些？”

“我可吃過了！”顧天賜同學狡猾的一笑，“顧奶奶給我做了小竈。”

“天賜真幸福，長大的兒子就是沒法跟孫子比啊。”

“你還好意思跟天賜比，人家天賜比你勤快多了，不光起的比你早，還幫我~幹了活呢，那像你這麽大還睡懶覺……”

“诶媽你可饒了我吧！難得見我一面你還唠叨。”

“就是難得見面才要說，你說你……”

天賜決定明智的離開戰場，還是出門放鞭炮合算，給這娘倆一點空間。

天賜準備妥當，帶好裝備——一支香。經過天林昨天的培訓，天賜已經能夠安全的燃放大地紅了。

喧鬧的鞭炮聲在院子裏響起，看着滿地的紅色碎沫，天賜第一次也迷信的覺得也許這一切真的能保佑來年一家人紅紅火火吧。

“這可不是我們搞封建迷信哦。”天林邊吃邊和天賜解釋，“俗話說，老貓坐炕頭，一頭連一頭。什麽是歷史，什麽是文化傳承，說白了就是大家都相信，都願意遵守的事情，大家都認為鞭炮會吓跑年獸，那他就真的具備這項功能。”

“所以這麽多人會在三十晚上去給逝去的親人燒黃紙，就是真的相信他真的是冥幣。”天賜想起顧媽昨晚帶着全家去燒紙時的樣子，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悲傷的顧媽，讓他幾乎不忍直視。

“天賜你真掃興。”

顧天林同學不再搭理這個腦筋太正常的天才。

“其實，”顧媽說：“大人之所以會這麽做，一個目的是圖個心裏安慰，另一個目的其實是在教育孩子，告訴他們，你看，現在我們這麽做，将來，當我們沒了，你們也這麽做。其實就是用行動在教育你們，”

“一個民族千百年流傳下來的傳統，并不需要理性，往往他就是感性的訴求。理性往往缺乏人情味，是無法傳承的，只有讓人們在情感上認同，才能經久不衰。現在流行的非物質文化遺産，也就是這個樣子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不過官方些罷了。”顧爸邊吃邊解釋。

天賜仍有些疑惑，不過他已學會尊重，即使自己不贊同，也可以選擇沉默。

————

接下了幾天可以說是天賜世界觀重塑的時間，他見識到了很多不和邏輯，不符合科學原理的習俗，可是人們仍舊樂于遵守這些奇怪的習慣。

入鄉随俗，天賜也慢慢的察覺出這裏面所寄托的情感，逐漸随波逐流，不贊同，但也不排斥。

再又一次的放鞭炮後，顧爸和天賜的新年假期也接近了尾聲。

『初一餃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轉，初四烙餅炒雞蛋。初五捏上小人嘴，初七人日吃壽面。』

天賜在農村經歷着最原始的春節，讓他這個古文通徹底變成了睜眼瞎，原來，文化還可以這麽玩兒。

看着顧家人最後圍坐在一起，吃着破五的餃子，天賜不由得感嘆時間過的真快，他真的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這一切是那麽完美，讓人不忍去想，如果這一切無法再來一次該怎麽辦。

可是再美好的假期也終有結束的一天，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天賜真的覺得自己又多了兩個疼他的親人，看着兩位老人家站在門口揮手告別的情景，天賜第一次沒有忍住哭了出來。

“哎呀行了天賜，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爺爺的折磨，你也不至于哭了吧。”

“去你的，你以為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啊。”天賜做事要打天林，他也真的打到了他。

天林哎呀的亂叫，逗得兩個老人又笑了起來，顧奶奶還不停的警告天林不要欺負天賜。

“看着他們，我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即使已經看不到兩位老人了，天賜仍不斷回頭。

天林則聳聳肩，狀似無意的說：“天賜你知道嗎，其實這句話最開始是形容兩個男人的。”

天賜的心猛烈的跳了一下，然後逐漸平靜。

他不知道天林為什麽會來這麽一句，是在試探什麽嗎，還是只是單純的陳述。

天賜想到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自己的确是放縱了許多，也許是決定順其自然了，也許是破罐子破摔了，他沒有再特意的壓抑自己的感情，其實天賜也在摸索自己到底想要怎樣，現在的他就像初次馴養狐貍的小王子，有些忐忑，有些惶恐，又有些躍躍欲試。

『如果你馴養了我，我的生活就會充滿陽光。但你千萬不要忘記，對你馴養的東西，你要永遠負責。』

天賜不知道天林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感覺，他可以和顧媽賭一把，因為他知道顧媽是愛他的，可是天林呢，他的感情也如自己般濃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