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完事之後,陸雲亭倦意盡顯,靠在床頭腦袋一點一點地往下垂,眼看就要睡着了。啞奴放輕動作,上上下下地打水,收拾,然後又幫陸雲亭擦淨了身上歡愉後的痕跡。
等他再回到房內,陸雲亭已經小聲打起了呼嚕。
他極少睡得這麽毫無防備。之前在病中昏沉的時候,躺不了多久,便要凄惶地喊一聲師兄。後來清醒一些,知道夢裏的師兄是假的,也還是睡不安穩。啞奴稍微一碰,他便要驚醒一瞬,茫茫然地看看身旁,再裹着被子重新睡去。
啞奴換了弄髒的枕頭,陸雲亭也無知無覺,抱着新枕頭睡得香甜。啞奴抿起嘴角,掖好被子後,也不再打擾他,無聲無息地走到桌前。魚羹早就涼透了,湯汁裏有種說不出的奇怪腥味。啞奴心知陸雲亭不會再吃,于是也将它倒了出去。
忙了這麽會兒,夜也越發深了。萬籁俱靜。啞奴來到陸雲亭的床前,俯身用指尖輕碰那張總是帶着點憂慮的臉。在這樣的觸碰之下,陸雲亭的眉眼舒展了,臉頰的線條也顯得放松。啞奴倚着床頭,溫情地凝視了一會兒,也閉上了眼睛。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陸雲亭便聽到了鳥鳴聲。半夢半醒地迷糊了片刻,稍稍睜開眼,便看見一只不怕人的鹧鸪撲棱棱飛上窗頭,怪聲怪調地叫了起來。
被乍然吵醒,心情自然不算太好。陸雲亭揉了揉眼睛,歪頭去瞪那只鹧鸪。要是啞奴對上這眼神,早便屈服了,鹧鸪卻梗着脖子瞪回來,一張嘴,又是一串咕嚕嚕的調子。
陸雲亭怫然看着它蓬松的毛發和半張的翅膀,怒視半晌,忽然又失笑。他想起少時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清晨被野山雞攪了一場好夢,便任性起來,叫上師兄漫山遍野地捉雞。師父見了連聲怒罵,斥責成何體統,習武不是為了做這種雞飛狗跳的蠢事。可烤好了山雞,吃得最多最停不下來,還要數他自己。
笑聲從胸腔裏蕩出來,鹧鸪反而怕了,倏忽展翅飛起,搖搖晃晃落在了對面的樹枝上。
陸雲亭扔開被褥,朝它道:“這還差不多。”
說罷回頭,才發現啞奴沒有在房內。床腳的小凳子上擺着一铫子水,壺口還冒着騰騰的熱氣,一看便是剛燒好不久的。陸雲亭自己摻了點涼水,洗漱好了,又走到桌前椅子上坐好,挑挑揀揀地看桌上的東西。
蠟燭餘溫猶在,仔細一聞,還有香墨的氣息。紙墨倒是收拾回去了,陸雲亭再撥出來,數了數,果不其然,帛宣又少了一張。啞奴在這上頭确乎盡心盡力,就連昨夜鏖戰之後,也不忘追蹤鬼師的行跡。陸雲亭卻稍稍發起了愁,畢竟馭鬼的道具有限,這般只進不出地用下去,恐怕最終難以為繼。
他心裏想着,心不在焉地提起茶壺蓋子,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便漫了出來。
恰好是君山銀針。
陸雲亭怔了怔,只覺心裏頭也被染了些清茶的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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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湖離荊楚一帶不遠,此地居民又愛品茶。遠近聞名的好茶,恰好便是君山銀針。适逢秋茶季,遠一點的集市街坊裏處處有商人在挑着茶葉賣。要弄一壺茶水泡着,實在再簡單不過。
可是,陸雲亭想,師兄也最愛喝這個。
那一點念頭在心裏發了芽,便總是要冒出來戳一下,令他又是惶恐,又是虛怯。
——世間哪有這樣多巧合。
啞奴上來的時候,手裏端着一碗湯。陸雲亭如夢方醒,放下茶盞,擡起頭看着他。啞奴面上沒有別的表情,眼眸裏卻流露出了欣喜。
陸雲亭心道,有什麽可歡喜的。卻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探頭看了一眼,問:“這是什麽?”
啞奴道:“藥膳,作早餐。你有力氣下床了?”
陸雲亭嫌棄道:“難怪聞起來就是一股怪味。”
啞奴抿了抿嘴,道:“良藥苦口,吃了補元氣。”
站着說了兩句話,陸雲亭又倦了,便坐下來。啞奴将藥膳放在他面前,他愁苦地瞟了一眼,不情不願地拿起調羹。啞奴眼中笑意更深。陸雲亭忽道:“等下。”
啞奴望着他。
陸雲亭道:“你抿嘴的時候,都是在笑嗎?”
啞奴怔了怔,笑意也斂了,大抵是不知道如何作答。陸雲亭仰起頭道:“哪有人這樣笑的,都不多動動,太偷懶了。”
啞奴嘆了口氣,道:“先吃吧。”
陸雲亭道:“燙。”
啞奴道:“我專門等沒那麽燙了,才端上來的。”
陸雲亭哼了一聲,鬥氣似的,把調羹湊到嘴邊碰了碰,再張嘴。啞奴看着他的動作,等他喉結微動,咽下去了,終于放松神情。陸雲亭再舀起第二勺,含住了不動,半晌,皺着眉毛吞下去。
啞奴問:“怎麽了?”
陸雲亭道:“明明就燙。”
啞奴不信,伸手去取調羹,打算自己嘗嘗。陸雲亭按着不放,帶着愠怒道:“你不信?過來。”
等人終于到了跟前,陸雲亭站起來,捏着啞奴領口便親上去。說是親,其實更像是撞,嘴碰着嘴,又帶了些力度。接着唇瓣也自然而然地張開了,舌尖在吻裏輾轉。藥膳明明微苦,這樣嘗起來,卻顯得甜。
陸雲亭親了一回,再稍稍分開,靠着啞奴的臉低聲道:“确實不燙。”
鼻息還在交纏,這樣近的距離裏,他黑而亮的眼眸熠熠發光。
啞奴微微一哽,道:“胡鬧。”
“我是在騙你。”陸雲亭道,“啞奴,你該多笑笑。你笑起來的時候,就不醜了。”
啞奴把手放在他的背上,不着痕跡地抱住他。就像蔣子骞少時在九嘆峰頂的雪地上,也這樣輕柔地抱起一只翅膀受傷的鳥。陸雲亭想了想,又道:“不對,你平時的時候也不難看。臉上的疤雖然多,但看習慣之後,也沒什麽了。”
過了許久,啞奴道:“既然不燙,就繼續吃吧。”
“好。”陸雲亭道,“我先吃,你稍微準備一下。等我吃完,我們也該上路去九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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