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陸雲亭養了幾日病,蒙湖邊上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吃了藥人本就困倦,再加上連綿的雨聲,更是昏昏沉沉日夜不分了。啞奴總是勸他喝藥,然後吃點東西,再睡一會兒。睡多了人也鏽了鈍了,夜半時分抱着被子怔怔坐起來,對着燒符紙的啞奴出神。
等紙燒完,他問道:“這是第幾日了?”
啞奴道:“第五。”
陸雲亭望着自己的手指數了數,複又點了點頭。
啞奴問:“你的病如何?”
陸雲亭道:“好多了,只是又有些餓。”
他的餓與旁人口中的餓不一樣。啞奴嘆了口氣,掃盡指尖的香灰,坐在床邊探他額上的溫度。陸雲亭嗤地一笑,将他的手拂開。啞奴又要碰上去,陸雲亭抓住他的手,開腔道:“讓我看一眼你的命線。”
啞奴道:“我又不會死。”
陸雲亭攤開他的手掌。在斑斑駁駁的刀痕之中,一條命線被劃得只剩寸餘長。陸雲亭道:“命線被燒太短了,還怎麽請得到小鬼。”
啞奴抿了抿唇:“那我便等天明再延一延好了。”
陸雲亭道:“等什麽天明。”他從枕下摸出一把小刀,就着搖搖晃晃的燭火,在啞奴的掌心比劃。啞奴指尖微微動了動,看了看陸雲亭的發頂,沒有出聲。刀戳進手掌,仿如刺進了一段朽木裏。陸雲亭用指頭擠了擠,才滲出一些血來。
他的頭發被睡得亂蓬蓬的。啞奴垂着眼,将自己的目光纏在了一縷翹起來的發絲上。
陸雲亭畫好了線,将刀正反都擦了擦,又收起來。啞奴流的血本就沒多少,再過了一會兒,就結了長長的痂。陸雲亭看了看,道:“好了。”
啞奴道:“多謝。”
陸雲亭嗤了一聲,悒悒地放開啞奴的手。不等啞奴縮回去,他又反悔了,重新抓過來,帶着那只手伸進自己的衣裳裏,用那道長痂來摩擦自己胸膛。那兒的皮膚是最細嫩的,常年不見光。他把啞奴的新疤按上去,像之前按着刀鋒,切進肉裏。啞奴的疤磨得他的乳尖顫巍巍立起,他閉上眼睛,舔了舔唇,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啞奴動了動,道:“現在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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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亭道:“明天還能再睡。”
啞奴道:“明天衛森會來。”
腹間那只又渴又餓的饞蟲被壓下去了,陸雲亭仰起臉,望向啞奴。
啞奴道:“小鬼纏了他五天。第三天的時候,他從東海動身,現在離鏡湖不過半日路程。”
陸雲亭緩緩問:“小鬼告訴你的?”
啞奴道:“是。”
陸雲亭死氣沉沉地看着燭火,忽的又笑了。臉皺成一團,笑聲難聽得像哭。他拍開啞奴的手,一瘸一拐晃晃悠悠下了地。腦袋依然昏昏沉沉,他扶着桌子,半晌,才研墨落筆,在紙上劃出一個彎彎曲曲的符。
他找衛森找了多年,哪有這麽輕而易舉。
啞奴道:“我沒有騙你。”
陸雲亭道:“我要自己問。”
他瘦而蒼白,唯有眼睛裏映着兩團燭火。啞奴對上那樣的眼眸,被紮了一下似的移開。陸雲亭用發抖的手指拈起那張紙,在燈上燒開。
夜色沉沉,窗外響起了沙沙的風聲,伴着零星的鴉叫。
他泥塑木偶一般站着,直到火燙了指尖,才顫巍巍退了兩步,倒在木椅上。
許久,陸雲亭喃喃道:“衛森要來了。”
他撲滅燭火,伏在桌上放聲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出了滿臉的淚。這個笑也是苦的,像那夜啞奴帶着苦味輾轉吻他。陸雲亭把臉胡亂埋在衣袖裏,心道,等殺了衛森,我便可以去找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