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所謂妒婦
自劉秀登基,大肆封賞群臣諸将以後,漢軍的日子越發好過起來。及至樊崇、鄧禹所部人馬渡河以東打得更始政權節節敗退逼近長安,新成立的東漢政權地位越發鞏固起來。然則四海紛亂,這天下依舊是諸侯割據,四分五裂。并不是東漢政權能夠一家獨大的。雖然朝中大臣當初考慮着鄗城對于整個漢軍的精神意義,方才定下登基大典在此舉行。但無論從地理位置還是經濟政治意義來說,區區鄗城對于一個正在發展壯大的政權來說,還是太小了。
于是衆臣紛紛上奏請求帝駕南行,進攻洛陽。劉秀也正有此意,君臣一拍即合,立刻整軍南下。準備先占下洛陽再圖謀天下。豈料大軍行不過數十日,河東已經傳來樊崇并鄧禹攻破長安的消息。
劉秀沒有想到樊崇和鄧禹的動作居然這麽快,大喜之下也不禁問道:“原以為樊将軍兩人至少還要一個兩月的功夫才能攻破長安,沒想到竟然這麽快。”
前來報喜的傳訊兵聞言說道:“是樊将軍在戰場上虜獲了更始朝将軍李松,用他的性命脅迫他弟弟李泛私開城門的。”
劉秀猶豫片刻,開口問道:“更始帝怎麽樣了?”
“長安城破,更始帝化名逃竄,卻被樊将軍麾下人馬撞破,如今正關押在長安城內的,等待陛下旨意。”
時隔多年,終于抓到了這個殺害兄長的仇人,劉秀心中自是大喜,開口朗笑道:“一路舟車勞頓,将士們也辛苦了。先下去洗漱一番,吃些熱湯熱飯的稍作休息。”
一旁侍奉的小黃門立刻躬身應是,帶着傳令兵下去。
這廂君臣諸将立刻上表慶賀劉秀在統一天下的道路上又行進一步。劉秀心中狂喜,準備趁此機會一鼓作氣攻下洛陽。誰知洛陽太守朱铕業已聽聞長安失守的消息,不等大軍圍城攻打便已經開城門前往河陽恭迎劉秀大軍。
喜得劉秀越發開懷,立刻擺朝接見朱铕。卻見朱铕赤裸上身綁縛雙手由兩名軍士押了進來。劉秀見狀,立刻親身上前為朱铕松綁,開口問道:“将軍這是做什麽?”
朱铕強忍羞愧的說道:“罪臣朱铕拜見陛下。”
劉秀哈哈冷笑道:“将軍棄暗投明,進獻洛陽,免去異常兵戈之苦,解救了多少無辜百姓,這是功勞,豈可自稱罪臣。”
言畢,立刻吩咐小黃門賜坐。朱铕面紅耳赤的說道:“陛下寬宏,微臣感激不盡。”
劉秀擺手說道:“前塵往事,将軍不必介懷。朕為将軍介紹一下我漢軍大營的諸位将領。”
言畢,給朱铕介紹在朝的郭聖通。蕭哲以及趙植耿純等人。
衆人一一見過禮,朱铕的目光頻頻打量着人群中唯一一位婦人妝扮的郭聖通。此女子一介女流之輩戰功赫赫,不遜男兒。在河北的煞名幾乎能止小兒夜啼。聽說手上人命無數,甚至差點幹出屠軍的壯舉來。如今又被劉秀封為二品骠騎将軍以及冠京侯,聲名響亮至此,也不怪朱铕好奇。
Advertisement
郭聖通自入東漢以來,沒少經過這種帶着好奇探尋的打量目光,她倒是不以為意,反倒是蕭哲見朱铕盯着的時間長了,有些不太高興。微微上前将郭聖通的身影擋在身後。
朱铕回過神來,立刻想起早幾個月聽聞的真定郡主已經嫁人的消息。不覺微微笑道:“這位便是丞相蕭何的後人,有算無遺策之稱的蕭哲大司馬?下官見過大司馬。”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蕭哲見朱铕舉動如此謙和随意,也不是那等輕狂的人,心中不滿略略消減,扯了扯嘴角道:“見過朱将軍。朱将軍骁勇善戰,文武雙全,在下聞名已久。”
朱铕聽着蕭哲如此幹巴巴的客套話,苦笑着搖了搖頭。“不過敗軍之将尓,豈敢稱骁勇二字。”
劉秀在旁插言道:“大将軍此番進獻城池乃是功勞,何談敗将二字。朕已決定奉将軍為洛陽太守,仍督舊部。所以将軍不必如此。”
劉秀這一番話聽得朱铕微微心安,立刻躬身跪拜道:“陛下大恩,微臣定當誓死效忠。”
蕭哲看着誠惶誠恐的朱铕,回頭向郭聖通挑了挑眉,擠眉弄眼的模樣讓郭聖通看得搖頭好笑。
至晚間劉秀自然大擺筵席慶賀漢軍又拿下洛陽一地。朱铕肯定大軍盡快進入洛陽,下首的趙植卻開口說道:“如今樊将軍和大司徒已然攻破長安,聖上是否該盡快定都長安才能安天下之心。”
畢竟長安乃是西漢舊都,其政治意義非同凡響。能夠入主長安,基本上就統一了天下。所以趙植所考慮的,也在情理之中。
劉秀僅微微沉吟了片刻,就颔首贊同了趙植的意見。于是漢軍決定在進駐洛陽之後,即刻開拔前往長安定都。此令一下,皇後陰麗華并沒有什麽明确的态度,反倒是貴人張雅喜不自勝。再加上最近因為樊崇打仗太過給力的緣故,劉秀為表嘉獎功臣之心接連留宿在張雅房中。使得張雅最近容色越發靓麗,在筵席之上也是言笑晏晏,比往日多了幾份自信熟稔。反倒是貴為皇後的陰麗華,悄然收斂了身上鋒芒,小心着意的模樣,竟然叫人有種縮手縮腳的感覺。
深知陰麗華秉性的郭聖通自然不會以為陰麗華是怕了張雅才行此舉,聯想到近日風頭正盛的樊崇,郭聖通隐隐有些明悟,不覺為之輕嘆。
蕭哲湊過身來悄然問道:“娘子嘆息什麽?”
“看戲也是要投入感情的。”郭聖通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自嘲道:“總有句話叫義憤填膺,我如今的情況就是差不多的。”
蕭哲聞言,了然的看了陰麗華一眼,低聲嘆道:“那也是個可憐人。”
小夫妻兩人說話間,端坐上首的劉秀一手把玩着酒樽一面取笑道:“知道大司馬夫婦伉俪情深,又說什麽悄悄話,可否也說來給朕和諸位大臣聽聽?”
蕭哲正襟危坐,随口笑道:“既是夫妻間的悄悄話,又豈有拿到大庭廣衆下說給大家聽的道理。不過這些閨房密話大抵也都是那些,陛下若是有興趣,不妨同皇後娘娘和貴人也說說悄悄話就是了。”
劉秀打趣別人不成反被取笑,倒也不以為意。只哈哈笑道:“每每說起你們夫妻倆的事兒,你就要打趣朕一番。”
蕭哲笑眯眯接口說道:“誰讓陛下能賢妻美妾左右侍奉,盡享齊人之福呢?”
劉秀漫不經心地笑道:“你要是羨慕,朕也賜你兩個美人就是了。”
蕭哲笑眯眯的一張俊臉立刻皺的跟苦黃瓜似的,可憐兮兮地說道:“微臣可不敢。微臣這輩子只守着郡主一個人就好,再不必有旁人了。陛下今後可再不敢說這種話,惹急了郡主讓微臣跪算籌可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引得衆人哄堂大笑。劉秀幾乎眼角淌淚的捧腹說道:“大司馬說話還是這麽刁鑽,朕當真是說不過你。”
言畢,可以朝始終沒有說話的郭聖通道:“你相公直把你比作了狠辣妒婦,你可有怨要訴?”
郭聖通微微一笑,掃了蕭哲一眼,很是認真的說道:“既然當初只喜歡這一個人,這輩子也只能和這一個人過,方不辜負我們兩人對于彼此的情意。倘或在人生相伴的時候還要冒出來許多不相幹的人礙眼礙事,所謂的伉俪情深也不過如是。這并不是妒婦的問題,而是心中愛一個人,自然不會有別人的位置。不然的話,又何必假惺惺的海誓山盟。就如我眼裏有相公,容不得旁的女人親近,相公心裏有我,自然也不會讓別的男人親近與我。難道說相公也是妒夫了?”
衆人聽得一愣,劉秀不知怎麽下意識的看了陰麗華一眼,有些心虛。筵席上的氣氛也慢慢壓抑起來,向來有縱橫機辯之才的将軍趙植開口笑道:“郡主這便是強詞奪理了。這男人同女人怎麽能一樣?”
郭聖通看了一眼趙植,似笑非笑的說道:“怎麽不一樣,難道男人是爹娘生的,女人就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一句話說的衆人又是哄堂大笑,趙植通紅着臉面,讪讪說道:“這、這……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天經地義的。古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傳為美談,僅有陛下嬌妻美妾共享齊人之福。可見……可見……”
趙植察覺到郭聖通落在自己身上漸漸冰冷的目光,原本自覺理直氣壯的話漸漸說不下去。憋了半日,最終服軟似的說道:“不過郡主殿下怎能從那些平凡女子相比拟,郡主殿下文武雙全,技藝精湛,真戰沙場于國有功,且身份如此貴重,要大司馬只娶郡主一人也是理所應當的。”
說完,還讨好谄媚似的朝着郭聖通笑了一笑。
郭聖通輕笑一聲,瞥過臉去不再看着趙植。趙植仿佛死裏逃生一般,很是誇張的大口呼吸,索性讨巧賣乖的起身離席,一臉鄭重的躬身請奏道:“啓禀陛下,骠騎将軍征戰沙場為我大漢立下汗馬功勞,懇請陛下準許大司馬今生只有君主殿下一人為伴。如此,才不辜負郡主殿下對我大漢朝的赤膽忠心。”
如此搞怪的請功上奏看得衆人又是一通狂笑,紛紛打趣趙植竟是個四處讨好的牆頭草。趙植面含敬仰的看了一眼郭聖通,自我辯解道:“微臣這是體恤功臣,是為了大漢朝,為了我大漢朝廷的安定平和着想啊。還望陛下明鑒!”
群臣諸将對于趙植将軍的厚臉皮已經拜服的五體投地。當即紛紛笑言打趣,筵席上的氣氛被衆人刻意烘托的越發熱鬧,唯有劉秀有些不是滋味的扯了扯嘴角。他忽然想起當年他第一次進入真定府求援的時候,郭聖通對自己心系原配的推崇備至和大加贊譽,以及婉拒真定王聯姻之舉的幹脆利落。
她說她不屑與其他女子共事一夫,她說她很敬佩自己對發妻的情深意重,她說她很樂意看到自己和麗華白頭偕老,琴瑟和鳴。
可是如今,這個脾氣剛烈目下無塵的郡主殿下親眼看着自己為了勢力求娶旁人,她應該對自己很失望吧!
想到這裏,劉秀不自覺的又回頭看了陰麗華一眼,但見容色妍麗,氣度高華的陰麗華依舊保持着大方得體的笑容端坐在他的身旁。只是往日間明媚娴靜幸福恣意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極淡,淡的都快消失不見了……
這個為了嫁給自己不惜苦苦等待三年,又無怨無悔替自己侍奉長輩,照顧家庭的女人。他最終還是負了她嗎?
劉秀心中郁郁的嘆息一聲,伸手悄悄握住了陰麗華藏在寬大衣袖中的柔荑。陰麗華側過臉向劉秀嫣然一笑。劉秀心中劃過一絲暖流,突然想起那些消逝在時光中的美好歲月。自然沒有注意到,一旁死死拽着衣擺的張雅,以及她手中已經快被扯爛的一方錦帕。
郭聖通掩袖微笑,神情得意的向着蕭哲挑了挑眉——
所謂看戲,當然是交戰雙方勢均力敵,這戲看得才會精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