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張雅爬床
郭聖通着急想要嫁“禍”,只可惜世事翩翩不如她所願。
在邯鄲婚禮的第二天,長安更始帝通告天下,斥責劉秀身為漢朝蕭王,不奉诏令幾欲自立,其心可誅。于是廣發檄文號召天下各路諸侯前往邯鄲剿滅劉秀。不論何人功成可即刻被封為新任蕭王,并封懷恩侯,賞封地三百裏。
消息已經發布,立刻傳遍天下。就連在邯鄲城內參加婚禮的各路豪強諸侯,都有心思詭秘,蠢蠢欲動的。
霎時間,邯鄲城內的氣氛越發凝重。不過三五日間,多少前來恭賀的人馬紛紛找借口撤離邯鄲。在這樣的情況下,郭聖通自然不好談起林黛歆與樊崇成婚的事情。反倒是樊崇本人,不知出于什麽緣故,堅持在三日後送了聘禮并定下婚事,約定等大軍攻下長安之後再成親。
如此處理,蕭家和林家兩家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大婚典禮過後,衆人齊聚趙王宮商議未來之事。因長安更始帝發布檄文讨伐劉秀的緣故,此次會議的氣氛略顯沉重。前來參加劉秀大婚典禮并且同為劉秀在長安游學時候的好友強華開口說道:“蕭王英明睿智,執節河北創下偌大基業。然則長安更始帝平庸無德,嫉妒賢能,不容蕭王。今後蕭王該如何自處,應該早作打算才是。”
旁邊樊崇挑眉說道:“還有什麽打算不打算的。當年他不容我,我就反他。如今他不容蕭王,蕭王也不必顧慮從前之情。更何況他還是殺害蕭王哥哥的仇人,難道蕭王要對殺兄仇人卑躬屈膝,自甘刎頸?”
劉秀緊皺眉頭,默然不語。
将軍趙植嘆息一聲,不贊同的說道:“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蕭王就算是想反攻長安,也不能草率發兵。如若不然,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劉秀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強華神秘一笑,開口說道:“在下在關中時候僥幸得到一卷谶符,特地獻與蕭王。”
衆人心下狐疑,卻見強華從懷中掏出一卷金黃色帛軸,上頭寫着“赤伏符”三個大字,心中越發驚異,打開一看,之間上頭寫着“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
衆人面面相觑,難言面色訝然。
劉秀向強華問道:“此物從何而來,強賢弟究竟有何用意?”
強華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此物乃谶諱名家相傳,偶然被強某得到。‘漢尚火徳,赤為火色,伏有藏意,故曰《赤伏符》。自高祖斬白蛇起兵,至今計二百八十年,正合四七之數。四七之際火為主,火徳複興。中興之主當為蕭王也。請蕭王不要遲疑,早登尊位才是。”
如此一來,大家全都聽明白了。原來是強華在忽悠劉秀稱帝為尊,直接與長安更始帝撕破臉共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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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植等人立刻興奮的附議道:“強先生所言甚是。蕭王天縱奇才,仁德寬厚,執節河北。專主一方,無數豪傑将士悉數附庸。蕭王才是天命所歸之人。”
劉秀搖頭笑道:“不過是幾句胡話罷了。衆位将士豈可輕信。”
強華肅容說道:“谶文相傳,天命所歸,豈是強某能信口胡言。新莽時王莽國師劉歆便因此箴言改名為劉秀。當時蕭王還在席上朗言大笑說蕭王可得天下。如今看來,時也命也,蕭王豈可以為是胡言?”
劉秀面色微微動容,依舊沉默不語。
其餘衆人見狀,索性躬身跪拜道:“受命之符,人應為天,。今上無天子,海內淆亂,符瑞之應,昭然卓聞。蕭王應當順從天意,宜達天神。以塞衆望。”
劉秀端坐于上首,看着衆人皆跪在地上請求他自立為王,嗟嘆道:“我劉秀一生以光複漢室為己任。原本并無逐鹿之心,奈何長安更始帝不肯容我。嫉妒賢能,殺我兄長,且逼迫我幾乎是只身前來河北,如今又不肯放過我。劉某若是以此自立攻打長安原也無過。和劉某倘或真的如此,又與新漢王莽何意?”
已經嫁為人婦,甚至連發髻都已經梳成婦人妝扮的郭聖通神色淡然的說道:“蕭王此言差矣。新漢王莽被稱為篡位,乃是因為他并不是漢室血脈,并不是皇室正統。不過區區一介外戚罷了,卻敢窺伺國祚,倒行逆施,使得生靈塗炭,百姓怨聲載道。所以漢室反之,百姓反之。但是蕭王卻是正統的漢室宗親,賢名遠播天下,比之長安更始帝英明多矣。所以能得漢室宗親衣服,能得天下豪傑襄助,能得天下百姓擁戴。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蕭王封王稱帝,乃是民心所向。王莽逆賊豈可相提并論。”
劉秀臉上神情一振,看向郭聖通的眼色略帶贊賞。
郭聖通身旁蕭哲懶懶說道:“我夫人所言即是。何況蕭王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我們這些手下人考慮才是。古聖先賢有雲: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我等跟随在蕭王身邊,固然是因為蕭王賢德寬厚,乃當世人傑。所以甘願為蕭王驅使光複漢室。不過趙将軍之前說的也對,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在更始帝派來使者質問我們的時候,我們才無言以對。所以更始帝可以遠在長安就插手我河北的官吏升遷。究其原因,無他,蓋因無名無份四字耳。倘或如今蕭王封王稱帝,我等便可一心效忠蕭王。長安一脈,再也無權置喙我河北布置如何。”
頓了頓,又看了樊崇一眼,隐隐指道:“所以蕭王一定要自立名分,如此,方可安衆人之心。”
此言一出,衆人哄然響應道:“肯定蕭王三思。”
劉秀見狀,一臉激動的說道:“孔子雲‘畏懼天命,畏懼大人,畏懼聖人之言。’既然天命如此,既然衆卿決意,劉某斷然不敢違抗天意,違抗衆命。”
衆人聞言,立刻跪拜山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劉秀端坐在上首,看着滿殿跪拜的文武大臣,神情振奮的擡手說道:“衆位愛卿平身。”
既然劉秀已經決意稱王,那麽衆位朝臣也立刻操辦準備起帝王登基的儀式來。最主要的一件事情就是選擇登基的良辰吉日以及登基地點。蕭哲親自求請長于天機演算的師叔天樞子演算登基之日,最後定于二月初二龍擡頭之日。至于登基所采用的地點,經過劉秀與諸位朝臣商讨過後,決定定在劉秀于河北發跡之初的大本營鄗城。于是大軍在河北邯鄲城內休整三日之後,即刻返回鄗城。與之同行的自然還有赤眉軍統領樊崇,以及各路看好劉秀準備投誠的列侯豪強。
離開邯鄲城之前,衆位朝臣已然将選出來供劉秀登的良辰吉日基昭告天下。所以等一個月後衆人回到鄗城之時,發現鄗城之內除了留守在城內以及負責操辦登基大典的朝臣之外,竟然還有不少前來恭賀劉秀登基之豪強。大軍到城當日,鄗城內百姓出營三十裏恭賀劉秀準備登基,如此民心,令漢軍上下為之振奮。
漢軍将領們在滿城百姓的夾道歡迎下進入了鄗城。而包括真定十萬大軍以及其餘漢軍兵馬則因為鄗城本身的容納問題,不得不留守在城外紮營。自然,由樊崇帶來的諸多赤眉軍也留守在城外,只餘親衛三百護衛在樊崇身邊。
一番紮營折騰之後,已經到了華燈初上,家家炊煙的時辰。衆人自然是由劉秀宴請,吃過酒席之後,方才各自散了休息安置不提。
此時已經月上中天,萬籁俱寂。
回到房中,舟車一路的蕭哲迫不及待的吩咐下人燒水沐浴,看到下人準備好了熱熱的浴湯之後,方才向郭聖通溫顏笑道:“雖說你我修真之人并無淤垢在身,但是折騰了這麽一段路,還是洗漱洗漱,也覺得舒坦一些。”
郭聖通微微勾了勾唇角,颔首應了。蕭哲一臉賊兮兮的建議道:“只是一個人沐浴太過寂寞,娘子若是不喜歡的話,也可以召喚夫君陪你沐浴,免得只身孤零。”
郭聖通有些不好意思的白了蕭哲一眼,悶悶說道:“浴桶太窄了。”
蕭哲眼睛一亮,噌的湊到跟前低聲笑道:“下次我們去河邊洗漱罷。找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為夫給娘子擦背——”
話音未落,只聽房門外有輕輕的敲門聲,其聲輕柔禮貌。蕭哲微微皺眉,狐疑問道:“都這麽晚了,是誰還來敲門?”
郭聖通凝神聽了片刻,開口說道:“聽其呼吸走步之音,好像是陰夫人。”
蕭哲挑眉說道:“陰麗華?她不緊着服侍她相公睡覺,跑過來找我們做什麽?”
只是話雖這麽說,到底還是轉身去開了房門。一身白地兒遍繡玉蕊檀心梅花折枝圖案,下身大紅色百褶曲裾的陰麗華出現在門外。她的神色略有些蒼白黯然,就連鬓邊掖着的一小朵梅花都顯得沒精打采。瞧見前來開門的蕭哲微微欠身,赧然開口道:“這麽晚還來打擾賢伉俪,實在是過意不去。”
既然覺得過意不去,就別來。不知道打擾新婚夫婦的星湖生活是要遭天譴的嗎?
這麽想着的蕭哲一臉溫文爾雅的淡笑一聲,很是理解的颔首笑道:“夫人不必介意。這麽晚了夫人前來,想必是有話和我們夫婦兩人說才是。”
言畢,側過身子讓進陰麗華來。
一月的寒風正是冷峻嚴寒的時候。陰麗華身上雖然穿的厚重,但是這會子也覺得渾身上下寒浸浸的。蕭哲和郭聖通兩人都是修行之人,不浸寒暑,自然不覺得這天氣如何冷。因此屋子裏頭也沒有燒炭火。如今見了陰麗華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郭聖通不言不語的給蕭哲使了個眼色,蕭哲嘆息一聲,起身吩咐下人燒了一盆上好的銀絲碳端進屋子來。
紅彤彤的炭火映着人的臉面,被風雪浸透的心微微暖了起來。
看着始終跪坐在案幾前不言不語的陰麗華,郭聖通蕭哲二人面面相觑。最終還是蕭哲幹咳一聲,開口問道:“不知夫人夜晚前來,究竟有何要事?”
郭聖通也開口附和道:“時候不早了。以夫人的習慣,這會子應該回去照顧陛下才是。畢竟今日宴會上,陛下喝了不少的酒。”
因為劉秀性子向來随和溫潤,待下甚為寬厚。此番決意登基為帝,于大家都是件喜慶的事情。因此在今晚的筵席上,有好些将領們都一碗又一碗的灌劉秀喝酒。畢竟這樣子君臣同起同坐,共享和樂的機會已經不多了。等到一個月後登基大典,劉秀正式稱帝為王,自此以後君臣有別,這麽熱鬧而無拘束的時候就少了。
陰麗華聞言,嬌軀一震,蒼白的面上閃過一絲心灰若死的悲涼,默默靜了半日,緩緩搖頭,低聲說道:“今兒晚上,阿秀不必我照顧的。”
蕭哲和郭聖通兩人聞言,隐約的有些恍然。
就聽陰麗華繼續說道:“今兒晚上……雅姑娘會代替我,照顧阿秀的。”
郭聖通和蕭哲兩人同時閃過一抹悲憫的情緒。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所愛之人投入別人的懷抱,自己卻只能在旁邊看着無計可施,甚至還要去推波助瀾。這樣的痛苦,郭聖通和蕭哲兩人雖然沒有經歷過,但是自覺還能體會的。
陰麗華低垂着臻首,雪白的脖頸露出一小截兒來,一絲淩亂的黑發落在上面,就好像是陰麗華亂糟糟的內心一般,在雪白的脖頸下映襯的十分分明。
“雅姑娘是樊将軍的親生妹子,樊将軍手掌二十萬赤眉大軍。倘或樊将軍能夠心甘情願的支持阿秀登基,那麽阿秀的位子才會越來越穩當,攻打長安光複漢室也是指日可待。我不過是區區一介民婦罷了,雖然家中略有財資,也算世家,但腹中縱有詩書千萬也抵不過亂世中一柄長刀。沒有軍權……所謂的管仲後人也無法立足于世。”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腮邊滾落,陰濕了制作精良的曲裾。大紅色百褶裙有一小塊的顏色越發深了起來,就好像幹涸了的血跡,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經永遠被銘刻在身體裏。
郭聖通嘆息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她原本,将劉秀的家人接過來也沒安好心。不過是拘泥于歷史當中,想要看看陰麗華和劉秀兩人的笑話罷了。想要看看被歷史傳送的如此情深不悔的帝後之間,究竟能不能抵擋的了權勢的誘惑。想要看看沒有郭聖通的橫插一下,劉秀和陰麗華兩人能不能善始善終。可惜如今……
郭聖通略有憐憫的看了陰麗華一眼。歷史上的陰麗華是遠在家鄉聽着自己的丈夫為了身家安危榮華富貴另娶他人。可是如今的陰麗華卻要眼睜睜的看着丈夫投入別人的懷抱,甚至自己還在其中擔任了不可言說的角色。當屋子裏頭酒醉卻意識清醒的劉秀和自以為爬床成功的張雅颠鸾倒鳳的時候,站在屋子外頭靜靜聽着的陰麗華,會否覺得每一個聲音都像是一把刀子戳入內心。
會不會覺得,自己苦苦等待多年,等到十九歲才如願以償的婚姻,其實不過是一場可以用來交易的……
旁邊蕭哲不動聲色地握住了郭聖通放在膝上的手,輕聲笑道:“時候不早了。我觀夫人之神色已經疲乏勞累,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在房中休息一晚。明日早起,興許還須夫人熬着呢!”
陰麗華默默抿了抿嘴,略帶哭意的勉強笑道:“給蕭将軍和郡主兩人添麻煩了。我也不知道……我該找誰說話才好,想着自來河北之後,唯與郡主大人相交默契,因此才來打擾的。只是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郭聖通開口說道:“這麽晚了,你就留下來吧。”
陰麗華搖頭笑道:“不了,還得去侍奉母親——”
郭聖通略帶冷意的說道:“想來老夫人也該知道今日之事。你留在這裏,無妨。”
雖然張雅爬床之事,衆人未必會知會樊娴都。不過郭聖通以為,以樊娴都的通透聰穎,不會看不出一點端倪來。也不過是為了大計故作不知罷了。畢竟張雅就算嫁給劉秀為妾,也要奉樊娴都為婆婆。甚至為了得到劉秀的喜愛,不得不放下身段讨好樊娴都。因此在這件事上,樊娴都也沒有損失什麽。
由始至終,遭受到最大傷害的人,不過是陰麗華一個罷了。
所以陰麗華現在,也未必會想看到給了她如此傷害的樊娴都等人。
想到這裏,郭聖通默默嘆息一回,開口說道:“夫人若是願意,今晚就留在這兒吧。”
蕭哲接口說道:“是啊。我和夫人剛剛商議着要徹夜賞雪,出城游河。左右這屋子也要空閑下來的。夫人若是不棄,可以留在這裏睡一晚。”
陰麗華十分羨慕的看着蕭哲和郭聖通兩人,旋即有些暗自神傷的嘆息一聲。郭聖通心下一軟,向蕭哲道:“你去同鄧将軍住一晚吧。今兒晚上,我來陪着陰夫人。”
蕭哲臉上閃過一抹泫然欲泣,十分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郭聖通嘆息一聲,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道:“你去鄧将軍那裏住一晚,明兒晚上我陪你游河去。”
蕭哲眼睛一亮,立刻樂颠颠的應了下來。又和郭聖通黏糊一陣,方戀戀不舍的去了鄧禹房中。
陰麗華看着就連閑談說話都透露出無盡融洽和美的郭聖通兩人,一臉羨慕的說道:“郡主和将軍的感情真好。”
郭聖通面色淡然,開口說道:“只因我們兩人都曉得對于彼此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罷了。”
陰麗華臉上笑容一頓,複又苦澀起來。郭聖通默默嘆息一聲,沒有說話。只是體貼的給陰麗華倒了一碗茶湯遞到她面前,陰麗華看着經過郭聖通真力加熱的茶湯,開口笑道:“自郡主嫁給蕭将軍之後,性子也變得體貼溫婉許多呢!”
郭聖通略有詫異,開口問道:“是麽?”
陰麗華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倘或在以前,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情,郡主殿下是斷然不會留我在這裏的。即便是留下了,也不肯為麗華之哀耽擱了自己的事情。并不是說郡主殿下冷情冷性,只不過是與蕭将軍成婚後,郡主殿下更有女子的溫婉和順了。”
“溫婉和順?”郭聖通玩味的品味了一回,看着陰麗華意有所指的說道:“也許是以前的我不夠溫婉和順,蓋因所修之功法并不到家,所以不能通融圓潤,處處皆有鋒芒。不過以在下來看,有些時候有點兒鋒芒也是好的。太過溫婉和順了也許就會變成沒主見,到了那時,興許別人就不會太過在意這個人的想法和心情。不知夫人以為然否?”
陰麗華聞言一愣,神色怔忪的看着郭聖通。
郭聖通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給自己倒了一碗茶湯掩袖飲盡,意味深長的說道:“交淺言深,還望夫人莫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