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佳期終不再
“笨蛋!快醒來。”他用力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
她驚得睜開迷蒙的大眼。“火災?”
“還沒,但你再不醒來,等下就發生了。”他不知道原來鬼還需要那麽長的睡眠,甚至睡到晌午才勉強起來。
“哦…”她坐起身來,但是頭還垂得低低地起不來。
他嘆口氣,把她當小貓一樣拎起她後領去梳洗。
然後再拎着半睜眼的她走到書房:“我今天開始教你認字。”見她還沒完全清醒,他再次使勁掐她的臉龐。
“啊!我醒了我醒了。”她嘟嘴,揉着被他捏得泛紅的臉龐。
他握着她的手,在白紙上寫了“惜言”二字。
“這什麽啊?”她一臉懵懂未知。
他的手按在自己腹腔上:“這是你的名,上面讀作惜,下面讀作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解釋着,深怕她聽不清楚。
“惜言?唔?什麽意思?”她青蔥玉白的食指輕點自己的桃唇。
見她迷惑的嬌憨模樣,他啞然失笑:“惜是生生世世,永不相忘,言是與君相知 ,共戲紅塵。”這感覺,不太對勁。
“那麽主子您的呢?”她晶亮的大眼注視着他。
他無視自己肚子的抗議,嘴邊勾起漂亮的弧線,又握着她因沒有生氣而冰冷的手,寫上“秋聲”兩字。
“這兩個字又怎麽念?”
他額上滴汗,眼皮直跳:“這上面…讀作…秋…下面讀…作聲。”果然不該因為覺得丢棄浪費而去吃她做的暗黑料理:“惜言,我有事先走了,你在這裏慢慢練習。”話音一落,他一溜煙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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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着一地髒亂的屍骨殘骸,有些還沒完全腐爛,被屍蟲啃食着,風中吹來腥臭腐敗的氣味,天上甚至盤旋着虎視眈眈的烏鴉。
君驿看也不看一眼,背對着亂葬崗,手捏着鼻子:“你們去吧。”
“有事記得喊我們。”汐筠将手巾塞進鼻孔,發出濃厚的鼻音。
汐筠和錯影不斷用樹枝推開阻擾他們去路的屍體,兩人不敢開口說話,擔心空氣中腐爛的味道被吸進肺裏,那種惡心感簡直像清洗一百年都除不掉。
終于在一塊大石頭上找到南宮夫婦疊在一塊兒的屍身。
汐筠将附在屍身附近的蟲蟻烏鴉掃開,探了他們的鼻息,此刻才真正相信他們永遠離他而去了。他忍不住淚眼盈眶,卻不讓醞釀在眼中的液體掉落。
錯影拍拍他的肩膀,一手杠起南宮老爺的屍體,示意他帶走南宮夫人的屍體。
兩人并肩走出亂葬崗。
錯影和汐筠把兩具屍體放在廳堂中央的地上。
“我想把爹娘埋葬在我家的院子裏。”讓他們在自己家裏長眠,不至于成為無主冤魂。
“那等今晚吧,怕隔牆有耳,被發現就不好了。”錯影心內萌起了看似異想天開的想法,在思考着說出來的适當時刻,也許今晚兩人獨處的時候正适合吧。
“好。”只要能安葬好他們,汐筠沒有意見。
把屍體埋葬好後。
“汐筠,你想見他們最後一面嗎?”錯影小心翼翼的問。“我是指,和他們說話。”
此時,汐筠才憶起錯影不正常之處:“錯影,你到底是什麽?”
“我真正的身份,将來你便知。”錯影還不想說破,重複問他:“你想不想和他們最後一次說話?”
“你是說?”汐筠臉上染起希望之光。
“我只能讓你們相見,但如若你想讓他們起死回生,恐怕我做不到。”終究回陽是有違倫理的事,縱使可以,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他還沒那本事。
“沒關系,我只要能再見到他們就好了,至少也要知道到底是誰那麽狠心,把他們害死。”他的眼神,頓時狠厲起來,心裏一族小小的火苗在燃燒。
“那我們現在去吧,要不然他們過了奈何橋就來不及了。”
錯影解下頭上的發簪,朝身前的空氣一劃,空氣中便出現一道直長的裂痕。頭發被他随意地绾起,發簪插回豔麗的長發上。
纖長的手臂向着裂痕,往旁分開,裂痕也随着他的舉動劃分成兩半,從中開出一條路,一條只有微弱燭光照耀的路。
汐筠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切,錯影已被他的內心悄悄美化成神了:“這是哪裏?”
“死魂歸處。”錯影牽着他的手踏進了裂痕:“貼着我走。”心裏默念着:神龍護體。
他們走進裏面後,諸多鬼爪向他們伸來,卻沒有靠近,鬼爪在靠近他們一尺之遙便被一陣光逼退,越往裏走,耳邊響起的哀嚎聲更強烈,有悲戚的哭聲,有失志的嘶吼,那聲聲切切的悲鳴聲一點一滴地撞擊着他的內心。
“這些都是什麽聲音?”
“冤魂的哀號,有者留戀人間不願轉世,甘受水深火熱之苦,有者在生時壞事做盡,正承受着刀山油鍋的折磨,他們的故事,太多太多了,道不盡說不完。”錯影下意識地将他拉近。
“聽着挺可憐的。”只是,沒經歷過,無法感同身受:“那麽我爹娘會在哪?”
“他們含冤而死,之前大概已經接受了閻王的審判,現在準備過奈何橋投胎了吧。”關于審判要花多久時間,其實他也不太了解,因此此刻對于他們在哪裏,他無法給予保證。
走着走着,眼前出現了一道又長又寬的河流,一路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而沿着河流的,還有許多飄魂,像在排隊,等候什麽似的。
“這是忘川河,前方那座就是奈何橋。”錯影手指着忘川河和奈何橋。“那些排隊的是等着輪回的魂魄。”
橋上還有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婆婆拿着一碗湯遞給路過的魂魄,她身旁放了個大鍋,口裏喃念着:“喝了孟婆湯,忘卻前身事。踏過奈何橋,斷絕情義結。”
“你爹娘如果準備轉世了,應該也會在排隊,你找找看。”
汐筠跟在錯影一旁,将那些鬼魂一個一個過目,他們身上無不寫滿了哀戚,若已看破紅塵的,則顯得淡然。
只是他們的魂魄和他們在生時受的傷交疊在一起,那些死狀凄慘的,連汐筠都忍不住感到懼怕,不住地往錯影的身子靠。
“原來你也有恐懼的時候呀。”錯影露出了非常驚訝的表情。
“這不是人之常情嗎?”汐筠瞪着他,借此消除恐懼感。“誰像你那麽變态。”
“南宮員外。”錯影這聲叫喚,立刻引起了汐筠的注意。
“爹!娘!”看見了久違的人,他感動得想擁抱他們,卻撲了空。
如今只剩半透明魂魄的他們,沒有了實體,無法接觸。
“汐筠,你怎麽來了?”南宮夫人見到他也是很激動。
“是他帶我來的。”汐筠看向錯影,只見錯影朝他們淺淺一笑:“我是錯影。”
“那天來找我們的,就是你呀。”南宮老爺想起來之前獄中聽見的,那把誘人的聲音。果然人如其身聲,一頭豔紅色的長發,襯得他更為妖異,尤其是那雙紫色的瞳眸,似能魅惑衆生。
“正是在下。”錯影也不隐瞞。
“爹,娘,我問你們。”汐筠擔心時間不夠,直接說起正事:“你們是怎麽死的?”
“你走後不久,我們就被帶去審問。”南宮老爺開始訴說起來:“知縣大人屈打成招,強迫我畫押後,又把我們收監。”
“之後又過了片刻,來了一個男的,手上端着一個盤子,上有兩個杯。”南宮夫人說着,也難過起來:“他說,若要保住我兒的命,就必須把那兩杯酒喝下。”
“我們當然也知道那裏面是什麽,只是活了大半輩子也夠了,而你還有那麽多的美好年華,我們不忍你離去,就把酒喝了。”南宮老爺說得老淚縱橫。
“那些狗官真是欺人太甚。”汐筠氣得咒罵他們,也慚愧于自己的無能為力,無法解救自己最親愛的爹娘,唯一的親人就那麽含冤而去,撒手人寰。
“筠兒,我們別無所求,只要你平安就好了。”南宮老爺猜透他的心思:“你千萬不要替我們報仇。”
“爹,我知道該怎麽做,你不用擔心。”汐筠向他保證。
“汐筠,我們該走了。”錯影将他拉往後退。
“等會,我還有很多話想說。”汐筠抵抗着想掙開他的手。
錯影見他不舍離去,只好強抱起他,把他帶走。“不!”
回到人間,汐筠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缥缈,只是雙眼氤氲着水氣。
那個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的人沒了,最親愛的人沒了,家一朝毀了,連個可以依靠的肩膀都遠了。
再也沒有可以給他溫暖的人了,再也沒有可以讓他撒嬌的人了。
含在眼眸裏的水光又更盛了些,瞟向從剛才便一直守在他跟前的那個人,似乎在索求着什麽。
錯影走了過去,伸手将他攬在懷裏。
甫入這略顯冰冷的懷抱,淚水便嘩啦啦流出來,從細細的嗚咽聲,化為哀嚎大哭。
抱着他的臂膀又緊了緊,直到他止住了哭聲。
輕擡他的下巴,吻着猶帶淚珠的眼,拭去留在臉龐的淚。
“你現在有什麽打算?”汐筠在想什麽,不難猜測。
“我要報仇,把那群狗官殺掉,當今皇帝荒淫無度,又縱容他們為禍人間,真是太過分了。”若不是皇上撐腰,他們怕是不敢那麽做,汐筠拳頭緊握:“你會幫我嗎?”他有些怯弱地問着。
“當然。”錯影毫不猶豫地應了。
汐筠一時會意不來,不明白為什麽他會這麽說:“為什麽…你對我那麽好。”從一開始借故和他相識,到現在還無條件地對他施予援手,而他們之前還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身份,似乎不是凡人,既非凡人,卻相助平凡如此的他,甚至還願意助他複仇,對于他,汐筠有着滿腔的感激之情。
“當做…我欠你的吧。”錯影轉過身,輕聲訴說。